感性和性感的馬友友

　　他獲得過哈佛大學(xué)人類學(xué)博士學(xué)位，他出生在法國，生活在美國，但接受中國記者采訪時卻總是堅持用中文；他得過14次格萊美獎，但從未領(lǐng)過獎，去年他被美國《People》雜志評選為“最性感的古典音樂家”——他就是蜚聲國際樂壇的大提琴家馬友友

　　本報記者 吳丹 發(fā)自上海

　　他的簽名，不是英文Yo-YoMa，而是一筆一畫的中文。

　　他出生在法國，生活在美國，但每次到中國，他都堅持吃力地說普通話。遇到聽不懂或不會表達(dá)的時候，他總笑著左顧右盼，找一個人為他解答。他說：“我沒有很多機會說中文，但我喜歡聽，那是一種很美妙的感受。”

　　剛滿50歲的著名大提琴家馬友友又來上海了。盡管這已是他在上海第三次開演奏會，觀眾的熱情仍絲毫不減。

　　11月13日晚，上海音樂廳內(nèi)人滿為患。獨奏會前一刻鐘，一樓的最后一排就已被手持站票的觀眾擠滿。當(dāng)晚，馬友友獻(xiàn)上的巴赫三首無伴奏大提琴組曲，被公認(rèn)為“繼卡薩爾斯之后難以超越的詮釋”。他坐在舞臺中央，自由而放松地拉著琴弦，松透圓潤的琴音溢滿全場。這一夜，他擦著額頭的汗三次返場，燦爛地笑著，面對如潮的掌聲深深鞠躬。

　　14日晚，馬友友與新加坡指揮水藍(lán)合作，在上海大劇院帶來舒曼唯一一首大提琴協(xié)奏曲，盛況依舊。

　　馬友友說，他很喜歡上海。但之前幾次都是匆匆來去，只有這次他停留了三天。在兩場音樂會之前，馬友友還舉辦了一場音樂大師班，讓人們接觸到這位當(dāng)代最杰出的大提琴演奏家舞臺下更真實的一面。

　　音樂，從呼吸開始

　　“你要這樣呼……吸……對。再緩慢一點，肩膀垂下去，手臂放松。”

　　11月12日下午，馬友友在上海大劇院小劇場內(nèi)，手扶著學(xué)生的肩膀，像教授瑜伽一樣，耐心地調(diào)整別人的呼吸。

　　這場大師班同樣坐滿了聽眾。樂迷們虔誠地關(guān)注著他的一言一行，他卻似頑童一般在舞臺前跳上跳下，舉著話筒問學(xué)生：“剛剛你感覺到了什么？”“告訴我你頭腦里的情景？你情緒變化最大的在哪里？”孩子們緊張地回應(yīng)著自己的感受：舒曼的曲子像連綿的山，像峭壁，有時又像火山爆發(fā)。

　　他開懷地大笑著：“和你一樣，我在拉琴的時候，腦子里總有一幅場景。但不同的人在不同時刻幻想的場景都會不同，演奏者要做的就是豐富自己的想象，再把你看到的圖畫告訴給聽眾，這是最重要的。”

　　他讓學(xué)生放慢拉琴的速度，一遍遍數(shù)著拍子：“音樂不只是聲音，它是一個人的內(nèi)心，一個人的個性。你必須放慢速度，才能在拍子里發(fā)現(xiàn)音樂的個性，關(guān)注每一個音符，收緊每一個小節(jié)，再展開，就是你自己的個性。”

　　學(xué)生還在正襟危坐地拉著，身著西裝的他忽然躺倒在地，蹺起腿對學(xué)生說：“就是這樣，我要聽到你拉出這樣很舒服的感覺。”他發(fā)現(xiàn)學(xué)生演奏協(xié)奏曲時幾乎與演奏鋼琴的人沒有交流，親自跑到角落里，拖出笨重的鋼琴，要學(xué)生與鋼琴老師眼神交流。

　　面對大師和眾多觀眾，初出茅廬的孩子們難免緊張。一個男孩在奏完一曲后，羞怯地問馬友友，怎么才能在燈光和目光的聚集下保持常態(tài)？“到現(xiàn)在，我也常常緊張！”馬友友為這個率真的問題睜大了眼睛，高興地拍著男孩的肩，幫他詢問底下觀眾，怎么對付緊張。在得到“深呼吸”這個整齊的答案后，馬友友與男孩一起在臺前試驗。然后敞開西裝，將大提琴抱在胸前——偌大的琴仿佛是他身體的一部分，隨著他左手指快速移動，右手輕巧拉弓，純凈的巴赫樂曲便潺潺流出。一切音韻，都映襯著他的內(nèi)心。

　　“作曲家們總是在音樂里敘述他們的故事，我們演奏者的任務(wù)就是找到這些故事，再轉(zhuǎn)述給觀眾聽。全世界那么多作曲家的故事，都由我們來說，這多么美妙！所以，一定要有耐心，慢慢說，觀眾才會耐心去聽。”馬友友收起弓，隨意地靠在椅背上說，“每個音符的演奏，是從我們的呼吸開始的。”

　　次日演奏會上，當(dāng)馬友友同樣舒適地靠在椅背上，提起弓時，他的呼吸就緊密地與音樂、觀眾扣在一起，帶領(lǐng)每個人進入他的世界，聽他訴說巴赫和舒曼的故事。

　　感性和

　　音樂外的馬友友是什么樣？“和藹可親”與“

　　面對這個評價，馬友友及他的家人都覺得“這太可笑了”。但透過他在演奏會現(xiàn)場的每個表情投入，或是觀眾癡迷的神情，你會發(fā)現(xiàn)，此時的他既是感性的，又是性感的。

　　他獲得過15次格萊美獎，但從未去頒獎禮上領(lǐng)過獎。他有一子一女，但誰也不練琴。他覺得父母能做的就是，“給孩子們工具，最后讓他們自己去作決定”——這種隨性也許就像他當(dāng)年，還沒從美國朱莉亞音樂學(xué)院畢業(yè)，便擅作主張轉(zhuǎn)到哈佛大學(xué)念人類學(xué)，拿到博士學(xué)位。

　　談起這次經(jīng)歷，馬友友覺得，那是自己所做過的最精彩的事。“作為演奏家，我們一般都是很小就開始學(xué)琴，而且整個生活都沉浸在音樂中。到了哈佛，我就忽然置身于不同的事物之中了。”在哈佛，馬友友與朋友們脫離了樂器來談音樂，這讓他備感欣喜。

　　正因如此，這位蜚聲國際的大提琴演奏家至今也沒有拿到音樂學(xué)院文憑。在音樂界內(nèi)，這樣的大師幾乎比比皆是：卡拉揚主修繪畫和雕塑，指揮大師伯姆擁有法學(xué)博士學(xué)位，

　　馬友友說：“文學(xué)、哲學(xué)、歷史、自然科學(xué)等學(xué)科都是音樂的‘背景’，了解這些學(xué)科對音樂本身就有很大的幫助。”他說，自己演奏大提琴時，只放50%的精力在他的左右手上，其余的精力徹底放松、無拘無束，“技巧是用來大膽地營造音樂空間的，不能被樂譜和技巧所限制。”

　　馬友友愛旅游，每年他總要抽時間跟家人一起休假，他說：“不同國家的風(fēng)土人情總給我很多想象的空間。”樂評者說，馬友友的音樂不僅是聽覺的，也是視覺的。他以豐富的面部表情展現(xiàn)著故事和景致,以他精湛的出神入化的演奏，引領(lǐng)人們進入一個個無限美妙的視覺與心靈世界。

　　馬友友是個始終保持幽默和微笑的人，在他錄制過的50多張唱片封套上，總是人們那張熟悉的笑臉。他說：“我喜歡笑，樂觀的人總能把事情做成，所以我總這樣鼓勵自己去做。”

　　到上海之前，這個年過半百的世界音樂人第一次回到自己的故土寧波，感慨地說：“想不到有生之年里還能到老家參觀、表演，感覺很幸福。”當(dāng)?shù)孛襟w形容他“幾乎是蹦著跳上新聞發(fā)布臺”。

　　在上海看到每一個老朋友時，他總是帶著那熟悉的微笑，不依不饒地問別人：“為什么，你們都比我年輕？”

　　對于自己演奏的巴赫無伴奏大提琴組曲，他瞇著眼，露出潔白的牙說：“我從4歲開始練巴赫的組曲，到今天拉了46年了，還是沒有拉好。”這樣的馬友友，其實遠(yuǎn)遠(yuǎn)不到50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