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面郎咸平 狷狂自負后面的孤獨疲累男人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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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hmsebhyy.com 2004年12月31日 21:48 南方周末 | |||||||||
□本報駐京記者 夏英 -提名理由:
香港中文大學教授郎咸平痛陳國企改革中的國有資產流失流弊,引發了圍繞國企產權改革的激烈論戰,“郎旋風”引發的爭論話題也突破了這一現象本身,觸及對改革取向的反思。 臺上的郎咸平狷狂自負,不為人言所動,堅持己見;臺下的郎咸平孤獨疲累,生活單調,不知人生是喜劇還是悲劇。正是這個復雜的角色在2004年挑起了一場波及全社會的國有企業產權改革大討論,至今余波未了 僅僅1.5平方米的空間。周圍都是人,坐在椅子上的和坐在窗臺上的,站在過道里的和拿張報紙席地坐著的,擠得水泄不通,前胸貼后背,一齊望向講臺上的那1.5平方米。 12月10日晚7時到9時,郎咸平在中國人民大學4101梯形教室開講座。拿年少糗事和狷狂自嘲,拋大大小小的問題考聽眾,在東方和西方、歷史和現實的事例中來回穿梭,既擔憂現實也期許未來,自信,熱情,手勢的幅度很大,懂得抖包袱,掌聲和笑聲不斷,最后聽眾蜂擁而上,無數的本子、書突破保衛的界限,伸過去要求簽名。 這是今年在無數講臺上出現過的郎教授。但講臺下的郎咸平卻鮮為人知。 夜11時,香港中文大學和長江商學院首席講座教授郎咸平坐在記者面前。疲憊,雙眼充滿血絲,銀灰色的漂亮領帶被扯下扔在一邊,嘆氣,“郎教授很累,很辛苦”——— 這天早8時到晚6時給長江商學院的北京學員上課,然后是趕著北京城周五下班的交通高峰時段去城西北的人大開講座,晚10時吃上晚飯。緊張的時間表天天類似。因為忙,幾年前放棄了惟一的運動愛好——高爾夫球,“一打要一整天,太費時間”;也不去電影院看電影,因為“去電影院麻煩”;最大休閑是坐在酒店床上看動物節目,也看國家地理和探索頻道節目,“這方面的事例比較真,有趣”。 幾乎沒有朋友,一年中的大部分時間是空中飛人,需要大量的時間閱讀、思考,輕輕嘆氣,48歲了,需要做很多事情,但是“積累還不夠”。 承認自己爭強好勝,人生信條是“追求卓越”,這既是喜劇也是悲劇,因為爭強好勝要付出代價,太辛苦,透過鏡片凝望記者:“你明白嗎?很孤獨。”這半年的趨勢是———越來越孤獨。 并且,很難在工作和私生活中切換角色,私生活中的爭強好勝,會帶來很多不便和煩惱。在公眾場合情商和智商很高,發揮得淋漓盡致,但是在私下里,“發揮得不好”。 不愿跟公眾說家庭生活情況,因為家人沒必要在聚光燈下,愿意告訴大家自己身高1.685米,B型血,雙子座,見記者不信,當場站起來和記者比身高。 郎咸平是臺灣桃源人,少時學業欠佳,勉強考入臺灣東海大學,之后奇跡般進入名校臺大經濟研究所,然后是當記者,服兵役,1983年得入美國名校賓夕法尼亞大學沃頓商學院,之后在世界銀行供過職,也在美國擔過幾個教職,2000年前后,才活躍于大陸,因為對中國股市的抨擊而有“郎監管”稱號。 不過,他過去48年得到的燈光可能都沒今年多。今年郎咸平發表了一次《格林柯爾:在“國退民進”的盛宴中狂歡》演講后,挑起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國有企業產權改革大討論,經濟學家、網民、媒體都參與進來。 盡管批評的意見非常多,郎咸平自己卻認為,“這是我48年人生獲得的最大一次肯定。” 下面是記者在12月9日和10日兩次對郎咸平的采訪。對記者的這些問題,郎咸平的評價是,“太殘酷,不是黑就是白,叫人不知道怎么回答。” “這是一個追求卓越的社會” 記者:截至2004年12月5日下午4時,您在2004南方周末年度人物網上評選中獲得投票數4142票,有17.82%的網民把票投給您,目前您獲得的票數僅次于國家審計署審計長李金華,他目前獲得28%的選票。您如何看待目前的這個投票結果? 郎咸平:我想李金華和我本人在民眾形象中都是敢言,敢批評,他還比我多一步,敢做,并且他以政府公職的身份,能夠如此公正地去查案并且敢披露出來,很有勇氣。他排在我前面,是實至名歸,網民還是比較公正的。 他當選的話,我覺得不是他個人的成功與否,而是整個社會的成功,是社會的價值取向偏向他這樣的人,而不是偏向哪個有錢人、偏向影視歌星,說明我們的社會一點都不膚淺。當然我自己不好講我自己,我所以能受網民的支持,也是一樣,也是在這么多利益集團的壓力下,我敢講,根據我自己所做的研究,對些產權流失的問題提出尖銳的批評,雖然有一些企業想告我,比如格林柯爾之類,但是我毫無畏懼,因為我的思維很簡單,就是要保護國有財產,保護中小股民。 看目前的這個榜單,可以感覺出來,這個社會需要什么?這個社會需要公正。這個社會需要揭露腐敗。這是一個追求卓越的社會。 記者:您在2004年8月9日,發表了《格林柯爾:在“國退民進”的盛宴中狂歡》演講后,引發了一場國有企業產權改革大討論,這場大討論至今仍余波未了。一直有批評說,“學者不能去迎合大眾的心理情緒”,您接受這種批評嗎? 郎咸平:我本人做這件事的目的,絕不是像某些專家學者說的那樣,是為了嘩眾取寵,是為了媒體追捧,或者是為了討好誰來做的。 當時,我根本不知道社會大眾會有什么反應,政府會有什么反應,更不知道這些被我批評的利益團體會有什么反應,我是在一個茫然無知的情況下,盡一個學者該盡的責任,把研究結果公布給社會大眾。我的貢獻其實很小,我只做了這么點事,事后引起如此巨大的反響,是我當初始料未及的。 我相信李金華做這么多事、揭露這么多腐敗的案子也不是為了媒體來吹捧他。這是一個政府官員以及一個學者對國家的信托責任,這是該做的事情,很多人沒有做,所以我們顯得很特別,實際上一點都不特別。 假如社會多幾個這樣的人,你不覺得社會會有更強烈的正義感嗎?你不覺得社會會更公正嗎?這個社會的腐敗能夠受到更多的監督嗎? 記者:我們發現,不但是網民和一些經濟學家、企業家對你的評價有很大差別,而且媒體和媒體之間做的年度人物榜也有很大差別,比如在一些媒體的年度人物評選中第一輪您就被淘汰了,您怎么看這個事情,您失望嗎? 郎咸平:有很多記者憤憤不平打電話給我,要我對落選發表看法,我不發表談話。我的目的不是討好任何人,只是盡一個學者該盡的責任,是以全民利益為主體,為了這個目標你肯定得罪很多利益團體,假如我有絲毫動搖的話,我有絲毫別的考慮的話,甚至我很在乎別人怎么想我的話,可能我的所作所為就失去了一個準則,失去了原則,反而得不到大家尊敬。 “我從來沒有改變自己的觀點” 記者:到底有沒有失望?您仍然堅持您最初提出的觀點嗎?您有沒有動搖過? 郎咸平:我剛才講,我的目的不是討好任何人,我學公司治理,我作為專業學者,一生所戮力追求的就是這一點,維護國家利益,維護中小股民利益,因此我從2001年到大陸發言來,現在你回頭你看我的東西,都是非常一致的,絕對沒有東搖西擺的,那么這個目標到現在什么結果呢?是現在這樣一個結果,所謂主流經濟學家,某一些工商企業,對我相當有意見,那有意見就有意見嘍! 他們的意見給大家造成了混淆,但這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我用我的數據,在保護國家財產,保護全民利益的前提下,我發言了,至于得到什么結果,那是我不能知道的,也不能操控的,我更不期望媒體給我什么好的壞的評價。我只是盡了責任———我一再強調一個學者對國家社會的信托責任,如果到現在我還在乎別人的看法,那我太失敗了!我從來沒有在乎過。 記者:事實上有很大反應,對這樣的反應你有沒有感到壓力? 郎咸平:我感到吃驚。 記者:你感到吃驚? 郎咸平:對。因為我(沉默片刻),通過這件事情,我……我閱讀最仔細的是網民的評價,因為我發現社會大眾,姑且以網民為代表的話,他們發表的言論居然是如此精辟,這是我非常意外的。甚至別人在對我作批評的時候,網民的意見非常說明問題,對我的理論也非常理解。我發現我們這個社會,尤其整個產權改革大討論,從開始到現在,包括你們的這個評選,給我一個很強烈的感覺,我們這個民族基本是追求卓越的民族,它追求絕對的公正,絕對的反腐敗,絕對的卓越,這是我最大的感觸。 記者:有人認為網民意見是盲動的…… 郎咸平:(打斷)這個說法我聽過了,我跟你講啊,這不由我們來說了算,歷史會給出分析。 至于別人怎么說我,我從來不回應的,為什么不回應,因為我自己批評過別人,所以我一定要容許別人批評我。所以我在產權改革大討論開始時候有些發言,中期我就不發言了,很多人提出別的意見來批評我,我覺得很好,這是個互動。 記者:您對強烈的批評介意嗎? 郎咸平:坦白講。我的真心話,我一點不介意,產權改革討論本身就是具有時代意義的,至于你用什么方式,那是可以修正的,可能有些人談話非常緩和,有些人談話非常激烈,這是我不能要求的。是不是?你得給他余地,他緩和也好,他激烈也好,你得給他一個余地,他這是在反饋,我個人也在學習,我渴望與人互動,我在學習,他們也在學習,這是個很難得的機會,這么多學者在參與討論。下次討論我們會更成熟,說不定更能就事論事,但我們不能要求說一開始就能就事論事。雖然我剛才講,一開始你會往其他方面走,或者是對個人方面提出很多批評,我強調這只是開始,經過這次互動后,將來我們的討論會更成熟,因為每個人都在學習。 我想這次討論會為將來立下很好的典范。記者:學術方面你有什么深刻的印象?郎咸平:學術方面,后期很多人提出新的思維。比如北大的一個前校長提到東歐的改革問題,這些都非常好,后期慢慢都出現,討論慢慢轉到正途來,討論也比較有重點。這就是我剛才說的,一開始比較亂,凌亂,后來經過學習,磨合,大家慢慢能夠有比較良好的互動。 記者:這場討論到現在,您現在對您的觀點有補充、修正或改變嗎? 郎咸平:我從來沒有改變自己的觀點,我是經過多年的學術積累才講出來的這一番話,是深思熟慮的,并不是拍腦袋出來的。(反問記者)怎么會改變呢? 記者:您有沒有從討論中得到啟發? 郎咸平:我受到很多啟發,包括網友的發言,以前我講話可能比較學術化,現在我也學會講“保姆理論”。只是表達方式調整,而不是理念調整,理念是幾十年的積累,這個不會有改變。你懂我的意思嗎?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觀點。不同的階層,不同的利益團體,他會有不同的感悟,有不同的參與熱情,因此這次產權改革討論才會變得這么有意思。這次產權改革好比一顆鉆石,鉆石有好多面,一個人或一個群體不可能同時看到所有面,那大家都來討論,就可以看清楚這顆鉆石。 “我絕對沒有說國企比民企好” 記者:您能簡單地再跟大家說說您對國有企業產權改革的觀點嗎? 郎咸平:國企改革(提高聲調),它的目的是什么?我的看法是:不管怎樣,它一定要以全民利益為前提,才會成功;不以全民利益為前提,它一定會失敗。所以我希望提出一句話,很多學者提出,歐洲的改革可以自由化,我們的改革為什么不能自由化?我跟你講,歐洲的改革,可以簡單地歸納為三大定律,首先,在現有產權結構不變的情況下,聘請職業經理人來做經理人;第二步做得很好的國有企業,在倫敦的股票市場上把股權賣給中小股民,而不是私人資本家,因為他們想達到藏富于民的目的;第三步政府保留一股黃金股,他對轉為民營企業的國有企業有否決權,對重大問題有否決權。這是歐洲改革成功的三步驟。這跟我們國退民進的改革不一樣,他們的改革我們現在做不到,我們沒有他們這樣讓股民信賴的股票市場,它的第二步是完不成的,沒法藏富于民。像蘇聯的改革,東歐的改革是不成功的,他們是透過一些利益團體來改革的,你要知道利益團體來接手這些產權的話,他們本能上要壓低價格,本能上要降低成本,所以到最后他一定要造成不公。不成功,一定是因為它沒有以全民利益為前提。所以強調一點,未來國企改革必須權利義務相一致,至于怎么改,詳細操作細節,那是國資委煩惱的事情,不是我考慮的事情。 記者:有人認為,您的價值在于提出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并以獨特的方式喚起了大眾的注意,但是對問題的論證過程有錯誤,得出的結論也有錯誤,比如您提出的“國有勝民營”,要結束“國退民進”的產權改革的觀點,您怎樣看待對您的這種評價? 郎咸平:我絕對沒有說國企比民企好,這話沒說過。我只說過一句話,經過改制、上市的國企它不比民企差。國企一樣能夠做好,但我沒講過民企做不好。我認為,國企經過一定形式的改制一定能做得好,政府行政命令退出國企,由職業經理人來管理國企,做得好加薪,做不好走人,這也是我的理念。但是,在中國特殊的環境下,要把國企產權轉給民營企業家,這我是反對的。不管是用MBO的方法轉給國企老總,還是用“國退民進”的方法轉給民營企業,我都是反對的,因為這不符合藏富于民的策略。賤價買斷工齡,把失業問題推給社會,推給失去國企的政府,推給社會大眾,這是不符合全民利益的。我是反對這個,反對這樣的國退民進,這樣的國退民進只會創造更多的社會不公平。短期內怎么做?我認為,應該是行政命令退出國企,而國有股不退出,職業經理人來管理企業。競爭性行業,國企民企一塊來做,壟斷性行業必須收歸國企。這是我認為比較好的一個策略。 “法治化之前,政府功能不能提早退出” 記者:批評的意見經常提到,您舉海爾、TCL和格林柯爾這三個案例,但這三個企業偏偏都不是國有企業,連基本的事實都搞不清楚,如何讓人相信您的研究?您怎么看這種批評,您覺得您的研究中是有不嚴謹的地方呢,還是只是有疏漏? 郎咸平:都是國有企業,這個問題不用談了,沒什么太大意義。 我跟你講,我的研究,是在全世界最頂級的學術刊物上發表過的,我的觀點都是發表過的,(反問記者)你說這不夠嚴謹嗎,這還需要回答嗎? 學術的科學性、嚴謹性、邏輯性、實證性是不容挑戰的!不容置疑的!是全世界創造的標準,不是我郎咸平創造的標準。根據這些標準我發表論文,發表案例,如果你有不同意見,你先到國際學術刊物發表論文,再回來談問題。做不到那一步,就別講這一步。 記者:大家認為你最大的價值是提出了問題,你同意嗎? 郎咸平:我同意,但是我的價值多少是由別人來評價。 記者:您剛才說你壓力更大,更努力,那你有沒有想你下一步怎么做?未來有些什么想法? 郎咸平:(笑)沒有。做案例,發表學術論文啦,做你們媒體認為很無聊的事情啦。 (嚴肅)我的夢想就是堅持自己的學術信仰,經過這一次事件后,我認為自己可以為中國的改革與發展發揮更大的作用。 從產權改革這個小事例可以看出來,中國應該走新法治化的道路。我理想中的中國,應該是在法治化的規范下,建立一套規范的游戲規則,讓每一個經濟個體能在法治化游戲規則的規范下運作,而不會侵害他人的利益。但是法治化的建設必須以百姓利益為前提,否則必然失敗。 而政府的功能在沒有建立法治化之前提早退出,那會帶給整個國家無窮的禍害。所以中國的未來發展,第一步要以新法治化為階段性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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