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的終結

　　本報記者 周 斌

　　深圳報道

　　2005年5月16日，金正“萬平案”在山西晉中市中院再次開庭審理。

　　與這場官司的引人矚目相比，作為一家企業的金正，其前途已經十分黯淡，這家曾經以“真金不怕火煉”、“蘋果熟了”等廣告口號成功創立品牌，并且進入中國影碟機行業前三甲的企業，如今已經是奄奄一息了。

　　1998年，金正集團對外宣稱其銷售額達到15億，2002年其總體銷售額突破20億，雇用員工3000多人，年利稅8000萬。如今，金正集團內東莞金正和珠海金正這兩塊主要的資產均被申請破產，碩果僅存的是“金正”這個品牌，目前主要依靠其授權經營廠商在維護。

　　“如果當初沒有入主ST天龍，金正至少能夠像步步高那樣穩步發展，金正的營銷費用只有它的60%，成本也較低。”金正一名老員工感慨。不過歷史不會有假設。

　　金正“故事”

　　金正的開始，還只是一個相當簡單的創業故事。

　　1995年，時任小霸王總經理的楊明貴追隨段永平創辦了步步高，兩年后，楊明貴抽身成立了東莞金正，注冊資本1.8億元，這時追隨他的人中便有原任小霸王財務總監的萬平。

　　1997年以前，金正在業界還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廠商，當時在影碟機行業，愛多正如日中天，而處在生存期的金正到處尋找機會，其間甚至做過跳舞毯、寵物雞。

　　1998年中，在VCD下一代產品是什么這個問題上，影碟機行業出現了CVD和SVCD之爭，先科、長虹、愛多等11家結盟支持CVD標準，而新科、上廣電等廠商則力挺SVCD。

　　兩大陣營的爭奪，給金正帶來了機會，金正選擇做超級VCD，以“真金不怕火煉”的廣告口號打開了局面，在供不應求的超級VCD市場上迅速掘取了第一桶金。1998年底到1999年初，金正又在行業內率先提出DVD的概念，一時領行業風氣之先。

　　1999年，愛多出事，其經營管理團隊中一批人加盟金正，考慮到金正原來的“真金不怕火煉”廣告親和力不夠，金正的廣告語變成了“蘋果熟了”，據稱，這個廣告語除了指金正產品技術成熟外，還暗喻影碟機行業已經是個進入成熟期的產業。

　　在愛多出事之前，影碟機行業的第一陣營是愛多、新科和萬利達，而步步高和金正都是二線品牌，愛多出事之后，留下的市場空白被迅速瓜分，形成新的三足鼎立局面：新科、金正、步步高。

　　“1998年到2000年期間是金正的黃金時期。”一位老金正員工回憶。

　　不過，繁華的背后總是潛伏著危機，1999年兩大VCD生產商小霸王和愛多相繼倒閉，以致該年被人們稱為“VCD倒閉年”。時任總理的朱镕基曾經這樣評價VCD行業：“許多企業一哄而上，還未投產就要為他準備后事了。”

　　種種跡象說明，影碟機行業的黃金年代已經一去不復返。

　　金正自然難以逃脫這個行業規律。

　　下一步往哪走？

　　2000年，金正開始盯上資本市場，經過一年多的談判，2001年底，金正選擇了上市第二年就已虧損的ST天龍(600234)。

　　公司政治

　　和金正的產業故事相比，金正的“人事”顯然要復雜得多。

　　金正創業初期，田家俊任總經理的國有企業——廣東省陶瓷實業開發有限公司?廣陶?成為金正初期的主要投資方。當時廣陶給金正投了500萬元，換得了38%的金正股份，田家俊則出任金正的董事。

　　當時，楊明貴持股50%，為金正董事長及總經理，萬平持股8%，任董事、副總經理。公司經營由楊明貴和萬平主持。此后3年時間，金正迅速發展，各方相安無事。

　　不過，1998年，金正因涉嫌卷入一宗芯片走私案，楊明貴和萬平均被請去“協助調查”。雖然此次金正平安過關，不過卻為日后的變故埋下伏筆。

　　2000年前后，金正經歷了DVD市場的黃金年代后，原投資方廣陶將所持金正股本轉讓，獲利退出，田家俊則以個人名義購買了部分金正股份，繼續擔任金正董事。此時各方持股比例變為：楊明貴67%，田家俊20%，萬平8%。

　　田家俊則從一個國企的經營者搖身變成了民營企業的股東。

　　2000年底到2001年初，本來已經沉寂的金正“走私案”又突然再次爆發，楊明貴遠遁，金正由萬平和田家俊掌控。

　　在田的主持下，金正開始著手收購上市公司ST天龍，萬平則在此時被邀請回到了東莞金正的主要管理位置，出任總經理。金正成功入主ST天龍以后，由田家俊代表大股東金正出任上市公司董事長，萬平任東莞金正董事長。

　　金正的第一次“政變”，通過施加外力——告發“走私案”——的方式得到解決，楊明貴出局，不過，此次政變顯然沒有對金正的業務造成太大沖擊。

　　據當時接近楊明貴的人士透露，田家俊雖然是國有企業的總經理，但是卻不是一個好的企業經營者，除了廣陶之外，他還擁有自己的公司，其中一家就是廣東昊正實業開發有限公司，田家俊的企業經營情況并不理想，虧損達數千萬，楊明貴在位時，他多次要求金正為其公司提供擔保，但是均遭到楊明貴芫?U饈欠癯晌??矯?艿牡薊鶼咭參純芍?6?蠲鞴笫潞笱≡瘛巴泄隆蓖蚱蕉?翹錛銥。?Φ幣脖鷯杏靡狻?br> 萬平掌管東莞金正，田家俊掌管ST天龍，這種“南北朝”均勢在2004年中被打破，2004年5月22日，當萬平提出的改選ST天龍董事會名單中沒有田家俊的名字時，田家俊當即向山西省公安機關舉報了萬平。

　　2004年6月4日，萬平應約在太原三晉大酒店與ST天龍第二大股東宋新梅見面，但是見面不到十分鐘，萬平即被公安機關帶走。

　　金正的第二次“政變”，同樣是以外力介入的方式來解決，不過此次“政變”造成的影響與第一次大相徑庭，它甚至將金正這個處在影碟機這個末落行業的貴族徹底地送進了“鬼門關”。

　　在特定的歷史條件下，民營企業的起家很難擺脫“原罪”，因此，金正涉及“走私”并非空穴來風，據影碟機行業人士回憶，當時機芯等零部件“走私”是全行業現象，絕非個案，從某種程度上說，公司的所有者都可能是共謀，但是這種“原罪”一旦被公開或者訴諸法律，那么作為負責人的楊明貴責任最大，唯一的選擇就是倉惶遠遁。

　　一旦這種借助外力的手法被證明是有效的，那么再下次的公司權力斗爭中就可能會被反復運用。

　　如果說民營企業有原罪的話，那么斗爭中的雙方可能都不是“無辜”者。不過，現實的情況卻是，外部力量的介入，會讓權力斗爭的一方一敗涂地，另一方則大獲全勝。

　　金正之所以沒有形成這種局面，與萬平對金正擁有強大的控制力不無關系。因此結果是魚死網破。

　　耶穌說：你們之中誰沒有做過錯事，那么他就可以用石頭打那個女人。

　　“江湖”魔咒

　　金正是繼愛多之后的影碟機行業的佼佼者，而其結局與愛多十分相似，某種程度上說，是公司政治，或者稱“股東矛盾”，將這兩家企業推向同一個深淵，不到十年之間，一個行業出現兩次輪回，這不免令人唏噓。

　　愛多在1995年時的銷售額才數百萬元，公司制定的1996年銷售額目標是2億元，當時公司無人相信能夠達到，做這個銷售計劃，只是想套愛多所在的東升鎮信用社的500萬元貸款。

　　1996年，愛多以號稱420萬港幣的價格請香港影星成龍做廣告，由此打開局面，當年銷售額達到6億。1997年銷售額達到20億。

　　愛多制定的1998年目標是做到60億銷售額，按照銷售額的8%投放廣告，當年愛多參加中央電視臺廣告競標，以2.1億的價格成為“標王”。

　　1998年，愛多出現危機，首先是囤積機芯導致大量資金積壓，此外同時上彩電、通訊等項目占用了大量資金，加上廣告投入過大，使得1998年實際銷售額不到20億的愛多陷入困境。

　　然而，愛多的信用鏈條并沒有斷裂，如果供貨商保持信心，經銷商繼續匯入預付款，則愛多完全有可能渡過危機。不過，1999年的股東決裂造成了愛多信用的全面崩潰，1999年，持有愛多45%股份的陳天南在《羊城晚報》上刊登了一則股東聲明，宣告其與胡志標的破裂，從此局勢不可挽回。陳天南與胡志標決裂的根本原因是，胡志標在用愛多的資金投入彩電和家庭影院項目時，均未經陳天南同意，而且陳在這些公司均不占任何股份。對陳天南來說，他以最極端的方式宣告了和胡志標的決裂，也徹底葬送了愛多這個企業。

　　很顯然，無論是愛多或是金正的股東們，遠沒有具備遵守共同的游戲規則、確保股東利益最大化的商業精神，他們往往不是以談判、妥協的方式來解決利益的分配，而是以一種摧毀性的方式，將公司送上末路。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公司政治往往出現最壞的結果：將承載著雙方利益的共同體——企業——摧垮。

　　當我們將目光越過那些繁雜的人事和利益糾葛，以及曠日持久的司法調查，過濾掉利益雙方各執一辭的噪音，睿智的觀察者們不難發現，金正的內部權力斗爭最后演化為外部司法力量的介入，其根本的原因在于兩個方面，依靠江湖義氣結成的聯盟是如此地不可靠，以至于它在利益面前不堪一擊。失去了這根連接的紐帶之后，博弈各方又缺乏足夠的商業精神來應對危局，而試圖依靠外部力量來解決內部的利益分配，而最后的結果是兩敗俱傷，金正作為一家公司，其實體的消滅也意味著承載各方利益的平臺的消亡。

　　這樣的悲劇，在中國的影碟機行業先驅者“愛多”的身上曾經演繹過，在金正身上重來一次，歷史是如此充滿吊詭，以至于人們懷疑這樣的輪回是不可避免的。

　　因此，我們并無法斬釘截鐵地斷言：金正之劫，就是江湖的終結！只不過我們可以斷言，如果缺乏商業精神和規范的公司體制，那么，中國那些起于草莽的企業，無論它有多么輝煌，最后也將不免終結于草莽。

　　“江湖模式”經受的三大挑戰：

　　★ 公司發展早期游走在政策邊緣的“灰色行為”

　　★ 公司創業者“企業家精神”的缺位

　　★ 不規范的公司體制和逐步演進的外部監管機制之間的不對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