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億萬富翁的醫改狂想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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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hmsebhyy.com 2006年07月10日 14:06 《商界》雜志 | |||||||||
勇士或者烈士,對于劉群來說,是個問題。 在他的朋友和下屬看來,他這種人“樹敵太多,難免要遭人暗算”,更讓人擔憂的是,盡管爭議不小,但他“一點也不低調”。一個地方民營企業發起的“惠民中國醫療行動”,因其模式的顛覆性和主事人的銳利個性,在醫改的大背景下顯得格外醒目。 文/特約撰稿 鄧萍 圖/黃偉 5月,重慶,天氣有些熱得逼人了。劉群穿梭在他的辦公室之間,嘶啞著嗓子。找他的
“他們來看我有沒有商業賄賂。”劉群說。“從3月份查到現在,還沒查到什么,不過我心里一直很踏實。” 有跡象表明,這些調查可能與商場競爭對手有關。 他的朋友和下屬一聽他這樣說話就很緊張,因為在他們看來,他這種人“樹敵太多,難免要遭人暗算”,更讓人擔憂的是,他現在依然“一點也不低調”。 不過劉群對朋友們的擔心并不在意,他老掛在嘴上的話就是:“大不了把我滅了,譚嗣同都可以為改革赴死,我們這一輩人,出個烈士又算什么呢?” 這個胖乎乎的男人看起來不像憤青,他說話就笑,即使罵人,你也覺得他挺可愛。目前他屬下的公司擁有資產2.5億——在重慶,他這種剛40出頭的億萬富翁鳳毛麟角,但他似乎對這一切并不十分珍惜,他說如果不幸被人滅了,他的改革失敗了,“大不了這10年沒出來搞,回長壽教書去。” 劉群是在今年3月份開始出名的,他屬下的長龍集團推行的“惠民中國醫療行動”在重慶從萬州啟動,之后覆蓋渝東、渝南多個縣市的一線醫院。他的這種模式稱為“直補”,也就是加入這個惠民醫療聯盟的患者在與他合作的醫院看了病,可以拿著賬單到他那里報賬,甚至癌癥、艾滋都可以報。到5月,與他合作的醫院已有10家,有3家已經開始啟動,他的會員一下就擁有10萬之眾。主城區的重慶市第三人民醫院也已經簽約,即將正式宣布加入“惠民聯盟”。 媒體開始對他的做法半信半疑,因為按照常規的猜想,商人做事肯定“有利可圖”,但后來想明白了,發現老百姓從他那里的確可以得到實惠,所以有人就開始稱他為“中國醫改民間第一狂人”。甚至連《今日美國》等國際媒體也專程前來采訪他。最新消息是,國家相關部門的高層領導已經對其表示明確關注。 劉群對這個稱呼還是有些認可的,他不謙虛地說,這種“優秀的商業健康保障模式”可以破解中國醫療體制的死結。 破的就是醫改死結 沒搞這場行動之前,劉群雖然在業界也算鼎鼎大名,不過這個行動,卻把他從一個生意人一下變成了改革者。 他從一無所有,現在變成了身家上億的老板,按說該知足了。劉群偏偏不想規規矩矩做下去。按他的話說,在醫藥行業泡了10多年了,對這個行業的內幕了解太深。老百姓越來越看不起病,國家醫改一次次失敗,都是沒有解決根子問題。從2000年開始,劉群就在思考如何破解“看病貴”這個死結。 2005年12月11日晚上,他突然感覺有一個什么東西要從大腦里出來。此時,周遭一片靜謐,他沒有一點睡意,拿起床頭的筆和本子。凌晨,思路終于清晰了,他拿起筆,開始在本子上奮筆疾書:我要搞一個惠民的醫療救助行動,與醫藥工業、商業、醫療機構、保險公司共同結成聯盟,廠家利潤控制在10%左右,商業費用和利潤控制在10%以內…… 思路汩汩而出,到天亮的時候,他的筆記本已經記滿了200多頁。他興奮異常,早上8點30分,直奔公司,召集黨委成員和中層以上的干部,宣布他的構想。 接下來,研究具體細節、合理的利潤比例,找合作單位。到3月1日,“惠民中國醫療行動”正式在萬州三峽醫院啟動。 到目前,長龍集團已和10所醫院簽訂“惠民中國行動定點醫療合作協議”。按照協議,長龍集團負責發展會員,并將合作醫院作為其會員傷病救治及醫療保健等活動的定點醫院。萬州啟動之后,兩個月內,會員已經發展到8萬余人次。 “惠民行動”吸引會員之處也很簡單,通過給予會員看病補貼,來降低其看病支出。具體辦法是,會員分為多個檔次,基本會員費為每年20元錢。凡是以20元(目前為10元)購買一張會員卡即可成為會員,不但立即獲得由長龍集團一次性免費派送價值35元的藥物,此后每次看病還可以獲得由長龍集團按就診者藥品總費用13.6%支付的現金補貼。 根據劉群介紹,執行惠民直補模式之后,給生產廠家留下10%的利潤空間,留在他手里的利潤率大約在15%~18%之間,而這其中包括給患者的直補費用。也就是說,在實行直補之后,長龍只有1~5個點的利潤。 模式圈定多方利益 在長龍與醫院的合作協議上,有一條雙方都認為很重要的規定:作為合作醫院,應按照協議規定對會員使用廉價的、質量合格而沒有臨床促銷的藥品,“我們構建了惠民醫療醫藥一體化平臺來保障這類藥品的供應”。 這些不帶促銷費的藥品正是加盟的1000余家藥商提供的,劉群對記者說:“我們和醫院在用這些廉價實用藥上有詳細的約定,如果醫院沒有按照協議用藥,我們不但不給予補貼,還要向醫院追索責任。藥商的利益以此能得到保障。”當然他并不排斥更多的藥商加入,但加入的條件就是必須在規定的價格之下,“我們只給藥商10%的利潤。” 在此基礎上,協議還要求醫院對會員的就醫檢驗、檢查費按醫院現行收費標準給予一定的折扣優惠,并提供快速服務。 這些優惠包括,下崗職工和特困人員享受大型檢查費用20%的優惠;享受檢查、檢驗費用的10%的優惠等。 “實際上我們就得以通過終端消費者的巨大數量而獲得了與醫院的談判權,又通過與醫院的合作,獲得了與藥品供應商的談判權。”他稱之為抓住終端,帶動兩頭。他舉了個例,有次去重慶一個縣人民醫院談,希望對方加入他的惠民聯盟。談了半天,對方仍然猶豫,因為這種“改革”于醫院來講,確實有“割肉一樣的疼痛”。劉群起身就走,走時丟了一句話“我們下午去另一家醫院談談。”結果走出去不到半個小時,這個縣醫院的領導就打電話來,同意參加。 “他們為什么要同意,就是怕我把這個地方的病人全部帶走了。我如果去了另一家醫院,直補模式一形成,病人一得到實惠,肯定往那個地方走,我給他們帶來的完全是致命的打擊。” 在醫院、藥商加盟的同時,保險公司也看到了他要產生的“低價位、廣覆蓋”格局。數目巨大的會員群體吸引了太平洋保險公司的眼球。在這些會員中,有星級會員,他們要么條件較好,要么是危險工種,這些會員出現的意外較多。劉群把這些會員的會費撥出一部分,通過與保險公司談判,以低廉的團購價格為星級會員購買重大意外傷害、意外事故、意外疾病險。將直補金額大的風險,轉嫁到保險公司。 “我在這里面沒多大風險,他們也沒什么風險,我其實就像個國際警察,招呼大家不要亂來,同時也給大家提供一個很合理的平臺。” 劉群把這個總結為1122分享法則,他認為這樣能夠實現利潤再造,建立新的藥品流通使用秩序和醫療模式,改變觀念。他希望達到的目的就是:通過他的直補模式,撬動目前的醫療機構的價格機制,通過價格機制,調整出供求機制,在新的供求機制作用下,形成健康的競爭機制。 他說這里面有個大家一看就明白的竅門:把藥品廠商用來跑招標的錢,用來給醫生回扣的錢都省下來了,這筆錢就成了補貼患者和醫院的來源。另外,大家通過這種方式固定了越來越多的患者,話說白了,就是老百姓都明白的薄利多銷。 這種模式把上千家制藥廠商、保險公司、醫院等多個環節都拉進這個利益共同體,在擴大聯盟體內部成員業務量的同時,也使以往虛高的藥價大幅下降。無疑,其中直接受損最大的是那些以前從醫藥代表那里收取回扣開高價藥的醫生。而更大的顛覆性在于,它在現在以行政力量主導的藥品招標采購體系之外構建了一種新的流通秩序,從而對現行的主流醫療體制造成了不小的沖擊。 而長龍,則可以迅速聚集巨量會員,從而實現“中國最大的社會醫療保障機構”的商業藍圖。 當獸醫起家的商人 劉群說,他的精神領袖是自己的母親。 母親當年是重慶城里的醫生,文革時受父輩牽連下放到長壽農村。到農村后,母親成了赤腳醫生。劉群童年的記憶就是常常跟著母親到處去幫人看病,以至他8歲的時候,就可以給人打針了。看病是免費的,母親從來都沒怨言,再遠的地方都去。家里糧食、白糖,經常都被母親接濟給了病人。 “所以,我對農民是有感情的。”農民因為缺醫少藥看不起病而引發的悲劇,劉群見得不少。 1988年7月,大學畢業后,他分到長壽農業局水產站。工作了兩個月,領導說雙龍要建個職業中學,很需要老師。劉群一點頭就去了,到了學校就給老師們種了一片葡萄。課余時間,他就騎輛破自行車走村串戶,去給農民上課,講如何養魚。 講課過程中,農民提了個問題:“我們養的豬、牛生病就要死,你為啥不能幫我們醫?” 農民死頭豬就相當于失去這一年的收入。于是,劉群回到學校給領導打報告,要去四川畜牧獸醫學院學習。學校批準了他的申請,他去那里5個月,學了18門課程。回來后,學校就成立了“雙龍畜牧獸醫科技服務中心”,劉群坐鎮當起了獸醫。 在此期間,他意外的發現一個商機:他去四川制藥廠買回來用于治療家畜的青霉素,經常被鄉鎮的醫生跑來買走。他迅速意識到這種需求相當大。于是他順帶做起了“倒藥”生意。一個來回,他就可以賺1000多元。那時他的工資才100多元,這筆收入很快就讓他成了個小富翁。 之后,劉群靠這筆積累辦了飼料加工廠,兩年間,積累了300萬元,這是他從商以來撈到的第一桶金。 1995年,南坪搞藥品批發市場,他離開長壽,只身進了城,成為第一批進駐的藥品批發商。 1998年,他的公司已經有800萬元資產了,他花500萬元兼并南川醫藥公司,當時在重慶,民企收購國企這還是第一次,重慶醫藥管理局認為沒有政策,更無先例。劉群天天就去那里“陪人上班”,磨了一個月,終于批了。之后,他又進行了多次并購,包括幾家制藥廠。 那些年劉群自稱“走得很微妙”。“我想在他們(同行業對手)不經意的時候,悄悄做大,大了他們就殺不死我了,做大了之后我就想做更大的事。” 反對藥品招標第一人 劉群開始“高調”是在2002年。 在此之前,醫療藥品流通和使用秩序已經呈現出混亂。藥品要到醫院,要經歷很多環節,這個時候產生了一個新的職業:醫藥代表。 醫藥代表本來是推廣學術的,但事實上成了進行不正當促銷的標志,搞商業賄賂的使者。劉群發現,正是因為這個群體,導致了整個中國的醫療費用普遍上漲。 國家為了解決這個問題,開始實行藥品招投標,由政府部門加強控制藥品價格和藥品流通秩序。藥品招標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混亂無序的藥品市場,但是劉群發現,招投標在實際運行中,逐漸走向了制度設計者初衷的反面。“它沒有解決好價格問題,因為很多特殊規格、或者國家單獨定價的藥價格是基本固定的,而制藥廠生產的低價藥即使招進去了,醫生也不喜歡開,所以制藥廠都被逼著去生產高價特效藥,老百姓看個感冒也要花幾百。” 同時,劉群還認為,藥品招投標也不能從根上解決質量問題。劉群抖露的內幕是——藥品招標的時候,專家們對藥品的檢驗經常是用眼睛看一看,用手摸一摸,用鼻子聞一聞,而并沒有非常科學的檢測和細致的數據指標來衡量藥品的質量。他舉例說,齊齊哈爾第二制藥廠所產假藥,以低價“優勢”一路過關斬將,多次中標,就是一個典型的案例。 除此之外,藥品招投標的一些潛規則,也讓劉群很不爽。 2002年,劉群參加了生產大輸液設備的招投標。他投標比人家低,卻沒中標。后來他通過關系一查,發現中標的價格比他投的還高。 這說明里面有鬼。其實在此之前他也知道后面是要走關系的,他也不免俗,包了幾萬元的紅包,但沒送出去。 這次事件讓他“徹底看清楚了里面的貓膩”,他跳出來反對,當年受到很多媒體的關注,被稱為國內反對藥品招標第一人。 “這事直到現在還有余波,據說有關部門也在重新調查。” 這之后,劉群開始搞藥房托管,以減少招投標失利的影響。直到2006年的驚人一舉:實施惠民中國行動。 支持和反對的都來了 惠民行動搞起來之后,劉群幾乎成了同行業的叛逆者。 政府對這種新興的醫療模式報以寬容和關注。在“惠民中國醫療行動”前3家醫院的簽約儀式等重要場合,都有當地政府部門和重慶市藥監、發改委等部門派員出席。 不過,他的處境還是顯得有點微妙。畢竟他的路子比較野,一些部門依然保持觀望。 重慶市有關職能部門最近找他談話,在肯定其創新的同時,也提出問題:惠民行動是否排斥了其他企業,排斥了藥品招投標,涉嫌壟斷。 劉群認為,自己的行動并沒有壟斷,任何一個企業都可以這樣來搞,不排斥其他企業搞惠民的各種行動,也可以進他這個平臺。這事有的排他性,也就是為排斥了藥品招標的違法行為,排斥了有些利益集團的利益。惠民行動是縮短了流通環節,把利益直接給了老百姓。 有人擔憂他搞大了,直補資金過大,以后如果支付不了了,會造成社會問題。劉群說,這個擔憂是不必要的,報銷不是他一個人來頂,是整個聯盟。“每個月,我們補貼會員后,藥廠的錢就源源不斷地來了,這個聯盟有國內1000多家醫藥企業,實力是堅挺的。” 他的叛逆也引來麻煩,執法部門開始查他,甚至檢察院也來了。行走在這個風口浪尖上,誰也不知道他和他的惠民行動前程命運如何。不過看起來大大咧咧的劉群其實也深諳生存之道,通過種種渠道,他也獲得了原衛生部副部長、中國醫藥商業協會會長、全國政協相關委員會主任等重量級人物的關注和支持。一場微妙的博弈在悄悄展開。 不過,這時,重慶市發改委注意到他,并給了他一個頭銜:重慶市醫改調研工作組第七小組組長,負責農村和城市社區醫療這兩塊的調查。 劉群很珍惜這樣的機會,他調查很賣力,材料都是他親自去實地取的。“我摸的情況完全真實,我想這次終于有機會了,我可以把最真實的情況報告給政府,給主管部門。” 整個4月份,他都在為這個調查報告奔走。五一前夕,他通過本報記者聯系到沙區第四人民醫院。這是個社區醫院,沙區不久前將其作為了低價醫院的試點。 試點剛開始,院長還有些謹慎,不太愿意說。不說就意味著了解不到真實的情況。劉群很機敏,他一步步娓娓道來,院長被他對這個行業專業的了解折服了,后來甚至調出了最近幾天的病歷給他看,讓他分析醫生開藥有沒有做手腳。 這個身材胖胖的男人、體制外的民營醫藥企業家,終于滿足了自己少年時代就開始涌動的社會抱負,將個人創意和企業行為嫁接到一個全民關注的時政話題上。劉群和他所發起的惠民行動的走向,成為我們觀察中國醫改的一個特殊視角。 (編輯 李豐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