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張瑞敏:為何背向韋爾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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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hmsebhyy.com 2004年08月19日 08:03 《中外管理》 | ||||||||||
采訪:楊沛霆 楊欣 周國良 整理執筆:鄧羊格 在與張瑞敏兩個多小時的對話中,你會發現他始終在強調目標。在海爾人的心中,目標為王。凡阻礙達到目標的都不做,凡有利于目標實現的都可嘗試,大到形而上的觀念,
為何背向韋爾奇? 《中外管理》:您曾說過,有機會很想向韋爾奇當面請教一些問題。但這次中國企業花100萬美元請他來了,您卻為何沒有到會?您對國內企業家趨之若鶩地花上萬元聽韋爾奇傳道如何評價? 張瑞敏:這應是好事,說明中國企業已開始有這個需求。無論他講的最終對你有多大用處,畢竟會讓我們眼界開闊甚至受到啟發。我之所以沒有去,是因為我認為企業管理絕非一蹴而就,這就像你把貝克漢姆請來給中國足球隊講上三天三夜,中國足球的水平也不會迅速提高到哪兒去。最重要的是必須自立自強!沒有這種精神,想通過聽聽課就解決問題,那是天方夜譚!我覺得韋爾奇有一點最值得我們向他學習,即他能將企業做到最大,又能將企業做到最“小”。這一點國內外企業只有GE做到了。 為何看淡股權改造? 《中外管理》:您很少提到高層主管的分配機制,而TCL卻動作很大、影響很大,您是否認為在海爾現階段,高管人員的分配并不是最急于解決的問題? 張瑞敏:企業能一夜之間創造幾個億萬富翁并不一定是壞事,我認為只要能讓海爾創出世界名牌,什么方法都可以去探索。不過我感覺通過這種做法還做不到。中國人有句話:財聚人散。你把財富都聚集到少數人手中,就會產生世界名牌嗎?企業難就難在做到相對公平,因為基礎工作很難量化,如果能解決相對公平,絕對值是沒問題的。 有人提問:海爾為什么很少與外企合資?其實道理很簡單:合資不是目的,你到底要什么?不過我們并非拒絕股權改造,我們正準備在(青島)市政府的指導下,對企業部分股權進行改造,以獎勵那些為海爾做出過貢獻的人,但絕不會是那種一夜產生幾個億萬富翁的方式。做企業絕非一股就靈。 關鍵在品牌與代工之爭? 《中外管理》:依照您的眼光看,中國企業經過改革開放20年的發展,目前處于怎樣一個階段,今后的發展方向在哪里? 張瑞敏:我認為中國企業已經到了一個沒有后路可退的階段,可能很多企業還沒認識這點。尤其是對兩個一體化認識:國內國外市場一體化、國內國外競爭對手一體化。我國企業其實已完全置于全球經濟一體化的競爭當中了,你在國內碰到的對手,在國際上也會碰到。你很難說我在國內做得很優秀,就可以高枕無憂了。目前如果還在爭論:做品牌和做代工(OEM),誰更適合中國目前企業的話,那就顯然沒看到問題的本質。 其實,無論做品牌,還是做代工,你都必須做到世界級的水平,才能體現你的競爭力!即使是做螺絲的中小企業,如果能做到世界份額的20%以上,那也是世界級的競爭力。臺灣做筆記本電腦代工,已經占到全球份額的60%,這就是代工的名牌。 我不同意有人提出的:中國現在都加入WTO了,企業也都國際化了,還談什么民族品牌?其實不然。法國、意大利等國家都有對自己品牌扶植的特殊政策。 連續觀察中國企業這些年,我認為大家還沒有一個明確清晰的發展思路。而比這更可怕的是我們一些德高望重的經濟學家也在給中國企業“支招”,大家崇敬于他頭上的光環,但他其實根本不了解企業運作真實情況,會誤導企業。 “大”與“強”是分離的? 張瑞敏:中國企業創名牌不能急功近利、一蹴而就,既不能妄自菲薄,更不能剛剛有些規模就沾沾自喜。品牌就像海底冰山,露出的一角僅僅是它很小的一部分,下面根基越大上面露出的才可能越大。創世界品牌對我們國內企業的組織結構、業務流程、人員素質和企業文化要求很高,而我們目前還面臨很大差距。我們只能通過不斷創新,盡快縮小和他們的差距。 比如:我們從1998年開始進行流程再造,已經進行了6年了,但我還感到(和世界級企業)有很大差距。但現在回過頭來看,我們幸虧進行了流程再造,否則我們也做不到現在的流動資金零貸款(即流動資金運營成本為零)。當宏觀環境一緊縮,企業流動資金緊張時,我們能做到的絕不賒銷的優勢就體現出來了。而有些企業,即使賒銷別人都不愿意賣,這說明你的產品競爭力不行,而產品競爭力不行說明你企業的人不行。 有人認為:世界500強應該叫500大。但我認為:它今天能進入這個(排行榜),那它今天就有競爭力,就是強大的。做企業沒規模,很難說得上強大。中國企業目前面臨的問題就是普遍規模太小。所以,我們的目標就是在白色家電領域里占世界的10%,成為世界第一家電生產廠商。比如:目前全世界一年約銷售8000萬臺冰箱,我們目前約銷售600萬臺,明年我們的目標為750萬臺,逐漸接近世界第一水平。能把750萬臺冰箱在全球賣出去,這本身就說明海爾很有競爭力。 打造競爭力的七寸何在? 《中外管理》:海爾是如何讓自己的產品比別人更富競爭力的? 張瑞敏:我們原來產品設計、制造與銷售是分段分離的,而現在海爾要求設計人員必須與他設計產品的銷售業績掛鉤,比如:該產品的盈虧平衡點是3萬臺,那銷售到3萬臺以上就是他的利潤,他的收入就和這利潤掛鉤。對于銷售人員也同樣如此,你如果下訂單1萬臺,那這就是你的負債,你賣出去就是你的收入,賣不出就是虧損。所以,如果從研發人員到銷售人員都有強烈的市場和客戶需求意識,你的產品就一定有競爭優勢。 我們把每個人的工作都設計成一個資產負債表,比如:咱們這間會客室,日常的任何開支都是負債,只有讓這個會議室達到一定的使用率,它的收支才能平衡。這樣就保證整個企業的資產負債能分解到每一個員工,而不是平常最忙的是廠長,最后承擔責任的也是廠長一人。 《中外管理》:海爾是通過什么手段來實現這種目標?比如:是否必須上諸如ERP等項目? 張瑞敏:通常許多企業花大量的錢上ERP卻都是以失敗告終,其關鍵原因就是企業流程再造不徹底!比如:傳統的企業組織結構是金字塔式,它的信息是上下流動的,讓市場信息在企業各部門間橫向流動、讓組織扁平化就很難。 不過,我感覺在企業里最難的工作就是把復雜問題簡化,如流程再造就是簡化流程。但為什么做起來很難?關鍵是領導!領導只要看不到問題的本質,就簡化不了流程。就事論事,會越辦越復雜。所以,上信息系統之前,必須進行徹底的流程再造,讓相關的每一個人都負責。海爾最初進行流程再造時,也碰到了相當大的阻力,連續5個月銷售下降。而且海爾的流程是以市場為目標進行再造,不僅改變流程還會改變人際關系,會牽涉到許多以往既得利益者的切身利益,如采購等部門。它的確難,正如哈默所講:流程再造就像將監獄砸開,放出犯人,再重新管理。 沒錢沒技術,如何競爭? 《中外管理》:您提到創新才是流程再造的源泉,海爾的創新方法是否也受學習型組織理論的影響?有什么具體做法?海爾創新的動力源泉又是什么? 張瑞敏:我們也曾專門研究學習過彼得.圣吉的《第五項修煉》,我感覺創新的關鍵在于能否戰勝自我,否則你不可能主動學習。如果你感覺良好,你就沒有學習的動力。海爾把自己的目標定位于世界名牌,那我們就總看到差距。比如:中國電子百強全加起來還不如一個IBM規模大,海爾即使是第一,也僅僅是IBM的11%。所以,你要做不到戰勝自我,勇于自我剖析,那建立學習型組織也僅僅是學皮毛。海爾在學習方面也是把企業差距分解到每一個人,讓每一個人都看到差距,他才會有學習和創新的動力。 海爾雖然力爭成為世界品牌,但目前和白色家電前三位惠而浦、伊萊克斯和松下相比,差距明顯,無論是資金,還是技術,都沒任何優勢……我要想超越它們的唯一做法,就是必須換一種跨躍模式!具體表現就是企業的反應速度,并找到自己的核心競爭力。 核心能力就是核心技術? 張瑞敏:我們認為的企業核心競爭力,就是企業持續獲取客戶的超常能力。外界一直在爭論到底是技術、人員,還是文化是企業核心競爭能力?我認為這都沒看到問題的本質。我們單和世界三強拼技術、拼素質、拼資金,那我們在還沒能追上它之前,就被淘汰了。但是我們通過流程再造,讓每個人都面向市場,讓我們的市場反應速度領先于它,讓我們獲取客戶的能力強于它,那我們就有可能超過它。比如:戴爾有什么核心技術?但它用了不到10年就成為世界500強。它的核心競爭能力,就是它獲取訂單的能力超過了它的所有競爭對手,它能以最快速度滿足上下游客戶的各種需求。 所以,中國企業不能陷入這樣的怪圈,以為核心競爭力就是核心技術,核心技術就是資金與人才素質,如果這樣想中國企業將永遠沒有出頭之日。 決策失誤,敗根何在? 《中外管理》:最近三九集團的問題也引起了大家的關注,它本來是一個發展得很快的國有企業,但由于過度舉債擴大規模和跨行業搞多元化,造成企業如今幾乎是資不抵債。您如何看待這一問題?您認為海爾的決策與別人有何不同? 張瑞敏:我還不太清楚到底三九出了什么問題,但我印象中它曾經是一個不錯的企業。我只能站在企業角度根據我們自己多年的經驗,來談我們自己在做決策時的感受。 我認為企業決策最難的是它正確決策的后續決策,企業一些重大失敗往往并非一開始就決策失誤,而是它的后續決策不斷失誤。因此,正確決策的后續決策如何做,也是一個很關鍵的決策。比如:海爾1984年進入冰箱,1991年進入空調,1992年進入洗衣機,進入的時機可以說選擇得非常好,整個行業供不應求,處于爆炸性增長階段,不愁產品賣不出去,每年的利潤十幾億。但下面該如何做?許多企業沒有思考,而那時海爾已經在產品與服務品質上下了決心,沒有像當時很火的冰箱企業——雪花那樣最終倒下。所以,決策就像拳擊,一拳打下去雖然很有力,但很難將對手一下擊倒,然而一套連續的組合拳就效果很好。因為市場是連續的,你的決策如果不是連續的,那必將受到懲罰。 另外,決策是否成功還決定于它的目標設定。如果你今年很賺錢就滿意了,那你后續的決策可能還會失誤。如果你的目標設定為進入行業前三名,那就可能讓你的決策更具有連續性。 那如何讓后續決策依然不犯錯誤?關鍵就看你能否戰勝自我,即我們每走一步,都必須突破以往的思維定勢。別人對我們的批評有時是不了解情況,但有些是對的。比如:我們20世紀90年代判斷生物制藥和電腦應是今后最有前途的兩個行業,于是迅速進入,最初利潤連年翻番,顯然我們并非選擇的時機有問題,但后來我們依然用經營家電的思路來經營這兩個行業,就必然會走些彎路。企業不可能是常勝將軍,關鍵是要認識到問題的本質。 另外,海爾的決策還有一個與眾不同的是,主張“亮了東方,再亮西方”!我們進入其它行業之前,一定把現有行業做得扎實以后才考慮,即便有些問題也不會傷筋動骨。而且,除了制藥外,進入的行業全都與家電業有關。我們進入金融業并非是出于追求拓展業務,而是進入世界品牌之列的必用手段。 海爾有些重大決策被證明是正確之后,往往我們自己還沒去思考,媒體卻一片喝彩之聲,其實我們是有意不去思考已經做過的正確決策。事物變化太快,這些只在寫回憶錄時才會有用。 《中外管理》:那么海爾從最初摸索做企業到現在越來越成熟,是否可以說海爾目前看問題已經上升到了“不過如此”的境界,因而才能做到把問題簡化? 張瑞敏:不是這樣。過去我們看不清一些問題的本質,但現在依然有可能看不清。因為,你的主觀認識很難跟上客觀世界。我們做實際工作的,思維方式往往并不復雜,就是目標先行,讓目標決定你的觀念。比如:洗衣機到了夏天就是淡季,如果你的目標是夏天也要賣出洗衣機,那你就不能和大家一樣認為這是淡季,你就一定能開發出適合夏天洗衣的便利洗衣機。所以我們常說:只有淡季思想,沒有淡季市場,就是讓你先接受這個觀念。所以,看清事物的本質,更多的是結果,而不是前提。前提是你必須找準目標。 海爾國際化的難點何在? 《中外管理》:目前,每天深夜全國億萬球迷都在關注著歐洲杯,但是我們從賽場上看不到任何中國品牌廣告。海爾目前雖然已經進入世界品牌百強,但進入國際市場采取的還是“縫隙策略”,你預計海爾改變這種策略還要多久?臺灣企業進入國際市場比我們早,您感覺臺灣企業步入國際市場的經驗是什么? 張瑞敏:一定要先把縫隙產品做好,才會有下一步考慮。因為每個產品都有自己的不同發展階段,比如:在美國銷售冰箱,你一上來就在大眾媒體上做廣告,不僅花費大,而且效果還不一定好,于是我們就在面向經銷商的媒體上做;接下來我們就在飛機場里做,然后才是大眾媒體。但洗衣機要進入,還要從縫隙產品做起。所以,進入國際市場不能急躁,必須小步快跑。 臺灣企業之所以進入國際化比我們略有成功,我認為主要有兩點:一是他們總能盯住行業發展的最前沿,比如:他們現在做芯片,如果發現今后液晶有前途,他們就能迅速將業務調整為液晶;二是他們能和技術前沿地區有很好的國際信息聯系,比如:在硅谷辦個小研究所等,能迅速了解最前沿的技術變化。所以,我要求海爾的員工都要具有發散型思維,通過世界各地海爾工業園不斷掌握行業變化。 另外,還有一點應該引起國內企業注意的是:國際跨國大企業都來到了中國,我們原來的成本優勢就不是優勢了!外國政府為什么總說中國企業傾銷?就是希望你不要輸出產品,而是輸出資本。但是到國外設廠會面臨許多在國內沒有的問題,其中最難的就是我們在國內擅長或能生產的產品,在當地可能根本不需要,恰恰是你在國內不能或不生產的產品,你要在國外生產,而且直接在人家老窩里和這些跨國大企業進行競爭!那我們怎樣比它們更有效率?這的確很難。這就要求我們的管理模式和文化比它們更有效率,我們必須把外部市場和內部管理都解決好,才能生存下去。但是一旦出了問題,我們可能分不清問題的本質,到底是內部管理問題,還是外部市場問題。 而且,國外行業協會或政府組織為本國企業國際化做了大量工作,而相比之下我們的行業協會做的相對就少些,很少有人主動幫你應訴反傾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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