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本報記者張春平
———訪全球華人競爭力基金會董事長石滋宜
“自動化之父”歷程:從代工(OEM)到設計(ODM)再到自創品牌(OBM)
主持人:許多臺灣的中小企業在你的輔導下快速轉型,國際競爭力大大增強,臺灣的經濟也由此渡過難關,許多人將你稱為臺灣的“自動化之父”,你認為如果沒有自動化進程,中小企業發展還會是這樣的嗎?
石滋宜:臺灣中小企業能夠蓬勃發展,一個主要原因是臺灣企業搭上了70年代中期到80年代的“消費時代”,在那個時期,企業的產品只要便宜實用就能賣出去。
當時,臺灣的企業主不知道自己的生產成本,銷售價格就隨著美國人采買時的砍價往下掉,大家陷入了價格的惡性競爭當中。我認為臺灣必須由勞力密集型工業升級到技術密集、資金密集的工業,資金和技術必須成為工業生產的一個重要因素。
臺灣當時以OEM(貼牌)生產為主,勞動力成本高達全部成本的60%以上,如果能改成自動化生產,就可以大幅降低成本。回臺以后,我一直提倡臺灣產業必須提升,強調如果臺灣在80年代不投入自動化的改進,到90年代,世界市場將看不到MIT(MadeInTaiwan)這三個字。有人抬舉說我是臺灣“自動化之父”,我想這雅譽是承蒙李國鼎先生的知遇與厚愛,因為他是第一位承認自動化重要性的人。
主持人:我知道1982年臺灣的自動化項目已經開展,但是真正推進了自動化的進度還是年底你回到了臺灣以后的事情,當時你是怎樣具體推進自動化進程的?
石滋宜:我提出了自動化服務團的構想建議,得到批準后,就拜訪了許多申請自動化的廠商,發現當時臺灣企業距離自動化發展仍有一段距離,企業經營是處于土法煉鋼階段,缺乏經驗與技術,根本不知道“經營管理”這件事。
在短短兩個月時間內,我集中拜訪了數十家工廠,發現所有工廠的通病是沒有管理機制,沒有標準化或模塊化的概念,也不知道要縮短作業流程,由于流程設計不合理,造成整個工廠堆滿了半成品,呆料充斥。
我認為,要做到自動化必須先有“合理化”,例如,將制造過程中不必要的工序簡化,學會在現有的情況下統籌使用產品原料等。如果不從根本上改變操作方法和經營思維,尋求自動化,無異于緣木求魚。推行自動化之后,雖然生產成本增加,但是企業通過流程改造,控制了每個生產環節的成本,而不是像以前一樣以犧牲產品品質來對抗成本增加的沖擊,大大提高了臺灣企業在國際市場的競爭力。
也正是這樣,臺灣經濟得到了高速發展,企業的競爭力、產品的質量和附加值都得到了進一步增高,十多年的時間里,臺灣的中小企業是從代工(OEM)發展到設計(ODM),最后90年代初就可以研發和自創品牌(OBM)。
試想,如果當時的中小企業不思改變,大概早就都倒閉了,那個階段的臺灣經濟也就不會為世人所稱道了。
巧克力的引誘無效要讓廠商感到切膚之痛
主持人:自動化任何改革都會遇到相當的阻力,改革的力度越大,受到的阻力越大。當年你在推進自動化的過程中有沒有遇到困難?
石滋宜:事實上,當時有許多學者反對推行自動化,他們認為自動化將造成大量工人的失業。我與他們辯論:如果不提升生產方式,我們的人力將永遠處于簡單勞動階段,是不會有競爭力的,廠商不敵國外的競爭早晚要關門,這樣失業的人口才可怕。
通過自動化,工廠因為品質與產量的快速提升,競爭力逐漸增強,事業規模越做越大,越需要專業的人才。人才也因此快速升級,從勞力密集變成腦力密集。后來臺灣因為產量急增,需要更多勞動力,還陸續引進了幾十萬的外籍勞工。
除了來自學者的阻力以外,制度也產生問題。當時,有關機構雖然有心扶植中小企業,但執行人員卻反行其道,徒增廠商不便。所以,我倡導制度革新的重要,倡導上面的機構向民間企業學習,學習“企業家精神”進行創新,環境改變如光速,所有為民服務的公務人員都應該跑在企業之前,從思維上提前為企業的發展創造機會。
主持人:現在內地的很多“海歸派”回國時,觀念與國內不能很好地對接,當年,你的觀念和當地的企業觀念有沒有產生沖突,在推行自動化的過程中企業廠商都能夠接受你的觀念嗎?
石滋宜:我回臺灣時遇到最大的困難就是觀念問題,當時臺灣中小企業的老板們普遍沒有自動化的觀念,廠商們認為自己離自動化尚遠,能有生意做就好,完全沒有改變的意愿。
以吊扇制造業為例。80年代初,吊扇是歐美國家最受家庭喜愛的必備家電,既有照明功能,又可在夏季降低室溫,冬季調和屋內暖空氣。我們特別鎖定臺灣最大的制造吊扇廠商,鼓勵他們率先引進自動化,我們用三個月精心擬定了吊扇業自動化方案,老板卻借口競爭對手香港貨幣貶值,擔心無法與其競爭而婉拒了我們的計劃案。后來我們終于找到一家愿意升級,但是規模很小的吊扇業廠商———海森公司。當時,海森正要擴廠,他不僅接受了我們的輔導,并且享受貸款優惠方案。也就是說,海森沒有花任何費用,在短短的三個月內,同時完成了擴廠與增設自動化系統的任務。
主持人:海森公司完成了自動化進程以后,給他們帶來了怎樣的經濟利益?別的廠商是不是看到了這個利益也開始進行自動化進程了?
石滋宜:當時有一個到臺灣采購的美國商人,預計購買六個貨柜的吊扇,以前他們都是向不同的廠商采購,但是這次他們發現海森擁有自動化設備,可以進行快速且品質穩定的批量生產,所以所有訂單都交給海森,而且,其他外國廠商也紛紛將訂單轉向海森。這意味著其他廠商的競爭力喪失,所以開始紛紛搶著要自動化,就這樣帶動了整個臺灣各個行業的自動化進程。
經過這個案例后我發現,公平地分配給每個廠商巧克力,引誘他們是不現實的,只有帶給他們直接的沖擊,產生切身之痛,才是改變他們觀念的最有效辦法。另外,我也利用演講的方式傳播新觀念,改變老板們的思維。
以合作取代競爭從管理人到尊重人
主持人:我們許多中小企業銷售額達到億元以上的規模后,往往采取“打價格戰”的策略,通過降價的方法去搶占別人的地盤,擴大自己的市場。可是,事實證明,這樣的效果并不好,因為大家比賽降價的結果是所有企業的競爭力都越來越差。價格戰并不是市場惟一的競爭手段,卻是中國企業最頻繁使用的搏殺利器。你覺得怎樣才能解決這個“瓶頸”?
石滋宜:產品的確需要低價,但不是折扣價。因為削價促銷會造成顧客預期等待的心理,延遲購買,這反而會造成企業產品的堆積,增加倉儲成本,同時會間接影響顧客對產品的信賴程度。同時,利潤減少使得創新能力降低,然后再繼續降價,形成惡性循環,最后導致整個行業出局。
如果有合理的定價,何需打折?生產顧客需求的產品,是企業的責任,也是生存的條件,而合理的價格是企業生存的基礎,它會使消費者產生物超所值之感,是吸引顧客最好的方式。
競爭當然是企業發展的動力,但對待同行,要懂得合作、集中、放棄。例如有幾十家做彩電的企業,他們就可以合作,或者是策略聯盟,把幾十家變成兩三家,資源進行整合以后,就可投入更多的經費在研發上,把適合繼續發展的產品做到世界第一或第二,而完全放棄沒有市場的產品。
臺灣在90年代就懂得以合作取代競爭,在生死關鍵的時候,不合作,就死,對于中國人,絕對需要以合作取代競爭。
主持人:內地也有很多中小企業,你對內地的中小企業有什么建議?
石滋宜:有兩條路可以走:第一就是規模要大。我一再告誡臺灣的中小企業,如果他們要到內地投資辦企業,必須準備1億到5億美元。因為在內地,企業從小變大的機會已經很微弱,我們競爭的對象不僅是地區性的同行,而且還有全球性的大企業。過去中小企業能生存,是因為他們所做的事業,大企業沒興趣去做,但是現在市場空間非常狹窄,只有規模大,才能出效益。
第二,生產的東西必須獨特,全世界唯此一家,別無分店。日本有很多這樣的企業,例如有一家生產抽真空設備的企業,世界上所有半導體制造業都需要它的產品,這個企業規模很小,只有100多個員工,但是產品非常特殊,具有唯一性。如果我們有能力做別人都做不來的產品,也可以活得很好。這些企業是不必變成大企業的,它們將是永遠高利潤的中小企業。中小企業只要找對產品,市場定位正確,即使是小螺絲釘、毛刷或者瓶蓋,都可以把世界作為戰場,在全球產業分工體系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主持人:追求高額利潤是每一個企業的追求,但如何成為高獲利企業,卻不是每一個企業能夠回答的問題。尤其是你說到做永遠高利潤的企業,這個聽起來容易但是做起來可能就太難了,就像我們希望有一臺永動機一樣,出發點很好,但是事實上很可能根本無法實現。
石滋宜:對,是很難。關鍵就是100%的顧客滿意度。1995年以后,世界產品中,美國遠遠領先于日本,這正好和以前的情況相反:90年代初,全球十大企業中,七家是日本的企業,兩家是美國的,一家是歐洲的;1998年,九家是美國的,一家是歐洲的,日本一家都沒有。原因在哪里?有一年,SONY嚴重虧損,就是因為顧客滿意度急劇下降,公司回收了100多萬部手機,而這個小小的缺陷僅僅是因為事先少為客戶考慮了一個環節。同樣,摩托羅拉卻在整個生產流程的所有環節中僅僅允許100萬臺手機中出現3~4次誤差,這也許可以說明美國公司與日本公司對待顧客的差異。
其實,美國制造業的復活,是因為80年代后期到90年代實現了從管理人到尊重人的轉變。創立企業的目的就是要滿足顧客的要求,目標是賺更多的錢。真正的“顧客至上”是做出超越顧客期待的產品和事情。
“智識經濟”是有效利用信息的一切經濟活動
主持人:有人將你稱為臺灣的“彼得·杜拉克”,你怎樣看這個稱號?
石滋宜:我想別人給我什么樣的稱號,對我來說并不重要,因為世界上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彼得·杜拉克是美國著名的經濟大師,我們的一致之處在于都喜好尋求新事物。
我們的背景差異很大,他是經濟學科班出生,早期就服務于金融業;而我是學材料科學的,數十年來一直以提升企業競爭力為己任。
我不關心別人怎么稱呼我,即便這些稱呼有褒有貶,但是對于我來說,都不能代表什么。我不會因為有人稱我為“臺灣的彼得·杜拉克”,就會變成彼得·杜拉克,或者去模仿他的
言行。
主持人:你說你和彼得·杜拉克的共同點是在尋求一些新事物,這些新事物具體是指什么?
石滋宜:從80年代起,我就一直認為,將來是網絡的世界。網絡給我們的生活帶來兩方面重大影響,一個是網絡教育,一個是網絡交易。
彼得·杜拉克也非常關注網絡教育的重要性,他在《福布斯》雜志封面上曾經創造了一個新名詞“WEBUCATION”;而我早在四年前,就開始在我所主辦的總裁學苑網站(www.china@gccf.org>http://www.china@gccf.org)上開始廣泛利用網絡進行教學。可以說,能預測未知的將來,是我們相似的地方。
幾年前很多人認為網絡交易全是泡沫,但我仍然堅持,網絡交易將是未來買賣的主流,今年,彼得·杜拉克在他的新作上也提出了同樣的觀點。
另外,在人才管理方面,我們已經進入“智識經濟”時代,我們所“管”的人都是知識分子,其實,我一直就認為,人是不能“管”的,而是要用“心”去溝通,所以我對同事與部下一直是關心代替管理。而彼得·杜拉克也認為,對高級知識分子的管理完全不同于原來工業社會的模式。
主持人:現在已經從工業經濟時代進入了知識經濟時代,也就是說,學習才能帶來財富,你對“智識經濟”最重要的內涵怎么看?
石滋宜:我將知識經濟稱為“智識經濟”,理由是我們不會因為有知識獲得財富,而是我們必須將所獲得的知識,經過思考與運用成為智能,才能創造出利潤。我為“智識經濟”所下的定義為:“‘智識經濟’就是有效利用信息的一切經濟活動”。
“智識經濟”最主要的內涵就是創新,它是一種智能資本,通過創新才可以制造財富。
現在進入了“智識經濟”時代,要在這個新的境界里要生存,就要懂得如何學習,適應快速變化的環境,學習有效的學習方法,才能走出自己的道路,這是“超競爭”勝負的關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