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50年代初讀小學的時候,就有一課書,這課書里面,就是孩子和他的父親對話,他的父親問他,你長大了要做什么,他說我長大要做工程師,這課書在我的心里,留下很深的印象,就是我覺得我也想學工,我將來也想做工程師,我考上大學以后,一進大學的門,進清華園的門,就立了一個很高的豎的條幅,清華園——工程師的搖籃,所以工程師這個稱號,在我的心里是一個,根深蒂固的追求的目標。
工程師是很多人兒時的理想。但只有他們成年之后才明白,工程師不僅是富有成就感的崗位,確切地說,那是一個人綜合業務水平經過評審之后才能得到的職稱。今天的聶紹珉,是燕山大學的一名教授,一個培養未來工程師的人。同時他還擔任著學校的黨委書記,是2001年度職稱評審工作的負責人之一。
今年開始2001年度職稱的評審,全校教工們對這個事情眾目睽睽,請大家能夠公平、公正、公開的,履行這個職責。燕山大學校長王益群:下面請聶紹珉講兩句,我再給大家強調這么一個概念,作為一次職稱評審,它是學校很重要的導向,對學校的風氣有很大的影響,如果處理不好的話,就會有負作用,所以希望我們這次評審,能夠非常圓滿。
評職稱,是中國許多單位每一年都要做的工作。我國目前已建立28個職稱評審系列,擁有各級各類職稱的人數達數千萬人,大約涉及到三分之一的城鎮家庭。
1956年,我國開始實行技術職務任命制,職務的名稱同時作為工資標準等級而存在,此后二十多年時間,職稱工作陷于停頓狀態。1977年,為了落實知識分子政策,職稱制度得以重新恢復,它也從此成了我國專業技術人員重要的評價標準。
坐落在渤海之濱秦皇島市的燕山大學,前身是東北重型機械學院,是一個擁有上萬名學生,以工科為主的多科性重點大學,也是河北省高校當中唯一一個有正高職稱評審權的單位。對于燕山大學,各類職稱人數的多少,尤其是具有高級職稱的人數還是衡量學校工作成績的重要指標,同時,也關乎學校在整個教育系統的排名順序。
燕山大學校長校職稱評審委員會主任王益群:職稱是教師關注的一個熱點,因為他的聲望、他的待遇都和職稱掛鉤,評上一個教授每年要多拿一萬塊錢,一個副教授要拿出五六千塊錢,這是他的待遇,再一個,他的聲望他的聲譽,教授、副教授本身也是對他的一種激勵,所以在這一點上,是非常重要的一個指揮棒。
一年一度的職稱評審,是單位里最熱鬧的事情。在這個季節里,錯綜復雜的人際關系和微妙的競爭心態交織在一起。評職稱,成為改革后我國各單位職工生活的一個核心內容。特別是,一個人一旦在單位上晉升了職稱,就可以相應地晉升工資,在分配住房、解決夫妻分居、安裝電話、公費醫療、退休年齡等方面,享受優惠政策。職稱已和單位里的28項生活待遇掛上了鉤。這樣,每年一度的職稱評審,又有了福利的意味。因此,每一年評職稱,無論是單位制定具體評審規則,還是個人準備申報材料,都會格外小心翼翼。
朱賦是燕山大學教高等數學的老師。他已經評了六次教授,都沒有成功。今年他將第七次參評。
我怎么沒有壓抑感,我當然有壓抑感了,我的學生現在,包括我培養的這些人,都一個個是正教授上來了,作為我來講,人家其實,也不見得就小看你,但你自己總感覺到抬不起頭來,等到校慶的時候,我的學生回來圍著我說,朱老師你不用犯愁,我們心里認為,你就是教授,所以這個心里的安慰,從個人的角度來講,這雖然是一個榮譽,但又是一個責任,自己的工作,我覺得應該得到一個公正的評價,就可以了,我自己覺得對得起學生。
今年的職稱評審是朱賦老師的最后一次機會。因為還有半年,他就要退休了。
燕山大學黨委書記校職稱評審委員會副主任聶紹珉:評定職稱過程當中,應該說看到了各種各樣的,不同學科的,不同年齡的,這些參評的老師們,他們對職稱的渴望,因為學校里面,職稱是一個人的水平的象征,也是貢獻的標志,你做了多少貢獻,你有什么水平,要把這些東西綜合起來以后,也就是他在學校的綜合地位,綜合社會地位的一個標志,因此教師對職稱,看得是非常非常重的,哪怕沒有房子住,也是要職稱的,拿錢少一點,也是要這個職稱的,這是對他的一種承認。
不管墻外發生了多大的變化,對燕山大學這樣的傳統單位來說,職稱仍然是學校對一個人水平貢獻的最終評定,是老師們心中繞不過的情結。
徐永峰是在1977年高考制度剛剛恢復的時候,考入燕山大學的,畢業后,留在學校做行政工作,1988年評上正工講師,94年調換部門后,95年,他開始申報副高職稱。
又有外語考試,又有計算機考試,還有申報材料,每一次評職都是對一個人的考驗,評上了一個樣,沒評上一個樣,如果沒評上,就覺得自己在學校非常沒有地位,非常沒有水平,有這樣一種感覺,盡管是自己不完全這樣認為,但是客觀上就這樣認為,那你有水平為什么沒有評上,我的同級同學都評上了,或者有的是正高,我連副高都沒有評上,在同學中談話感覺是低人一等。
去年,徐永峰的妻子患了癌癥,職稱在收入上的體現對他們的家庭顯得更加重要。今年,徐永峰第四次申報副教授,他希望這次的結果不再象前三次那樣讓妻子和他一起苦惱。
有時候覺得你希望越大,好象失望越大,他評不評上職,直接就影響我們這個家庭,對我們家庭影響挺大,這個職稱就像福利待遇似的,你評上職稱之后,你的工資也上來了,你肯定對家庭有所影響,影響到什么呢,工資、住房,這兩點反正是對家庭來說就是大事了,也算是個大事了。
正是因為職稱對個人和家庭都有著重要且微妙的影響,職稱評審也就成了單位里的一件大事。
在所有申報正高職稱的人當中,朱賦是年紀最大的副教授,但在1980年的時候,他是學校最年輕的講師。
我評幾次了,大概是有7年了吧。7年,年年評。到今年就是最后一年了,還沒到8年。最后一年了,我馬上就要退休了。我記得1月份下的文件,我是學校最年輕的一個講師,等到評副教授那個時候,我當時報了也沒有批,我從1985年評上副教授之后,我對評職稱就不大在乎了,后來我覺得副教授是一個責任,我的責任盡到了,我敢響當當的說,我絕對夠一個副教授,如果說我現在夠不夠正教授,我認為不如我的正教授,也不是沒有,而且也不在少數,自己覺得對得起自己,也對得起培養我的老師。難過……
在評審人數問題上,雖然這次省里同意燕山大學改以前的指標控制為結構比例控制,但燕山大學這次能評上的人數仍然有限。
燕山大學人事處副處長王寶成:到目前為止,咱們申報正高職稱的人數,有55人,要求要達到五個工作量,如果達不到的話,也不能申報,這個對,那么對科研的要求呢,原來我們做了一些調整,上次在院系的討論中,意見非常大,現在的問題不再是,為了讓他評上去,我們的條件應該放寬,才能讓他們過去,咱們應該按照,實際上應該達到什么樣的水平,以及沒有立上項目,也沒有獲過獎,你評教授不能評,我認為這是合理的,評教授要求就應該高,你沒有做過科研,怎么評教授,你的那三項、一項都沒有,還需要照顧,能照顧到哪里去。
在所有申報的人當中,誰上誰下,就依賴于今天這個漫長的會議最后討論出的標準。
聶紹珉:我覺得職稱評定過程當中,衡量一個人的水平,究竟怎么衡量,這個標準,恐怕沒有一個統一的說法,沒有誰把教授的標準,能夠說出來,然后覆蓋所有的部門,如果單一的用一個學術水平來衡量,不一定是很公正的,單一用你的講課特別好來衡量,也未必是公正,它需要兼顧多個層面的東西,另外就是貢獻,究竟啥是貢獻,誰來評定貢獻,貢獻能量化不能,最近越來越量化,覺得量化是最合理的,其實我覺得,量化有它合理的成分,也有它不合理的成分,比如說數量跟質量之間的關系,有一次評職稱,我記得一個評教授,拿出50多篇文章,看上去數量是很多的,但是看上去,有的人就顯得很平庸,還有一個人呢,寫一篇文章,但這一篇文章,卻是很有分量的文章,這個時候這個分怎么打,這就是數量和質量上的一個模糊,這樣的模糊問題,就帶來了標準上的模糊,水平評價標準模糊,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是職稱評定當中一個很大的問題。
評審標準的模糊,決不僅僅是燕山大學一家的難言之隱。近幾年來,各單位的評審標準差異很大,論資排輩、平均主義、大鍋飯等現象,即使在程序嚴格的職稱評審中,也難以避免。
在這次申請高級職稱的人當中,有一個人的申報材料卻只有這樣一本證書。
38歲的周超,在2000年的國家科技獎勵大會上,他帶領課題組獲得了國家科技進步二等獎。剛剛評上副教授后,在同事的建議下,在2001年的職稱評審中,周超破格申報正高職稱。
燕山大學教師周超:1988年畢業的時候,還沒有評職的壓力,但是科研的壓力是很大的,就是真想做出點東西,后來進入到金屬型材三維彎曲,這個研究領域,那個時候咱們國家,在這個領域完全是空白的,我認為應該能在這個領域,做出些東西來,那時候特別特別投入,一天滿腦子都是這個,就像我太太講的一樣,做夢講的夢話,都是和這個有關系的,什么管子了,什么封頭,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說你昨天晚上說的什么東西,也沒有時間考慮別的,職稱什么的,把全部精力,放在研究課題上,時間都不夠用,一直到現在都是這樣的,這是我們課題組的部分成員,部分核心骨干吧,都是我們這個專業,最出色的學生,當年是學生,現在應該說是最出色的科研人員。
要說職稱,后來說是有一點點壓力,一個是每年評職稱的季節到了,其他老師都在忙忙碌碌的,準備資料,熱熱鬧鬧的,我們好象和那個沾不上邊兒,從自己內心深處來講,你做的東西用上了,我們甚至頂住進口,從1992年以后,同類的設備就一臺都沒進來,而且給國家節約的外匯,那都有幾千萬美元了吧,創造的經濟效益粗粗算,也有四五個億了,但這個東西,不能作為評職的一個條件,評職最關鍵的條件,你要有Paper,你要有獎,你要有課時,這些我們都沒有,我們光有用戶的認可,光有這些應用,所以沒法報。
這意味著學校打破的不僅是國家對任職年限的規定,還要打破對課時和論文數量的要求。為此,校長辦公會特地討論周超的問題,研究如何變通正在執行中有的評審規則。
這個因為他有特殊,就好辦一些,他有這個問題,但是考慮到特殊,學校也不拘一格選拔人才,就是從這個角度來講,他可以報,經過校長辦同意,他可以參評。
看來,即使在一個單位內部,用一把尺子衡量所有的人,也是一件困難的事。遭遇這樣的尷尬的,決不僅僅是燕山大學一家。
每一次關于職稱評審的會議都會超過預期的時間,原本準備在下午對材料進行量化打分的專家們只有等待,因為量化打分的方法仍在討論當中。
今年學校對評職稱出了一個新規定,參評的人不僅要有科研項目,同時還要出示一份科研經費到款的證明,這項規定讓朱老師感到很為難。
朱賦:學校里面就是這個情況,不評職的時候,他們就宣傳要搞教學,等到一評職的時候,就出歪脖子事,不是要求這個,就是要求那個,甚至有的人跟我說,不行就那么辦吧,把自己的一筆錢,借給某一個單位,叫這個單位給你科研立一個項,比方說你拿10萬,叫他給你立10萬塊錢的項,你這個立項不就有了嗎,科研經費不就到了嗎,但是這個錢還是你的,最后你不是還能拿回來嗎,什么招都有,有的人這是瞎說的,這本來是想法很好的政策,結果可能執行就執行歪了,反正上面要求要什么,底下就準備什么。
在學校規定的最后期限內,朱老師終于準備好了一份科研經費到款的證明,現在差的就是系主任的簽字。
晚上8點,燕山大學的職稱評審準備進入了另一個程序,就是由專家對這些材料進行量化打分。朱老師的最后一份材料也按時交上去了。
燕山大學人事處副處長王寶成:處長我給你材料,科研工作量的那個表,今年的量化打分,要注意用七加三加二做分母,然后上面那個七再乘個七,不是這個意思,這個七就是百分數的意思,如果給一個基本分值的話,比如說一個一類刊物是10分,有三個作者,要是七比三比二的話,第一個人就是70%,就是七分,就乘以0.7,就是70%,第二個三分,就乘30%,是這個意思。
在評職的關鍵時刻,徐永峰不得不離開學校,趕到北京,繼續他的研究生學歷教育,一年來,他一直這樣往返奔波在秦皇島和北京之間。
過去形成一套價值體系,那么再過一段時間,就發生變化了,那么這個變化,有人可能把一些原本的,非常嚴重性的問題,看成是沒有問題的問題,然后但是原本不重要的問題,可能又變成什么樣了。
在這個課堂里,徐永峰的年齡是最大的。
對于我來說知識結構必須要改變,這次來學習確實是為了,學到教育管理的一些理論,回去好工作,一個人評職能不能評上,我感覺到評講師這么多年來,一個時間,資歷有了,另外呢,我的論文,和我寫的書的數量,已經有一定的量了,再一個,我所評職的系列,學歷上我算高學歷,因為是正規本科院校畢業,其他人都是夜大,其它中專這樣的一些學歷,所以我這次評職是很有把握的。
量化打分一直在進行,因為材料繁多,打分的規則也和以往的不盡相同。專家們的工作持續了一個通宵,盡管這之前學校在制定規則的時候力求完善,但是最后的結果還是有些出乎意料。
量化打分現在有點亂了,這是一個,十分不準確,你像咱們周超得了一個國家科技進步二等獎,第一負責人才得了50多分,一些人文社科的,得獎分也弄到了四五十分,這個事情就有點歧義了,沒有標準你怎么打的分啊,沒有統一標準,評職的事情還是麻煩一點,分開考慮分數,你比如說教學工作量,這一塊已經夠了,一定要準確,然后論文這塊單獨考慮分,這是反映他真正科研實力的,科研到款這一塊作為參考,科研到款這一塊,有一些真假不分,真的不就吃虧了嗎,在這種情況下,打分是一個參考,專家主要要審查原件,審查水平,后邊那些大家作為參考。
經過反反復復的討論和爭論,燕山大學的職稱評審進入最后一個程序:臨時成立的職稱評審委員會準備出發,到學校專門安排的地方,進行投票。這天早晨,朱賦老師也特意趕來,評委當中有他多年的同事,也有他的學生,但是不是上前打招呼,朱老師還是有些猶豫。
聶紹珉:職稱評定里面,確實有許多無奈的東西,一個方面是標準的無奈,一個方面是方法的無奈,方法的無奈,現在就是評審委員會,評審委員會有多種多樣的學科,不同學科的人都來評,這個票是很難投的,但是賦予了他這個責任,他又不能不投,所以投上去,我不知道別人感覺怎么樣,我常常投這個票有為難的感覺,比如我是學工科的,評文科的人,我就覺得為難,在一起評這個票數,難免有誤差,這里面包括,評定職稱過程當中的拉票,包括一些專家投票的不公正,這些現象或多或少都會存在,這些方面都是需要改革的地方。一個叉,至少一個叉,如果一個叉都沒有,就是廢票。
評委們投票的這一天,徐永峰還在北京學習。周超在主持著一個研討會。
跟用戶打交道,我們從來都是充滿信心,我覺得我做的東西,和我目前的Title,沒有什么太大的關系,我是講師,我也照樣把我的東西,讓用戶很好的接受,最后也確實能得到很好的評價,聽到這些東西,我也感到很滿足,這方面得到了心理滿足,可能比副教授或者教授,要更踏實一點。
第一年我還不明白,評職的時候沒有評上你告訴我信,人家沒有告訴我信,說報喜不報怨,人家評審回來之后,有人知道信兒了,就樂了,沒有人告訴我信兒,我就知道了,我沒評上,規律我也摸到了,每年到那個時候,我就站在陽臺上看大海。
李強40票,劉喜平40票,班景辰34票,周超38票朱賦37票,朱二龍37票,卜洪運24票,丁素萍23票……按照這樣一個評審結果,23票以下的一律淘汰。
燕山大學2001年職稱評審的結果終于出來了,但是結果的產生并不意味著這一年職稱評審工作的結束。
聶書記,我想跟你談談職稱的事情,這次評審我自己感覺,太不公正了,我的學歷應該是最硬的,并且我已經評了四次,我的材料在這里也算是可以了,那么在這種情況下,為什么評不上,所以我感覺到特別不公平,我感覺到我在學校工作20來年,我的工作到了最低點,我希望領導能考慮,考慮我的評職,考慮我的工作。
應該說這些年,參加評定職稱的情況看,來找我的人是很多的,時間長了也習慣了,但是這些問題,按照目前的體制能根據解決嗎?我覺得不可能,我想將來隨著我們國家經濟體制改革的逐漸完善以后,企業內部評職稱,比如現在的民營企業,你讓他們來評職稱,他會像這樣,組織一個審委員會去評嗎?我覺得不會,也沒有必要,也沒有這種必要。
2002年春天,周超、朱賦等人的教授資格,得到了河北省職稱主管部門的批準。還是這個春天,全國統一的職稱英語考試已經結束,新一輪的職稱評審又將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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