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是什么,房子有墻,頂,門,窗,是供人居住或做其他用途的建筑物。在計劃經濟的年代里,房子還有著著更多的含義,那個時候,房子是平房,房子的形狀是幾乎一模一樣的,單調的像火柴盒,房子是灰色的,房子,是一個人幾十年一成不變生活的場所,擁有一套屬于自己的房子,是每一個人的夢想。房子意味著單位的好壞,級別的高低。房子是歸宿,是幸福,是家。
50年的單位生活,對于每一個城市居民來講,房子是單位所提供的一項重要福利。
翻開96年版的現代漢語詞典,福利一詞的含義是"生活上的利益。特指對職工生活(食宿醫療)的照顧",可見,單位福利的目的就是提高單位內部成員的生活水平。這種福利制度,是新中國成立之初,隨著單位的形成應運而生的。
在中國單位走過的50年的歷程中,單位就象一個大家庭,每一個成員在這里工作,在這里生活,單位是無所不能的家長,職工是單位的孩子,在單位里付出勞動并享受單位提供的生活資料,單位的溫情呵護逐漸深入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工作學習,生老病死。單位,這個普通的詞語,就這樣逐漸被神化。
張鉞退休教授:單位那會兒是我的主宰,是依靠的主要的對象,生活的來源也是靠單位發工資,住房也是靠單位,什么都靠單位,所以以前計劃經濟時候,單位是個人人生的一個主宰。
作為家長給孩子們提供食物,獎金,交通補貼,配給商品等等福利,是單位應該而且天經地義要做的事,在單位提供的諸多福利中,最受人們關注的就是房子,因為在當時基本上不存在住房市場,城市居民的住房完全依靠單位的分配,這也就是我們所熟知的福利分房。那個時候單位是否給你分房子,決定了你的命運和生存質量。
《沒事偷著樂》是一部90年代的電影,影片講述了一個普通城市居民由于單位沒有房子,家里人口又多,住房緊張的辛酸故事。
在單位里,房子一直是人們所追求的緊缺資源。對房子的角逐,構成了人與單位之間最難以言說的情感。
今年74歲的張鉞至今無法忘懷單位分房的那一段經歷。
“我對房子要求特別迫切,因為我現在年紀大,身體不好,我需要結婚找老伴,找老伴,人家第一個條件看你有沒有房子,所以你沒有住房,就解決不了,但是住房必須向單位申請,單位如果不給你,你就解決不了。”
1986年,張鉞從貴州省科學院調到北京聯合大學任教,來到北京后,他離了婚,獨自一人住到單位分給他的一間只有10平米的平房里,那一年他58歲。單位分給他的房子在北京南三環附近的一個平房區,這里的房子大多是修建于大躍進年代的土磚房,年久失修,條件十分簡陋。
“因為是公共廁所,一到夏天,蒼蠅蚊子蛆都滿了,簡直你一走進去咔咔響,簡直人沒法進,想吐出來,那個使我印象最壞,根本不是人待的。”
張鉞在貴州時是單位里的科研骨干,享受著4居室專家樓的待遇,在他的記憶中充滿對單位的美好回憶,調動工作后住房條件的變化,讓張鉞感到人生價值的失落。
“86年87年以后,我患了前列腺炎,很嚴重,半夜起床五六次,大小便,小便在屋里還可以,第二天拿,大便不行,臭熏熏不行,所以那時候給我心里,我感覺心里,就想這一生,我奮斗這一生連個房子都沒有得到。”
空間的狹小和生活上的不便,使張鉞無法在內心接受這個家的事實,已近60歲的張鉞無奈之下過起了漂泊的日子,他尋找一切可供他住宿的地方,他借住過朋友的房子,住過公園,晚上還替別人看過公司,連自己的住處都成問題,更不要說找老伴的事。
“一下雨水都淹,淹到屋里,把書都淹得還有一些,這個房子又太小,也擺不下,你看這個只有10平方米,這個建筑面積,外面是搭的一個破房子,做飯應該在這個地方搭一個廚房,現在堆得亂七八糟,我們隔壁是一個下鄉知青。原來我這里都是書架,書箱都擺滿了,原來都是書箱,床沒地方放,床只好放在中間,放在中間,這個桌子也放不下,所以人進來只好坐在床上,所以就沒有地方了。”
在這里住了將近10年,張鉞幾乎年年都寫住房申請,為了解決住房,為了結婚,他拼命工作,10年間,張鉞獲得1個發明專利,為單位帶來幾十萬的效益,他多次獲獎還評上了正高級職稱,按規定他應該享受4居室的住房標準,可是單位每次分房,他就是分不到房子。
“為什么不給,因為它分配制度不合理,分配不公正,而且分配不公開,不叫我們參與,里邊有貓膩,當官的近水樓臺先得月,肯定都有房子,原來已經分了房子,又得新房,因為什么,他當了科長,當了什么主任,當了處長,又給他照顧,結果當教授的反而不給你照顧,所以我心里,分一次房發一次牢騷,分一次房子發一次牢騷。”
1997年,張鉞終于忍耐不住,他找到北京市人大代表反映自己的遭遇,房子的事有了一線希望。
“(校長)把我喊到他的辦公室,他說你現在分房你困難我們知道,因為目前學校房子很緊張,分你兩居室先住著,別發牢騷了,年紀大了,免得傷身體,我說很好,我這兩居室,他給我講話,我覺得這兩居室就固定下來了。”
哪想到過了沒多久,學校人事變動,原來答應給張鉞2居室的校長從學校退休,2年后單位再一次分房,張鉞的2居室又變成了1居。
“原來李校長答應我兩居室至少,為什么你給我一居室,他說比你困難的還有一家,另外還有個李教授,還有子女七八個人,住一居室,他說我們要分給他兩居室,分給他了,他說你就委屈吧,我沒辦法了,我說你看你這樣的事可以,就把我的找老伴的路子給堵死了,我肯定找不著了,因為當時已經找了一個副教授,她帶一個女兒,她自己有一套家具,根本就擺不下,所以一看這個情況,人家又拜拜了,因此我到現在還是等于十年了,孤單一人,這個房子沒解決。”
1999年學校的最后一次福利分房,張鉞終于分到了一套30平米的一居室,他為房子奔波了十多年,終于有了自己的歸宿。
在互聯網上搜索"分房"一詞,用時3秒,共搜索到29300條信息。如此多的內容,展現著在福利分房單位里,人和房子之間的百態,我們無法計算這里面有多少人因為房子改變了自己的人生,又有多少人因為在單位里分一套房子而放棄了理想,緊缺的住房和改善生活空間的愿望碰撞在一起,人與單位的關系一改平日的溫情脈脈,有人甚至以極端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無奈。
張鉞只是千千萬萬個中國單位職工中的一員,還有無數的家庭和個人,帶著與房子有關的記憶,幸福或不幸福的生活著。
當單位里的住房需求無法滿足的時候,單位承受的壓力也到了極限。
安徽省馬鞍山市
這是一個普通的早晨,安徽省馬鞍山鋼鐵公司的幾萬名職工開始了一天新的工作。基本上和新中國一起成長起來的馬鋼是一家國有特大型鋼鐵企業,馬鋼擁有職工10萬人,其中,在職職工7萬,離退休職工3萬,在馬鋼的發展中解決職工的住房一直是廠領導頭痛的問題。
王讓民馬鋼集團公司副總經理:他是一個大而全,小而全的單位,我們也教育,我們有22所中小學,公安局檢察院法院沒有,火葬廠沒有,其它全有,都是自己的,都是全的都要房子,它的負擔相當重,如果這樣負擔下去的話,它的市場競爭力肯定死了,它的人口成本很高,產品就沒有競爭力了。
80年代中期,馬鋼提出了一個解決職工住房的五年計劃,每年投入一個億的資金,用五年時間消滅無房戶,但是五年過去了,無房戶反而從原來的3000戶增加到8000多戶。90年代初,馬鋼繼續投入,無房戶卻增加到1萬2千戶。
1994年到1998年期間,盡管全行業效益不佳,馬鋼仍在五年中拿出了6.8億元來蓋房子,住房總量增長了近一倍,無房戶也創記錄地達到了1萬5萬千戶。
一個是人員多,都要公司分房,還有,外單位也來找,甚至我們的職工外單位有房子,他還提出來,馬鋼你沒給我房。
沒房的要房,有房的也要房,住小房的想換大房,住舊房的更想換新房,分配住房這種高福利,誘發并刺激人們的要房欲望,然而,每一套房子的背后,馬鋼都要付出高額的成本。
查顯明馬鋼房改辦主任:如果說解決一萬職工的住房問題的話,大概每套房子再十萬塊錢,也就是說要十個億,十個億才能解決一萬戶職工的住房問題,就是平均來講,那么企業要貼的話貼八個億。
“沒錢,沒這么多錢,而且你這個企業的效益不能拿來全部蓋房子,還要創造效益呀,還要向國家做貢獻納稅,政府不能不收我的稅,都讓我蓋房子了,那不行,所以房子是最大的問題,所以我們的職工講,經理別給我們升工資了,解決房子問題,結婚了以后沒地方住,你這是可想而知的,安居才能樂業。”
電影《混在北京》片段:
“科長您喝水,行行行,你把你老婆接過來生孩子,這房子你就占上了,你吃個橘子吧,你也別來這套,趕快回老家生孩子去,人家小剛這兩天就搬回來了,你回去分人吧,你不搬,我找人把東西給你搬出去,你敢,你別說了,你要搬我東西,我他媽到你們家靜坐去,占房怎么了,為什么有人能占,我就不能占,這房我還占定了,你走給我走人,給我走,我走還不行嗎,哎,你是不是管房子的,這是解決問題嗎,完全是把人往死里整嘛。”
在單位福利分房的制度下上演了無數這樣的悲劇,每當這樣的事情發生,人們總是把原因歸結到單位,主持馬鋼分房工作幾十年的王讓民,有他自己的苦衷。
“福利分房要做到公正也很困難,這樣就影響職工的情緒,曾經和黨委書記開玩笑,衡量我的工作,我可以做到99%的公平,但是就這一個1%,確確實實影響職工情緒的,1%都不行,為什么,我一千套房子1%的話,就是十套房子,這十套房子如果我是開后門的,或者是通過關系的,或者不太公正的,不太公正,那就是影響群眾的情緒了,我也干了這樣的事,老百姓甚至到我辦公室點著鼻子罵我,這樣不公,這樣1%的公正我做不到,我實在太難了,我做不到這種事,我不得不在某些方面做出妥協。”
要房子的人說不公平,管房子的人說無法做到公平,福利分房走進了惡性循環的怪圈,單位不僅要完成生產任務,還要考慮單位職工的衣食住行和生老病死。解決不好這些問題,單位內部環境就無法改善,1996年馬鋼分房,總公司一把手親自出面協調,全公司上上下下折騰了大半年,因為分房引發的矛盾已經無法解決了。
從1998年開始,國家宣布停止福利分房,代之以貨幣化分配,職工可以用單位補貼的錢加上住房公積金到市場上買房子,不夠的話還可以從銀行貸款,單位終于從福利分房的重負中擺脫出來,而對于許多人來說,擁有住房的夢想也許不再遙遠。
這位職工叫于學龍,他是92年參加工作的,他是2001年結婚的,就是如果說按福利分房,他應該到十年以后才能分到房子,實行貨幣房分配以后,他就買了一個房改上市的二手房,那么補貼一萬三千八,公積金一萬塊錢左右,買房子只花了四萬五,實際上他只有花兩萬多塊錢,就把房子解決了,否則的話要等十年。
我們無法確切的描述,福利分房的幾十年給中國人的生活帶來了什么樣的影響,住房制度的變遷又將對中國人生活方式的變化起到什么樣的作用,但是,中國的城市居民從未象今天這樣如此的接近了自己的住房夢想。在告別福利分房的時代,我們終于開始了自己的選擇。
今年27歲的唐健和他24歲的妻子舒羽,他們倆都在北京的一家網絡通信公司工作,當初,大學畢業的時候,他們都沒有選擇傳統意義上的單位。
唐健中國網通網絡通訊有限公司部門經理:我不想去那種單位企業,因為我覺得在那里面,一個人的價值并不是百分之百,或者說是一個很大過程取決于自己,還是取決于周圍的環境,或者說你的領導,你的上司。
舒羽唐健妻子:我們現在不同于以往單位里的人,大學畢業了,分配我一個地,我過去之后,也許是一輩子就呆在那兒了,打開報紙,喝幾杯茶,喝茶這么一天不做幾件事,好像這種不大適合我們年輕人去做事。
在公司里做了幾年,有了一些積蓄,當時還不到26歲的唐健一天之內做出決定,買下了一套房子。
“當時已經有了住房公積金,再加上當時的收入也不錯,覺得買房子就是沒有什么壓力,所以才會覺得就很輕易的,就跟買一件大商品,就跟買一套家庭影院,買一個電視似的,就決定買這么一個房子,當時我又考慮,是不是一天決定買房太草率了,再想想能不能再想點什么不買它的理由,后來想了半天,真的沒想到,說那就定了,買了吧,然后再說,可能是從畢業之后,工作以后這可能做的人生中間,真正自己做的一個比較大的決定,覺得還是有點成就感的。”
唐健買的這套房子有100平米,價值40多萬,買的時候他從銀行貸款30萬,25年還清,每個月他要向銀行還1700多塊錢。
“花明天的錢辦今天的事,已經深入到大家的思想,已經變成一個很普遍的事,可是一聽說我們背了幾十萬的債,老人們都會皺著眉頭說,哎喲這掙多少也還不回來,但是我們這個觀念就不是這樣子的,我買這個房子的時候,第一個我感覺就是說,我不再是要求誰,或者靠誰,我靠的是我自己,這是我覺得最大的一個改變,我們再也不會說老的國有企業,那些職工那樣子,父親、兒子這樣一代一代的,一代一代地向國家來要這個房子,我們其實有能力來承受這一切,要過一種新的生活。”
有了房子,唐健和舒羽按照自己的設想開始裝修。他們忙活了大半年的時間,幾乎跑遍了北京所有的建材市場,品嘗著為自己的夢想添磚加瓦的辛苦和歡樂。
他們倆家都不在北京,以前一直是在外面租房子,生活雖然也一樣甜蜜但畢竟是漂著,買了房子后,他們每天都沉浸在搬家前的幸福和對明天的憧憬中。
2002年2月9日,這一天對唐健和舒羽來說值得紀念,期盼已久的新家終于落成,他們倆就要告別四處租房的漂泊生活,從這一天起,他們將擁有自己的家。
“你們大家快吃吧,來來來,喬遷之喜,謝謝謝謝謝謝,謝謝大家。”
2002年春節
“套一句父母給自己的一句話吧,就是說現在都已經這么好了,比起他們來說,已經是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了,所以一定要現在好好珍惜自己的家,好好珍惜兩個人的感情,或者讓這個家更加溫暖,對我來說是個小窩,甜蜜小家,現在考慮的也就是這么多,我覺得起碼為它,我付出了這么多,辛辛苦苦把它這個和唐建一塊建立起來了,好好珍惜,好好過。”
“成家立業,成家實現了,我想立業今年才20多歲,這一套房子現在對于我來說非常大的意義,畢竟是我們的第一套房子嘛,我們希望在這兒的生活每天都是幸福的。”
單位的福利分房已經變成人們記憶中的歷史。在那樣一段歲月里,我們更多的體會是生活的艱辛和無奈,作為人與單位之間重要的紐帶,福利分房的消退使人們自主擇業成為一種可能,從依賴單位分房到自己購買房子,人們走過了幾十年的歷程。今天,當我們有越來越多的事情不需要單位,當我們主動或被動的走出單位,我們體會到前所未有的失落和從未有過的自豪,時代的變化影響著每一個人,只有當我們回首時才發現社會在變,人也在變。
國家的福利分房已經沒有了,只有靠自己把這個科技成果轉化為生產力,賺的錢來買房子。
靠自己,在變革的時代里,這或許是我們今天所能做出的選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