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債務談判危機所引發的一系列連鎖反應正在世界范圍內迅速擴散。曾被認為是“安全天堂”的美國國債歷史上首次遭到降級，美元的信譽受到前所未有的質疑，美國以及全球經濟二次衰退的陰影又一次浮現，全球股市出現大范圍暴跌，以美元為主導的國際貨幣體系受到嚴重沖擊。人們不禁要問：美債危機所帶來的沖擊波對全球經濟乃至中國的影響有多大？美元體系是否會因此而崩潰？美債危機將引導全球經濟走向何方？

　　美元地位大受質疑

　　本報駐美國記者 陳一鳴

　　8月5日，也就是美國債務危機解除之后剛剛3天，美國便遭遇了一場更大的危機。國際評級機構美國標準普爾公司當晚發表聲明，出于對美國財政赤字和債務規模不斷增加的擔憂，把美國長期主權信用評級從頂級的AAA級下調至AA＋級。

　　擔憂情緒彌漫

　　一石激起千層浪。幾天來，美國主權信用評級首次被降級的消息充斥了各國媒體，美國市場更是彌漫著一股不穩定的情緒。分析人士普遍指出，市場信心正是脆弱的時候，美國的信用評級卻遭到降級，勢必再次引發世界對美債危機的擔憂。

　　美國廣播公司引述業內人士的話說，主權信用評級降低會使美股下跌，同時讓失業率和房屋貸款利率雙雙上升，企業經營成本也會增加，這對遠未擺脫困境的美國經濟來說絕不是什么好兆頭。有評估認為，受標普調降美國主權信用評級影響，美國國民生產總值(GNP)將下降1%，相當于喪失了64萬個工作機會。失業人數的增加將使稅收減少，美國政府債務繼續增加，加重了美國陷入二次衰退的危險。

　　對美國普通民眾而言，除了房屋和汽車貸款外，信用卡的還款利息也可能升高。據華盛頓智庫“第三條道路”研究人員吉姆·卡斯勒估計，房貸利率可能至少增加0.5%，而企業從銀行貸款的利率增加，又將使商品價格連帶上漲，加重普通民眾生活負擔。

　　評級被調降還將導致美國債券利息升高，使美國政府舉債成本上升。摩根大通銀行的一位主管估計，美國政府的借貸成本每年將增加1000億美元。業內分析人士認為，面對著可能接踵而至的新一輪債務危機，美國政府可能不得不依靠增稅來擺脫困境，但這又會遭到不贊成加稅的共和黨議員的激烈反對。

　　兩黨紛爭加劇

　　對于美國喪失AAA評級，白宮發言人卡尼6日將之歸咎于兩黨在債限談判時“意見過于分歧和陷入長期僵持”，強調今后國會必須通力合作，刺激經濟增長。

　　然而，美國信用評級被降卻立即成為國會兩黨互相抨擊的話題。眾議院議長、共和黨人博納首先將矛頭對準民主黨，指出白宮和民主黨曾經僅同意提高聯邦政府舉債上限，而不愿削減政府支出，這顯示了民主黨無意做出使美國財政狀況復歸穩定的抉擇。共和黨還指責說，喪失AAA評級顯示了奧巴馬經濟政策的“失敗”，財政部長蓋特納必須引咎辭職。參議院多數黨領袖、民主黨人雷德則發表聲明說，美國信用評級被降再次表明，必須采納民主黨人主張的削減開支和增加稅收并行的均衡舉措。

　　分析人士認為，美國兩黨持續的意見分歧，為美國經濟復蘇進程蒙上了一層陰影。

　　美國金融專家麥嘉華分析說，由于美國白宮、財政部和聯邦儲備委員會都對維持強勢美元不感興趣，“美元的最終價值將會是零”。他指出，國會兩黨最近達成的提高舉債上限的協議缺乏細節，特別是直至2013年都不會削減支出，而占支出比例最高的社會保險和醫療保險更是完全未受觸動，這才是最根本的問題。如果經濟增長速度降低，美國政府明年的財政赤字將達到破紀錄的1.7萬億美元，2013年也會維持這一水平。美國國債繼續增加，并在國內生產總值中的比率繼續增大，最終會使美國的信用評級像希臘一樣不斷遭到下調。

　　黃金更受青睞

　　喪失AAA評級，進一步動搖了美元作為國際儲備貨幣的強勢地位。據英國《金融時報》分析，早在標普調降美國信用評級之前，美國的信用已在很多國家心目中遭到降級了，美元的地位不可能不受到影響。據摩根大通調查，美國今年第二季度個人支出的增長率，幾乎是非衰退時期的最低數字。今年前6個月，美國國內生產總值僅增長了0.8%。美國經濟的疲弱，早已動搖了美元的地位。

　　分析人士認為，全球經濟需要另一種儲備貨幣，但問題在于目前尚沒有可靠的替代品。由于歐元區部分國家近來的經濟動蕩，歐元已喪失了成為儲備貨幣的優勢。日元的狀況雖然要好于歐元，但還未成氣候。在這種情況下，中國的人民幣已成為最受市場看重的潛在儲備貨幣。有分析人士認為，人民幣成為儲備貨幣的一天可能比大多數人想象的來得早。

　　美國政府在縮減開支方面無所作為，美聯儲資產負債表的規模無限制膨脹，早已引發了許多國家對美元儲備貨幣地位的不滿。今年6月份，瑞銀集團對數十位中央銀行儲備管理經理進行的一項調查顯示，超過半數的經理人認為美元可能在未來25年內喪失全球性貨幣地位，取而代之的將是貨幣資產組合。許多受訪人預計，由于主權違約已成為全球經濟的最大風險，黃金將在今后一年內成為表現最佳的資產。

　　不過，也有分析人士認為，美國信用評級遭降對美國國內和國際市場的影響都會十分有限。在歐洲，一些國家的政府已表示對美國這個全球最大經濟體“有信心”。在亞洲，日本已宣布維持對美國國債的投資方向不變。有分析指出，亞洲國家繼續購買美國國債是為了遏制本國貨幣對美元的升值，借以保持出口的競爭力。而從長遠來看，各國遲早會找到比美元更好的投資選擇。

　　亞洲經濟備受沖擊

　　本報駐泰國記者 吳成良

　　兩個多月來劇情不斷演變的美國債務上限風波，顯然已傷害到了美國的國家信譽。越來越多的投資者意識到，以前一直被認為很安全的美國國債，其實并不安全。盡管尚未能找到更為可靠的“避風港”，但未來投資者肯定如驚弓之鳥，時刻處于逃離狀態。風險意識和投資策略的轉換，將對國際資本流向產生重要而持續的影響。

　　美國主權信用不穩，構成未來風險隱患

　　多位接受本報記者采訪的經濟學家表示，標準普爾給美國信用評級降級的主因是不相信美國政府未來能真正減少債務，由于國會兩黨嚴重對立，新縮減計劃仍將是“拆東墻補西墻”，美國政府的債務負擔可能加重。受此影響，美元匯率可能會在振蕩中下滑，各國央行會加快分散其持有的外匯儲備，國際資本將加快流入新興市場，特別是亞洲新興市場國家。短期資本大舉流入，將不可避免地推高亞洲新興經濟體的資產價格，同時增大通脹壓力。澳新銀行駐香港經濟學家劉利剛表示，美國主權債務評級被調低，嚴重挫傷投資者的信心，美國以及全球經濟疲軟的復蘇態勢會更加步履蹣跚。

　　亞洲開發銀行也在上月底發布的半年度《亞洲經濟觀察報告》中警告說，亞洲經濟前景面臨四大風險，其中之一就是美國和歐洲的債務問題懸而未決。其次還有物價加快上漲推動薪資水平呈螺旋式上升；日本的復蘇弱于預期，而金融市場的波動性正在不斷加劇；短期資本流動日趨不穩。

　　作為世界主要儲備貨幣的發行者，美國和歐元區雙雙遭遇危機，惴惴不安的投資者正普遍喪失對美元和歐元的信心。亞洲開發銀行經濟學家樸信永說，鑒于美國經濟以及美元在全球經濟金融體系中的重要地位，美國主權信用不穩，是世界經濟未來的一大風險隱患。樸信永說：“美債評級下調會導致美元貶值，由此引發的通貨膨脹效應以及利率上升，將嚴重威脅世界經濟和金融市場穩定。”

　　目前，黃金和其他貴金屬被視為對抗貨幣信用風險的終極資產已經受到熱捧。與此同時，許多經濟學家認為，美國債務上限調高之后，美元危機仍未結束。美國的財政困局以及超寬松的貨幣政策將導致美元重拾弱勢。

　　泰國《民族報》引述泰國朱拉隆功大學經濟學院院長提拉納的話說，包括泰國在內的亞洲經濟體將會受美國經濟衰退拖累。提拉納預計，美國債信評級被下調，將導致更大規模的國際資本流入商品市場，包括黃金和原油市場，因為危機時期，黃金往往被看做投資的“避風港”。

　　數據顯示，國際金價在過去7年里翻了兩番，近年來更是屢創新高，這是由被業內人士稱為“傻錢”的大量資本涌入的結果。金價的持續上漲勢頭，從反面印證投資者對美元和其他國際儲備貨幣信心不足。

　　采取恰當干預措施，嚴防熱錢擾亂市場

　　發達國家經濟前景黯淡，而且利率長時間處于歷史最低水平，這驅使來自發達國家的大量國際資本尋求獲利更高的投資場所。樸信永告訴記者，最近幾個月由于國際金融市場動蕩，流入亞洲新興市場的資金有所減少，但預計未來一段時期，亞洲更好的經濟前景以及更高的投資收益率將重新點燃國際資本流入亞洲的熱情。實際上，近年來，由于經濟增長強勁，而且與發達國家的利差擴大，亞洲新興經濟體已經吸引了大量資本流入。

　　大量短期資本將從美國流入新興市場，特別是亞洲，其結果就是推動亞洲本地貨幣更大幅度地升值，影響出口并威脅地區金融穩定。近期亞洲國家貨幣兌美元的匯率也一直處于上升狀態。7月下旬，澳元兌美元創出30年來新高，而美元兌新加坡元則觸及歷史低點。馬來西亞林吉特兌美元創14年新高；印度尼西亞盾兌美元升至7年高點；韓元兌美元一度逼近3年來高點；菲律賓比索兌美元匯率近來也達到3年來最高水平。

　　劉利剛認為，包括中國在內的亞洲國家，在目前的形勢下，必須把握好宏觀經濟政策。他強調，亞洲國家必須采取靈活的匯率政策，處理好金融市場的發展和開放，特別是要健全國內金融市場。針對大量境外短期資本的流入，一些經濟學家認為，亞洲央行應該對此保持警惕，并采取恰當的干預措施，保持本地金融穩定和經濟健康發展。

　　通脹壓力明顯加大，續施刺激需要謹慎

　　亞洲開發銀行也認為，展望未來，亞洲可能需要動用一系列財政、金融及結構性政策工具，以遏制由大宗商品價格上漲激發的通貨膨脹。同時，貨幣政策工具也需要適應大宗商品價格可能持續大幅走高這一新事實。

　　由于美國和歐洲的消費者會捂緊錢包，而政府將進一步削減開支，經濟學家預測，今年下半年，美國和部分歐洲國家的經濟會更加疲軟。

　　分析認為，亞洲經濟體在2008年發生的金融危機中普遍表現良好，在最短的時間里渡過了難關，這一方面是因為亞洲經濟體此前吸取了1997年金融危機的教訓，金融業的體質更加堅韌。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亞洲新興經濟體正處于經濟上升期。但是，由于為應對2008年的金融危機而采取了刺激政策，加之一些亞洲經濟體的經濟轉型尚未完成，對出口仍依賴很重。一旦發達國家出現“二次探底”，亞洲將深受其累。

　　馬來西亞戰略與國際問題研究所所長阿比丁對本報記者說，目前，美國政府刺激經濟的能力和手段非常有限，美國經濟二次衰退的可能性較大。在亞洲，盡管中國和印度快速崛起，但仍無法替代美國的經濟地位。因此，美國的債務問題和經濟下滑，會對亞洲帶來“顯著”影響。

　　歐元區方面，一些國家的債務狀況比美國更糟。阿比丁表示，在不利的外部經濟環境下，亞洲經濟體不能指望對美歐出口的增長來拉動經濟，必須著眼于提升國內需求，特別是家庭的消費需求，以彌補外需的下滑趨勢。她說，在2008年和2009年，許多亞洲國家推出公共刺激政策，促進了經濟快速反彈。目前，一些國家財政已經出現較大赤字，而且通脹壓力較大，因此，如果繼續實施公共刺激政策，需要十分謹慎，而刺激私營部門的需求，是更好的政策選擇。

　　影響不容忽視

　　范建軍

　　美國眾參兩院盡管在聯邦政府債務違約大限最后一刻前通過了提高政府債務上限和削減赤字的法案，然而，美國標普公司的降級卻接踵而至。美債危機的影響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單純從技術上講，美國主權債務違約的可能性要比歐洲國家主權債務違約的可能性小得多，這不僅因為美國擁有統一的財政體系和統一的貨幣體系，而且因為美元是全球最重要的國際結算貨幣和儲備貨幣，美元國債也是全球最重要的金融投資標的，美國國會和政府從維護美元長期霸權地位考慮，絕對不會允許美元主權債務出現違約。

　　此次美債危機之所以會產生這么大的影響，導致全球股市和全球大宗商品市場出現暴跌，主要還是信心問題。美國國會兩黨在最后一刻就提高美國債務上限問題達成妥協的做法，使得市場產生這樣的聯想：美國兩黨可能因為政治利益的爭奪而犧牲美國的整體經濟利益，因為黨爭可能會影響今后一系列復蘇政策的制定和順利實施，從而可能會阻礙美國經濟的復蘇進程。

　　客觀地講，美國民主和共和兩黨就提高美國聯邦政府債務上限達成一致，對美國經濟和世界經濟的復蘇是有利的。因為，債務上限的提高，將使美國在刺激經濟方面有了更大的回旋余地。美國政府完全可以避免當前一些歐洲國家的無奈做法——通過縮減政府開支來爭取外部資金援助。盡管美國政府承諾將在未來10年削減2萬億美元以上的財政赤字，但在經濟未完全復蘇之前，美國政府完全可以利用債務上限上調的機會，采取更為積極的政策措施，盡快使經濟擺脫目前高失業、低增長的困境，待經濟好轉后再考慮削減赤字和減少開支問題。

　　然而標普下調美國主權債務信用評級的做法再次使市場陷入恐慌和憂慮。眾所周知，標普下調美國主權債務信用評級將提高美國國債的融資成本，更重要的是將變相提高美國資本市場的利率水平，從而壓低美國資產市場價格，使金融資產縮水，打擊消費者信心。通過提高資產市場價格來維護美國消費者的信心是美聯儲之所以推出兩輪量化寬松政策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因此，如果美國債市和股市大幅下挫，不排除美聯儲在不久的將來推出第三輪量化寬松政策的可能性。

　　美債危機對中國經濟的影響是顯而易見的。首先，美債信用評級下調將直接影響中國政府持有的上萬億美元國債的市場價值，如果投資者因美元國債信用評級下調而調整投資組合，大量拋售美國國債，美國國債價格必然面臨下跌的風險。其次，美國資產價格下跌必將直接影響美國消費者的信心，由于美國私人消費占美國GDP的比重高達70%，一旦其消費陷入低迷，美國經濟復蘇的進程將會大幅放緩，從而打擊中國對美出口。最近幾個月，中國對美國出口已經大幅減少，如果美國經濟繼續低迷，將會拉低包括中國在內的全球經濟的增長速度。

　　當然，美債危機不會引致全球經濟再次重演2008年那樣大的危機，目前的危機主要來自于政府的債務支付問題，而2008年的危機則發源于金融體系融資功能的喪失和支付鏈條的斷裂，兩者存在本質區別。相信只要各國政府在處理債務問題上應對正確，全球經濟復蘇進程雖然可能會放緩，但不會出現二次探底的情況。

　　(作者為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研究員)

　　國際回聲

　　過去人們對美國和其財政部賬單一直保持著固有的樂觀，但是這幾周之內發生的事情可能粉碎這些樂觀情緒。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總裁拉加德

　　美國國債不應再被視為全球最安全的投資之一。下調美國債務評級反映出我們的觀點，我們認為，國會和政府最近達成一致的財政整合計劃不足以穩定政府中期債務局面。在挑戰日益加劇之際，美國決策和政治機構的有效性、穩定性和可預測性減弱。

　　——美國標準普爾公司

　　債務問題懸而未決損害了房地產市場，減緩了經濟增長，同時也危害到了聯邦政府和地方政府。在地產繁榮的好年景里，政府大肆揮霍，卻沒有為“荒年”做任何準備。因此，去杠桿化操作目前仍十分普遍。而當所有人都希望緊縮開支的時候，經濟就吃不消了。

　　——美國彼得森國際經濟研究所研究員卡門·萊因哈特

　　美國國債降級是一個正確的決定，原因并不是因為美國政府還債能力的降低，而是美國政府很多不切實際的做法已經深度傷害到了美國經濟。但是，對于中國而言，現今的市場狀況為中國企業并購國外優質資產，提升產業能力和多元化經營提供了一個絕好機會。

　　——以色列英飛尼迪股權基金管理集團創始人高哲銘

　　(高原、王云娜、曾育雯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