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嘯后的東方式拯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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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hmsebhyy.com 2005年01月06日 17:47 南方周末 | |||||||||
本報記者 史哲 □本報特派記者 劉鑒強 發自斯里蘭卡 李虎軍 發自印尼 夏空 發自泰國 在災難中走了樣的印度洋沿岸,幾個東方民族與他們的國家踏上了一條更為艱辛的拯救之路
記憶中:10米高的巨浪卷走了家園…… 現實里:親人的遺體不忍卒睹…… 對新年的期待被大恐懼與大悲哀取代…… 印度洋雖然恢復了往日的平靜,但從印度海岸到泰國攀牙府,曾經人流如織的海灘、曾經莊嚴肅穆的廟宇這兩個在感覺上絕不相類的場所,如今卻同樣布滿了來不及處理的遺體。十幾萬人死亡,數百萬人流離失所,在災難中走了樣的印度洋沿岸,幾個東方民族與他們的國家踏上了一條更為艱辛的拯救之路。 東西方文明都有遠古大洪水的傳說,但映襯出的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拯救方式,西方依靠了上帝,他安排了一艘大船,并理智地選擇了需要保存下來的物種;東方卻沒有那么幸運,無論兩河流域的民族還是黃河流域的民族都是依靠族群的自身努力方得走出苦難。 傳說也好,歷史也好,部分地在今天重演:自助、以家庭為單位的救助成為受災國最普遍狀態。同時我們也看到,不同的宗教在撫慰心靈、悲憫亡者的功能上閃耀著光輝;被認為已經構建出模樣的現代國家也在災難后盡力履行著自己的職責。 一個個東方式的拯救場景,一個個東方文明面對災難的自發反應同一時間展現——— 宗教拯救 斯里蘭卡首都科倫坡瓦盧卡拉瑪路的一條小巷里,誦經聲從晚上6點就開始響起。2004年的最后一天,是這個島國的全國哀悼日,所有的寺院都在超度亡靈。 小巷里其實并沒有寺院,有的只是一尊佛像、一棵菩提樹和50多位信徒。佛像的雙手牽出一根長長的白線,經過兩位誦經僧人的旁邊,先是一位老者,接著是一個小男孩,然后依次穿過所有人的手,最后又回到佛像的手中。在座50多人因這條白線與佛像相連,在僧人的誦經聲中,默然不語。 在眾人面前的空地上,上百盞小小的佛燈擺成了一個大大的“2005”。燭火閃爍之中,誦經聲里,新的一年就這樣降臨在佛和這個國家民眾的面前。這樣簡單而古樸的宗教儀式,或許在斯里蘭卡的每一條街巷、每一棵菩提樹下、每一尊佛像前都在被重復著,仿佛此刻,宗教儀式就是最重要的拯救。 事實上,在海嘯發生的最初,在這個區域所有國家領導人宣布的舉措中,宗教成為任何一個政府都必須借助的力量。在斯里蘭卡誦經的那個夜晚,相似的佛教儀式也在泰國的每一座寺院里、每一尊佛像前進行著。 在伊斯蘭教占主導的印度尼西亞,當選總統不到半年的蘇西洛也親臨受災最重的亞齊,主持了伊斯蘭教的“塔里蘭”,這是伊斯蘭教最莊嚴的禮儀之一,每一次祈禱大約要耗時1-2小時。鑒于印尼政教分離的性質,由總統親自主持祈禱,恐怕也只有這樣的災難下才有可能。 米蘭達沒能參加蘇西洛主持的祈禱,當時她正不得不躺在床上養傷。那是海嘯留下的。然而,留在她心里的傷痕卻更深,因為那一天的洪水把她和媽媽永遠分開。 水退后,米蘭達終于見到了媽媽,媽媽靜靜地躺在班達亞齊的一個公共汽車站旁,她的身上蓋著一塊藍色的塑料布,米蘭達認出了媽媽腳上的鞋。 在被海嘯沖散的二十幾個小時中,米蘭達一直在不停地問:“媽媽在哪里?媽媽在哪里?”她不停地祈禱,希望真主保佑她的媽媽。家人、朋友也在焦急地四處尋找,卻一直一無所獲。 最終的結果讓米蘭達一家陷入巨大的悲痛之中,不僅因為媽媽,還因為這個大約有40人的大家族中,還有十多個成員下落不明。當天下午,米蘭達的媽媽入土為安。非常時期,原本復雜的宗教安葬儀式也從簡了。 海嘯沒有卷走米蘭達的家,這是班達亞齊少數沒有因地震和海嘯而毀壞的房屋之一。這使得家人可以在家里進行“塔里蘭”,他們一起誦讀古蘭經,希望真主賦予他們直面災難的力量和耐心,祈禱班達亞齊的情形早日好轉。此后每一天,他們以及失去親人的鄰居都要一起進行這樣的祈禱。 宗教可以讓人們的心靈獲得暫時的寧靜,至少米蘭達這樣認為。米蘭達現在是班達亞齊Syiah Kuala大學經濟系的學生,她喜歡科學,但這并不影響她把自己的獲救、親人的幫助、從大家庭獲得慰藉完全歸功于真主。在抵達雅加達的第二天,他們還專門請了清真寺的阿訇在阿尤表姨家里主持“塔里蘭”。 在雅加達再次見到米蘭達一家的時候,米蘭達已經沒有了最初的驚恐。不過,米蘭達的父親卻必須去雅加達的災后創傷中心接受心理治療,當他在海嘯中拯救別人的時候,他卻無法救助自己的妻子。不過,米蘭達覺得,從真主那里尋求慰藉和從心理醫生那里獲得治療是并行不悖的。 米蘭達還在祈禱,祈禱班達亞齊能夠盡快恢復生氣,他們可以早點回到自己的家園。 親情的港灣 在一個普遍信仰宗教的國家,宗教也許能幫助人們化解心中的痛苦,撫慰他們的心靈,但住房和食物的不足卻依然造成對生者的煎熬。在災區,人們排著隊,等著政府和國際援助的車來,領取食品和水。但是,誰都不知道這種情況能持續多久。 地震與海嘯摧毀了班達亞齊許多公路和橋梁,讓很多地方變得一片泥濘,救援物資遲遲無法到達讓亞齊的許多人感到憂心忡忡。海嘯災難發生后,印尼政府在亞齊當地的1.5萬名政府軍立刻投入了搶險救災,印尼總統蘇西洛抵達災區視察并在亞齊帶領人們集體祈禱。 短缺很快威脅到米蘭達一家。危難中,是阿尤表姨雪中送炭。12月30日,在雅加達前往班達亞齊的飛機上,記者碰到了阿尤以及其家人,他們堅持要和阿尤一起去探望米蘭達一家。阿尤曾經問記者:“你要去班達亞齊?不害怕嗎?”這個問題,或許出發之前她已經問過自己多次了。阿尤給米蘭達一家帶去的大米、面食、藥品等必需品,讓米蘭達的大家庭避免了饑餓的困擾。 亞齊貧困人口居多,鄰里之間的情況相差無多。許多人選擇舉家投奔親戚,仿佛只有那遙遠的親情才能維系整個家庭的希望。災難期間,這已經成為亞齊自救的最重要的方式之一。 米蘭達的父親是警察,在亞齊最動蕩的時候,他的許多同事遭遇不幸。盡管充滿了害怕與擔心,米蘭達一家依然堅守家園。但這一次,雖然有親人的幫助,他們卻不得不選擇離開。當亞齊的大多數“幸運者”,選擇投奔鄰近的棉蘭之時,米蘭達的大家庭卻可以暫時寄居在雅加達的表姨家。 在某種意義上說,大城市透露出的現代性,越發反襯出鄉村傳統的真實,也讓農業社會的自力更生、自給自足的邏輯繼續沿著東方的軌跡延續。 在斯里蘭卡南部城市唐加勒,失去母親、失去房屋和一切財產的希斯里蘭卡,面對房屋的廢墟喃喃地對記者說,現在,兄妹和親戚是她最大的支持,災難讓這個家族變得更加緊密,現在她的佛經是媽媽微笑的照片,還有她生前曾說過的話,“家人要互相依靠”。畢竟,多少年以來,生活在這個區域的人都是這樣生存下來的。 東方國家往往是兼具傳統與現代的兩面。東方社會中,盡管許多東西都已經在現代化了,然而許多人仍然習慣于從自己的大家庭中得到最直接的情感慰藉,特別是經歷重大浩劫之后,仿佛非此不足以完成一種屬于內心的自我拯救。事實上,東方式的拯救往往是從自己和家庭開始的。 自我的拯救 新年臨近之時,泰國普吉島巴冬海灘附近的邦臘街上響起震耳欲聾的爆竹聲。在海水退去后的清點中,巴冬在海嘯中死亡的人數很多。但災難和死亡并未使巴冬一蹶不振。短短幾天,號稱“普吉島的芭堤雅”的巴冬已迅速恢復了往日模樣。而在這時候,上千具罹難者尸體正靜靜躺臥在安達曼海沿岸的一座座醫院、寺廟里等待認領。 在經過災難初期的無序之后,各受災國以舉國之力,并在國際社會的援助下投入救災,搜救遇難人員、辨認遺體、安置難民、分發食品和飲用水、救治傷病人員、維持秩序等工作相繼展開。 36歲的素帕空是一個“嘟嘟”車(泰國特有的由小貨車改裝的簡易載客出租車)司機,家住普吉島的省會城市普吉鎮,每天往返于普吉鎮和外國游客云集的巴冬之間,“生意非常好做”。通常他每天能凈賺1500到2000泰銖(合人民幣約375-500元)。但海嘯可能徹底改變這種相對輕松的生存狀況。海嘯過后的幾天里,他每天只能掙到三四百銖。盡管巴冬的許多旅館、酒吧已在元旦前恢復營業,但素帕空卻在擔心游客可能無法恢復災前的水平。 “不過,我還是幸運的,”素帕空微笑道,“我沒有被海水沖走,老婆、女兒也都安然無恙,這輛‘嘟嘟’車也沒有被海水沖走! 很難說,50歲的退休小學教師甲榮納是不是幸運。海浪襲來的時候,他和家人正在路上狂奔。他們的腳步最終被海浪超過。下午4時,甲榮納在一棵大樹下發現了75歲的母親的尸體。在同一天里他有12位親人被奪去了生命。 甲榮納和素帕空一樣也是靠游客維持生計,他在海邊有一個小酒吧。母親火化后,甲榮納開始重建被海嘯摧毀的酒吧。泰國政府已向每位遇難者的家庭許諾提供災后救助金,但甲榮納在領到第一筆15000泰銖前必須自救,從清理瓦礫開始做起。 29歲的艾麗來自泰北山區,因普吉島旅游業發達,掙錢機會多,在巴冬定居下來。在這里她遇到英國人彼得,兩人3年前結婚,在邦臘街靠近安達曼海的一端開了家小酒吧。盡管酒吧在海嘯后只剩了一個空殼,懷有8個月身孕的艾麗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人活著就好,先生下孩子,再借錢重修酒吧。”巴冬有很多像艾麗和彼得這樣從外省甚至是地球另一邊來的移民,因為喜歡普吉島這個“人間天堂”,便留了下來。 即使海嘯也趕不走他們。艾麗沒有聽從家人的勸說返回泰北老家,彼得也堅決不回英國。艾麗指著她的酒吧旁邊的房屋廢墟說,這是南非人開的餐館,那是德國人開的潛水用品商店,他們全都打算在巴冬繼續待下去。 除了海灘上仍未清理完的垃圾之外,只有為數不多的痕跡還在提醒著那個災難時刻。那個潛水用品商店目前只剩下一堵墻,墻上掛著一口鐘,時間停在10點25分。白墻上,店主在大約2米高處刻了一道水平線,寫上“2004年12月26日海平面”的字樣。海水已經退去,人們在努力返回原有的生活軌道,但那道生死線、那個日期在記憶中無疑難以磨滅。 東方國家的艱辛 1月1日,在泰國官方公布的海嘯遇難人數統計結果中,確認的外國游客死亡人數開始超過泰國人,而在另外至少5000名失蹤人員中,外國人也占了半數以上,其中人數最多的是來自北歐國家的游客。而一些幸存者則表示要留下來,與泰國人民共渡難關。 在普吉的市政廳和寺廟里、公路旁的各個救援中心,接受救濟的泰國災民無不顯得平和安詳,沒有糾紛沒有抱怨,表現出了面對巨大災難的從容。 旅游業是普吉島和攀牙府的生命線。這個道理不但泰國政府明白,普吉和攀牙的平頭百姓———小到一名在沙灘上賣貝殼的小販或是一個沿街收購酒瓶的老頭——— 也完全懂得,F在,一批批官員正在登記從亞洲到非洲十多個國家的海嘯罹難人數,但究竟有多少人在這場驚天大災難中死亡,確切人數可能永遠是個謎。 每個受災國家都在以自己的方式面對災難。在斯里蘭卡,總統庫瑪拉通加赦免4名反對派人士,希望集中各派政治力量共同渡過難關,總理馬欣達.拉賈帕克薩親臨反對派武裝———泰米爾控制的受災地區了解受災情況。而在印尼亞齊,反對派“自由亞齊運動”與印尼政府因為災難而暫時冰釋前嫌。 東南亞國家自立國以來,立志要整合東西方文明,闖出一條不同于西方“內生性”的現代化之路,其實踐一度為國際矚目,甚至創造了“東南亞模式”、“南亞奇跡”。然而,繼東南亞金融危機之后這一場海嘯的重創,卻可能標示著東方國家邁向現代化的艱辛,不由得使人在心底涌起一般沉痛的同情,并祝愿受災國人民早日重建好自己的家園,堅定地邁向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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