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金融報記者 蘇蔓薏 發自上海

　　對于日本銀行業來說，這10年來最大的變革就是經營風格的悄然轉換。以往，銀行都是按照家長式作風的監管機構所指亦步亦趨。現在他們越來越倚重市場力量，試圖重新改寫銀行業的游戲規則

　　在這個尚未定型的新世界里，各銀行必須全力以赴地競爭以求生存，即使這意味著要干擾他人的合并計劃也毫不遲疑

　　今年夏天，日本銀行界最熾熱的新聞莫過于東京三菱金融集團和三井住友競購日本聯合控股公司(UFJ)這件事了，《遠東經濟評論》這樣描述道：“日本銀行界有史以來的第一次競購具備了電影《哥斯拉》(Godzilla)里面的所有戲劇性情節，兩家大型金融集團就像兩只巨獸，躍躍欲試要掀起一場名垂青史的戰斗，一改日本企業界溫文爾雅的行事風格。”

　　從7月以來的這場競購戰可謂一波三折，就在大家本以為這場收購戰將以東京三菱與UFJ達成合并協議、而三井住友黯然離場的結局而暫告一段落之際，8月31日，三井住友突然打響了惡意收購戰，三井住友提出愿以股票對等置換方式收購UFJ51%股份，以當日股價計算，溢價23%。

　　這場收購戰的最終贏家還尚未確定，觀察人士卻已經為這場收購戰定了性：曾經常常被政府和監管當局指手劃腳的日本銀行業正在發生著根本改變。

　　三國大戰

　　8月11日，千代田區霞關官廳街的東京高等法院，UFJ焦急地等待著法院的一紙判決，這個判決將決定這家在四大銀行中財務狀況最差的銀行的未來走向。

　　此前的7月16日，日本第二大銀行東京三菱金融集團總裁畔柳信雄首次向媒體披露了收購UFJ的意向，就在雙方正在討論下一步具體實施細節的時候，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日本另一家銀行住友信托銀行一紙訴狀將UFJ告到了東京地方法院。

　　住友信托的訴訟理由是，UFJ在商討與東京三菱進行全面業務合并前，5月20日已將其旗下的UFJ信托銀行以3000億日元出售給住友信托銀行，并簽訂了帶有法律效力的協議。住友信托因此要求東京地方法院要求UFJ暫停與東京三菱之間的合并談判，7月27日東京地方法院果然作出支持住友信托要求的判決。

　　事關世界頭號銀行誕生的UFJ與東京三菱之間的經營整合談判在司法上被叫停，這在金融界極為罕見。對此，UFJ集團立即申請復議，與此同時繼續同三菱進行整合談判。

　　就在該案還懸而未決之時，7月30日，日本各大報紙又爆出冷門———日本第三大金融集團三井住友金融集團也要收購UFJ，一時間給日本社會帶來了又一場軒然大波，但此時的UFJ立即表示不會考慮三井住友的意向。

　　8月11日，UFJ等來了想要的結果。東京高等法院判決，允許UFJ與住友信托銀行以外的公司就合并舉行談判，從而推翻了此前由東京地方法院發出的禁令。

　　8月12日，東京三菱金融集團和日聯集團正式宣布，雙方已就在2005年10月1日前全面進行經營整合一事達成基本意向。雙方的控股公司以及銀行、信托、證券將分別并入到東京三菱，新的控股公司定名為“三菱UFJ控股”，由東京三菱銀行行長畔柳信雄出任總經理，UFJ總經理玉越良介出任會長。

　　本來這場收購戰可以就此以東京三菱獲勝、三井住友離場而暫告一段落，但三井住友顯然心有不甘，兩星期后突然宣布，已完成必要的準備工作，將對UFJ敵意收購51%的股份。一時間，業內嘩然。

　　兩家收購方不約而同地向UFJ管理層示好，表示愿意為UFJ這家問題銀行沖銷壞賬注入資金，并為UFJ保留合并后銀行的高層管理職位。財力更為雄厚的東京三菱顯然更加打動UFJ總裁沖原隆宗的心，在新聞發布會上他表示，與東京三菱合并讓他更有信心，因為在9月30日上半財年截止前，面臨現金短缺難題的UFJ能得到對方承諾的至多7000億日元注資。

　　東京三菱與UFJ已經達成了合并協議，甚至還為合并后的銀行起好了名字，并設計了組織架構，但關于東京三菱將向UFJ支付多少錢這一關鍵問題上，卻一直沒有公布細節。如今三井住友也捧著誘人條件前來，無疑給了UFJ重新考慮三井住友很大壓力。

　　游戲規則之變

　　如果UFJ最終與東京三菱合并，那么合并后的銀行集團將擁有189萬億日元(合1.75萬億美元)資產，是整個印度經濟規模的三倍。成為日本第一大銀行，不但超過現在資產排名第一的瑞穗金融，也超過美國花旗集團，成為全球最大的銀行。而如果最終合并的是三井住友與UFJ，其資產規模也將達到1.64萬億美元，也將成為全球最大的銀行。

　　這場被業界稱為“日本銀行業第一競購戰”非比尋常，以前日本銀行業也多次發生過并購案，但基本上都是悄悄進行，不像這次如此大張旗鼓。更重要的是，過去日本銀行業的合并多半由政府和監管當局參與，而這次合并與以往不同，這次完全是市場自發行為。

　　事實上這次競購戰本身就是日本銀行幾次改革的結果。僅從它們的名字來看，就能看出是由多家銀行合并后的產物。上世紀90年代，日本房地產泡沫破滅后，日本銀行業經歷了極其艱難的日子，此后，在政府參與下，十幾家主要銀行合并成現在的四大銀行，分別是瑞穗、東京三菱、三井住友、UFJ。

　　對于日本銀行業來說，這10年來最大的變革就是經營風格的悄然轉換。以往，銀行都是按照家長式作風的監管機構所指亦步亦趨。現在他們越來越倚重市場力量，試圖重新改寫銀行業的游戲規則。在這個尚未定型的新世界里，各銀行必須全力以赴地競爭以求生存，即使這意味著要干擾他人的合并計劃也毫不遲疑。這種沖突面前勇于對抗的行為在以往文質彬彬的日本企業界看來簡直是不可思議的。

　　事實上，正是日本監管機構為這場競購大戰點燃了導火索。它不斷向UFJ施加壓力，要求UFJ加快沖銷壞賬的步伐，迫使UFJ去尋找一家更強大的收購者，以免落入資金枯竭的險境。但銀行家們認為，日本金融廳并沒有效仿它的前身財務省，沒有在這次競購戰的幕后進行操縱，而外國投資者和投資銀行也沒有像以往那樣扮演重要角色。

　　中國銀行總行資產負債管理部趙先信博士在接受本報記者采訪時認為，當年日本銀行片面追求規模的擴張，但對擴張帶來的風險沒有清醒的認識，當風險變成損失后，單個的銀行就很難生存下去了。日本銀行的存款人對銀行的支持不像中國那么強，因此就必須靠合并和擴張提高抗風險的能力，以此提高自己的流動性。因此日本銀行的這次收購實際上是對市場環境變化的反應，從這點來說，是積極的。

　　分析師認為，無論結局如何，此項并購有利于加速繼續削減壞賬，使日本金融系統更加穩固。畔柳在記者招待會上說明了經營整合的目的：“創造世界屈指可數的綜合金融集團，提供最好的商品和服務。”

　　隨著總資產約190萬億日元的世界最大金融集團誕生，日本的金融界將進入三強爭霸的局面。這表明日本銀行業已經進入了一個競爭更加激烈的新時代。

　　銀行業重生

　　雖然目前還不能確定這場收購戰將如何收場，但在分析師和銀行家眼中，UFJ競購戰意味著日本金融界長達14年的低迷狀態終于劃上了句號。因為這一次，日本銀行不但展示了自己的實力、信心和勇氣，也開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果敢出擊。

　　巨額不良債權是泡沫經濟的后遺癥。20世紀80年代中期，美國匯率政策發生轉變，使得日元匯率一路走高，日本被迫擴大內需替代出口。日本國內的不動產和閑置設施產業因而急速發展，帶動土地價格上升，并推動股市連創高點，釀成了以證券和房地產價格脫離實際飆升為主要特征的泡沫經濟。這一時期，銀行把大量資金投入證券和房地產市場，又在一定程度上對泡沫經濟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進入上世紀90年代以后，股市和房地產價格雙雙暴跌，金融機構流入這兩個市場的貸款無法收回，遂形成大量的壞賬。

　　現在日本排名第二、第三的兩家大型銀行競相報出更高收購價，這種情形與過去相比大相徑庭。就在去年，日本銀行業仍在上世紀90年代股市崩潰和經濟泡沫破滅后的困境中掙扎。在沉重的壞賬壓力下，各銀行紛紛削減新發貸款，但是仍然不免出現創記錄的虧損。

　　隨著日本經濟邁出了上世紀80年代以來最強勁的復蘇步伐，多年來的大筆壞賬沖銷和成本削減之舉使銀行業煥發了近期少有的生機。除了UFJ表現落后之外，其他所有的日本大型銀行似乎都能如期實現經濟財政大臣竹中平藏在去年設定的目標。力主銀行體系改革的竹中平藏在去年規定，所有銀行必須在2005年3月之前將壞賬削減50%。

　　麥格里證券駐東京的經濟師杰拉姆說，壞賬危機已成過眼煙云，銀行界開始致力于未來的發展，而不是漸行漸遠的過往。

　　為何雙方對于收購UFJ這樣一家問題銀行如此迫切呢？雙方都表示，如此它們能夠實現規模經濟、增加客戶數量。隨著日本經濟增長、壞賬減少，日本在經歷“失去的10年”后將迎來貸款需求大大增加的時期。

　　趙先信博士認為，這次合并的目的本身并不是追求資產規模第一，當年日本銀行正是為了追求資產規模第一導致了后來的許多問題，因此追求資產規模第一事實上不是它的目的。合并的真正目的在于為了解決流動性和穩固性的問題。

　　不管UFJ與誰合并，合并后的銀行都將成為全球第一大銀行。那么日本銀行需要多少家國際性大銀行呢？美國和歐洲的一些分析師認為，一家國際性的大銀行可能就可以滿足日本的需要了。他們的理由是，在美國和歐洲，主要的國際性大銀行差不多各只有兩家，而日本的人口和經濟只有美國的一半，而且日元地位也不比美元和歐元。果真如此，那么眼下發生在日本銀行業的行業整合還只開了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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