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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經濟與政治研究所所長余永定
自從東南亞金融危機以后，世界經濟就出現了動搖震蕩的態勢，作為世界經濟的龍頭和旗艦，美國不可避免受到影響，尤其是跨過21世紀的門檻以后，更是出現了近十年來最為低迷的走勢，除非有新的技術突破，使勞動生產率實現較高的增長速度，利潤水平重新上升，否則，美國經濟將逐步回歸到同其潛在經濟增長率相適應的速度，難以恢復90年代后期的
高增長。
U型說？V型說？L型說？
在2000年底和2001年初經濟學家對美國是否會出現衰退或經濟增長減速的時間會維持多長的問題進行了激烈爭論。經濟學家對美國經濟恢復增長的前景估計可分為三種不同看法：V型、U型和L型。大多數經濟學家的看法是，美國經濟將在第二季度或年底之前回升，因而當前美國經濟的下跌是V字型的。少數一些經濟學家認為美國經濟的下跌是U型的。即美國經濟恢復增長勢頭要有一年以上的時間。極少數經濟學家認為美國經濟將陷入較長的經濟衰退。因而是L型的。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這三種觀點都是不對的，U型說比較正確，但也不準確。事實是，在2001年第三季度，當人們還在辯論美國是否會陷入衰退時，美國已經陷入了衰退。衰退的傳統定義是：GDP持續兩個季度出于負增長，但是到現在為止，美國只有一個季度出現負增長，所以有一部分人認為美國經濟沒有出現衰退。但大多數人仍然接受以費爾德斯坦為首的NBER經濟周期委員會的說法：美國從2001年三月份就已經進入經濟衰退。
之所以說U型說也不準確，是美國經濟僅僅經過一個季度的負增長就恢復了1.4%的正增長。人們要問的是：美國經濟年內能否走出衰退﹖
W型的態勢最可能
人們對于美國經濟增長充滿信心的說法當然有他們的依據：比如說2001年第三季度美國企業庫存壓縮量601億美元，是80年代初以來相對GDP而言季度下降幅度最大的。庫存的順利調整很可能意味著經濟下行已經到底同時消費的增長速度和投資的下降速度好于人們的預期，人們大量投資購買住房和汽車零售額也有明顯回升到了去年的第四季度GDP已經恢復正增長，為1.4%到了今年失業率在一月和二月下降了0.3個百分點制造業活動指數也在今年2月份回升到54.7%(超過50%)這一切似乎都表明美國經濟將走出低谷那么這是否會成為事實﹖
讓我們同時把目光投向經濟繁榮的背后，也許這將給我們注入一些冷靜的思考在通常情況下，經濟衰退是從居民減少消費支出開始，但是在這次衰退中，美國經濟增長速度急劇下降的最重要原因是企業投資減少。2001年的3個季度中投資支出逐季下降，增長速度分別為-0.2%，-14.6%，-9.3%，一直到目前為止仍無明顯好轉；除去消費支出美國的公司利潤也在繼續下滑；全國的就業形勢沒有明顯好轉，最近(3月份)甚至有所惡化，轟動一時的安然事件僅僅是眾多經濟問題中的冰山一角，許多黑幕依然存在；加之全國股市低迷的走勢并沒有得到好轉，這同樣讓大家感到擔憂。
一些經濟學家認為，美國經濟的好轉是擴張性財政、貨幣政策的結果。例如，由于低利息率，人們提前購買汽車住房。由于商店打折，人們提前購買商品。既然是提前購買，以后必定減少購買，所以下半年經濟增長速度可能會下降。因而美國經濟可能出現W型的態勢。
美國經濟目前正處在泡沫經濟崩潰后的階段。由于IT革命導致的美國勞動生產率的提高被嚴重夸大。人們把由于周期性因素導致的勞動生產率的提高，企業利潤水平和收益率的提高都歸結為IT革命，因而產生了對經濟增長前景的盲目樂觀。寬松的貨幣政策使這種樂觀情緒在股市得到充分表現。股票價格的狂升使企業(特別是IT產業)的籌資成本大大下降，從而為企業的過度投資提供了資金條件。股票價格的狂升還通過財富效應使消費需求大大增加。投資需求和消費需求的急劇增加所導致的GDP和企業收入的迅速增加導致利潤水平和收益率超常提高。而后者反過來又進一步推動了泡沫經濟的發展。泡沫經濟的發展可以在相當一段時間內掩蓋勞動生產率增長的限度，使收入水平和收益率不斷提高。但是，投資的過度增長必然導致生產過剩，并最終導致利潤水平和收益率的下降。因而，美國經濟目前的問題不僅僅是需求不足的問題而且是生產過剩的問題。消化過剩產出和過剩生產能力需要相當長時間的。日本的經驗說明，一國經濟一旦處于泡沫經濟崩潰的狀況，該國經濟一般是難以在短時期內恢復正常增長的。因而，即便美國經濟在2002年恢復增長，其增長速度應該不會十分強勁。無論如何不會恢復到90年代后期的那種強勁水平。
美元開始醞釀風險
美國經濟衰退之所以引起國人的關注，主要是因為美國經濟的衰退將對中國的出口造成很不利的影響。對于美國的大量高額貿易逆差我們則未予以足夠重視。英國著名經濟評論家馬丁·沃爾夫指出，到2000年底美國的凈外債為2.2萬億美元，到2001年年底這一數字可能達到2.6萬億。在進入衰退的一年中，美國的經常項目不但沒有改善反而繼續惡化，這是很不正常的。照此推理，在經濟大概將出現復蘇的2002年，美國的經常項目理應更加糟糕。高盛預測：在2006年美國的經常項目逆差將會從2001年的4200億美元(美國GDP的4.1%)上升到7300億美元(美國GDP的5.9%)。在2006年美國的凈債務將達到5.8萬億美元(美國GDP的46%)。到目前為止，在這筆交易中，美國當然是最大的贏家。在2000年，對應于2萬多億美元的外債，美國只付出了96億美元的代價(外國“投資收入”的凈匯出)。換言之，外國借錢給美國人所取得的回報率僅是0.48%。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世界各國依然不顧一切地把錢借給美國，即繼續對美維持經常項目順差、維持資本項目逆差和繼續積累美元資產(增加美元外匯儲備)，那么世界各國就真的是發瘋了。如果世界各國還沒有發瘋，他們就不會再繼續毫無顧忌為美國的外貿逆差融資。對美元資產需求的減少，必然導致美元的貶值。投資者遲早會意識到持有美元資產的價值風險和貨幣風險，從而導致美元的貶值。
最近我有機會分別與諾貝爾獎金獲得者羅伯特·蒙代爾教授和日本主管國際事務的財政省政務次官黑田東彥先生討論日元對美元的匯率問題。蒙代爾認為，美元肯定是高估的，長期趨勢一定是貶值。蒙代爾的主要理由是美國的大量貿易逆差使得美國目前的國際收支格局不可持續。蒙代爾的觀點又使我想起美國著名經濟學家泊格斯滕的觀點：美元高估了30%。黑田的看法是，日元的中期趨勢是升值。
成問題的不是美元是否會貶值，而是對應于美元的貶值，那種貨幣會相應升值。黑田的主要根據是，日本的出口狀況開始好轉(經常項目順差開始增加)，資本外流的勢頭也開始減弱(資本項目逆差開始減少)。他預測在2001年和2002年日本的外匯儲備都將有大幅度增長。從長期來看，美國貿易逆差持續增長的趨勢必須加以扭轉。扭轉的途徑很可能是美元的貶值。這幾乎是必然會發生的事。但什么時候會開始貶值則是一個困難的問題。如果美元不貶值，就必然會有其他方法出現來糾正美國對外收支的不平衡。這種糾正的發生必然對嚴重依賴美國市場的國家造成嚴重沖擊。我們必須未雨綢繆，以免措手不及。我們十分注意美國貿易逆差的發展趨勢。不要把所有雞蛋裝在一個籃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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