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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清華大學社會學系教授 孫立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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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資關系已經開始成為我國社會中的一種基本社會關系。而在日常生活中，勞資矛盾、勞資沖突以及勞動者的權益被侵犯的問題，也日益凸現出來。不容否認的是，在勞工權
益上，我們現在所面臨的是一種令人很不樂觀的情形。
在許多以藍領體力勞動者為主的制造業企業中，侵犯勞動者權益的現象就更為普遍。在采礦等行業中，這種對勞動者權益的侵犯更會以傷殘甚至死亡等更為殘忍的形式表現出來。正因為如此，勞工權益的問題正在受到整個社會的關注。
對于目前相當普遍存在的勞工權益受侵犯問題，人們更多強調的是下面兩個因素的作用：一個是企業主的道德問題，即通常所說的為富不仁的資本本性。由于這些企業的所有者要么是國內的私營企業主，要么是境外的資本家，這種道德上的譴責似乎就更是顯得理所當然；另一個因素則是在中國勞動力幾乎是無限供給背景下，勞動者也幾乎處于絕對的弱勢地位。這兩個因素無疑是客觀存在的，但筆者在此要提醒人們注意的是另外一個因素，因為這個因素往往被人們所忽略：這就是勞工權益的侵犯與經濟發展模式，以及更大的經濟社會背景之間的關系。事實上，任何企業都是生存在一個更大的環境和背景之中，企業的運作模式甚至勞資關系，都是和這個更大的背景密切相關。這個背景的現實意義在于，諸種經濟因素對企業，特別是對制造業企業的擠壓，嚴重地縮小了有關企業處理勞資關系的空間，并在某種意義上迫使企業將侵犯勞動者權益作為一種生存策略或贏利手段。
在這些因素中，我們尤其要注意到如下的三個方面。
第一是大型的國際化采購網絡對制造業廠商的盤剝。一雙耐克“喬丹五型”的鞋在美國可以賣到120美元以上，但在中國完成的所有加工程序中，總共付給中國工人的工資不到1.5美元。一雙彪馬鞋在美國和歐洲售價70美元左右，付給所有生產這雙鞋的中國工人的工資只有1.16美元，但每雙彪馬鞋的廣告費用就可以達到6.78美元。這樣的利潤分割格局的形成，是與大型的國際化采購網絡對小規模加工制造業廠商之間的不對等的談判地位，甚至彼此之間形成的一種支配關系聯系在一起的。近段時間，沃爾瑪利用自己的壟斷地位千方百計壓價，從而在世界各地制造了無數的“血汗工廠”的現象，引起了國際社會的廣泛關注。在這種支配關系之下，一些企業似乎只有用過分盤剝勞動力才能獲得那份并非可觀的利潤。
二是高新技術的高額利潤。最近的一則消息說，聯想和方正這兩個中國最大的電腦生產企業準備大規模棄裝視窗軟件，而棄裝的基本原因無疑是價格。聯想工作人員對此解釋說，由于微軟視窗操作系統價格昂貴，加上競爭對手也經常不預裝，所以這次聯想也只能推出沒有視窗操作系統的“光頭”電腦。其實，多年來，在IT界就流傳一種說法：電腦廠商都是在為微軟和英特爾打工。因為芯片和操作系統的價格幾乎占了一臺電腦成本的一半左右。高新技術行業所擁有的高額利潤無疑意味著對制造業利潤空間的大肆擠壓。
三是虛擬經濟對實體經濟的支配關系。近些年來世界經濟發展的一個重要趨勢就是虛擬經濟的擴張。到2000年底，全球虛擬經濟的總量已達160萬億美元，其中股票市值和債券余額約為65萬億美元，金融衍生工具柜臺交易額約為95萬億美元，而當年各國國民生產總值的總和只有約30萬億美元，即虛擬經濟的規模已相當于實體經濟的5倍。在中國，虛擬經濟和實體經濟的比例也達到了1：1。雖然在一個特定企業中很難說虛擬經濟對實體經濟意味著什么，從總體上看，5倍于實體經濟的虛擬經濟也是要有利潤的，這個利潤從哪里來？只能從實體經濟創造的財富中來。狹義的虛擬經濟本身是不創造財富的，只是實現財富的轉移，包括利潤的轉移。更重要的是，在虛擬經濟已經形成對實體經濟的支配關系之后，實體經濟在利潤的分割上會處于一種很不利的地位。
上述三個因素無疑為制造業設定了基本的生存環境。這樣我們就可以理解，在這三個因素的支配和對利潤的分割之下，實體經濟特別是制造業企業的利潤空間是極為有限的。這種狀況勢必會進一步影響到企業中的勞資關系以及勞動力的權益。因此，在討論勞工權益的時候，盡管資本的本性以及勞動力的供給狀況，甚至其他一些因素的作用都是不可否認的，但對上述經濟背景決不能加以忽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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