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C講壇”(第十二期)于2016年4月9日,在北京大學百周年紀念講堂舉行。紀錄片導演王鵬出席并演講。
以下為演講實錄:
在2003年的時候,英國BBC拍攝了一部紀錄片叫做《雪豹》,在這部片子中,大概有十分之一的素材是雪豹,其他是人怎么樣辛苦的尋找雪豹的故事,這部片子已經拍完至今十幾年,依舊是難以逾越的一部經典。
2013年,我和我的伙伴進入了甘肅鹽池灣國家級自然保護區,拍攝我們心目中的雪豹。我們的夢想就是超越BBC,具體能不能超越?因為我們還在拍攝中,我只能說盡力而為吧!在這個過程中很多人都質疑我的自大,他們說: “英國BBC都拍不好的片子,你憑什么說你能夠拍好?”就我個人來說,我是一個喜歡給自己畫一張大餅的人,也是喜歡給自己樹立一座高山的人,然后讓我自己去爬這座山。這個現象尤其在35歲之后,我特別想用剩下的時間,去認真的做好一件事,然后來實現自己的尊嚴與價值。
拍攝雪豹之前,我是一名調查記者,在很多媒體工作過,在這個過程中,我寫過一些專欄,如《中國無人區紀行》,還有《生態中國行》這樣的專欄,在寫專欄的過程中,我成為了一名極限穿越愛好者。我是2009年人類北南向首次穿越巴丹吉林沙漠的隊員,隨后又在2009年年底,自己組織了人類首次單車穿越庫姆塔格沙漠的行動。然后我在羅布泊做過兩年多將近三年的野駱駝的保護工作。我走過了中國所有的沙漠和幾乎所有的高原的無人區,江湖人稱月夜頭狼。這是我和我自己養的狼,當然這狼現在已經長得非常大,馬上就要把它放歸山野了。
這所有的一切的準備,其實都是不夠的。大家知道,雪豹它是世界瀕臨滅絕的野生動物,也是全世界最受關注的野生動物。在全世界大概三分之二的雪豹是生活在中國的。我自己對雪豹的總結,就是我現在越來越喜歡它,我感覺雪豹它是一個距離神靈最近,距離人類最遠的,最神秘的物種。它是整個青藏高原生物鏈最頂端的物種,在整個野生動物的科研界,以及當地的牧民,其實對這種動物,都是知之甚少,或者根本不知道。我們拍攝有非常大的難度,因為雪豹是一個晝伏夜出的物種,它的隱蔽性極強,即使是在大白天,它在你十幾米外的地方,只要它一動不動,你就永遠不會發現它。
在這四年的拍攝中,不斷有人會問我一個問題,拍攝雪豹是不是一件非常辛苦,非常危險的事呢?冬天是拍攝雪豹最佳的季節,因為冬天的時候,雪豹會跟著它的食物——巖羊,走到海拔低一些的地方。因為有很多的雪,所以雪豹走下之后,會留下一些足跡,方便我們來跟蹤。就在2014年的冬天,最冷的時候,三九寒天,有連續十五天氣溫是零下30度,我跟冷石(王凱),我們倆在一座叫筆架山的地方,來蹲守雪豹。我們按照索依拉和達布西立特他們的建議,買了一只羊,然后拴到雪豹必經之處的那條道上,我們自己就在遠處的石縫子里趴著,等雪豹出現。其實每天晚上它都來,但是晚上我們都拍不到,白天我們就等在那里,看有沒有運氣來拍到它。在這個過程中,你趴在那里,十分鐘之后你的四肢已經基本失去知覺,然后有十幾分鐘,就凍的不會說話了,一陣風吹來,你就感覺你是赤裸裸的趴在雪上面,只感覺你的心,特別地火熱,似乎有些疼的這種感覺。就在之后的這幾年中,每當有人說,現在外面很冷,我就能突然間感覺到我的心疼了起來。
我們在無人區害怕什么呢?無人區的夜晚是最可怕的。當你一個人在無人區蹲守雪豹的時候,到了晚上,突然間你會被驚醒,因為某一種聲音,你突然被驚醒,這時候你就要判斷,外面到底是食肉類動物,還是食草類動物,對吧?判斷不準你可能就完蛋了。有一天晚上,我突然間就驚醒了,我感覺帳篷里面,有個什么東西一直響。我一把捏開頭燈,晚上睡覺的時候,頭燈都戴在頭上的,一手拿了一個鐵锨,在帳篷里一頓狂舞,舞完一看,什么東西都沒有,又把頭燈關了。又聽著響起來了,就打開仔細的看,發現是一只這么長的小老鼠。
我們在無人區,到底在害怕什么呢?豺,非常漂亮,其實它的數量是比大熊貓還要稀少的,但是它也是少數會主動向人類發起進攻的野生動物之一,它是不死不休。棕熊、狼、還有豺,它們都是跟雪豹處的生活區域是重疊的。棕熊的可怕之處,大家在電影《荒野獵人》中,已經見識過了,其實是一樣的。2015年9月8日,一位牧民就在我們蹲守的其中一個點,那條溝里面,被棕熊給拍死了。
我們在整個漫長的四年中,讓我最難忘的一次,就是2014年的夏季,我跟野人(胡彥雄),到一個無人區叫查干布爾嘎斯的地方,蹲守雪豹。剛去的時候,連續十天左右任何動物都看不見,所有的動物都跑了,緊接著就下起了雨,下了五六天雨,這個時候我們后方大本營應該給我們送食物的,但是他們因為大雨到不了,我們連續三天,基本上就沒什么東西吃。到了第四天的時候,雨還在下,他們四個人,我記得非常清楚,烏力吉、那生巴依爾、相其布還有永紅,四個人,每人拿了一個盆子,里面裝的是兩盆洋芋絲,跟兩盆米飯。從早晨一直走到下午,等走到這個帳篷門口的時候,那生巴依爾一腳踩空,把這個洋芋絲給倒了。倒了之后,他們幾個就撿起來,拿到帳篷里面,因為他們四個,也是一天沒有吃飯,他們四個人就把這一盆臟了的洋芋絲全部吃完了,把好的留給了我們。這樣的故事,其實在四年之中發生了很多,它只會加重我們的壓力,加重我們拍攝雪豹的壓力,我們拍不到雪豹,我們就對不起大家,對不起所有人的幫助。緊接著第二天雨停了、太陽出來了,我感覺特別有希望拍到雪豹,為什么呢?因為我感覺雪豹也憋了十來天了,今天終于天晴了,它有可能也出來。到了下午5點多鐘,大批的巖羊出現了,大概有300多只,我特別興奮拿起攝像機跑去拍巖羊了,我們的攝像野人(胡彥雄)他就在那個我們挖的掩體里面等待雪豹。到了晚上8點鐘,野人他回來了。我說:“今天怎么來得這么早?”他說:“今天特別不舒服,心里特別不舒服。”他就提前回來了,按照我們的規定是9點,那天晚上,我心里特別地不對、感覺不對、老感覺冥冥之中有什么。第二天天還不亮,我就跑下去,跑到拍攝的那條溝里面,我們在那布了五臺紅外線攝像機,打開第一臺,8點20分這樣,雪豹媽媽帶著它的小雪豹經過這里,然后在這里待了三分多鐘才走。當時野人一看這個視頻,他臉唰的一下就紅了,然后眼淚在眼睛里面打圈,他不敢看我,我也不敢看他,我估計我當時也是他那個狀態。此后十幾天我們倆,幾乎沒有說過一句話,互相不敢看對方的眼睛,我們就這樣錯過了一次絕佳拍攝的機會。
事后我們制定了一個方案,就是跟蹤雪豹的食物巖羊,找到它的行蹤規律。我們盯著巖羊來等雪豹出現,至今為止,方案已經制定了兩年多,在這兩年多中,我們跟隨了無數群的巖羊,卻一次也沒有見到雪豹。但是有一次,我們倆在路上走著,突然我看見,遠處四五十米有巖羊非常奇怪,巖羊一般特別謹慎,比雪豹還要謹慎,它會出現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在人的眼睛看到的距離之內它不會出現。它為什么今天會距離這么近?我試圖走的更近一些,看它能接受我的距離有多遠,我走到20米、10米、5米、最后3米,當我要摸它的時候,它就走開了。在這個接近的過程中,它一直朝天這樣嗅,就是這樣嗅,它在嗅氣味,因為我們在山里待得夠久,所以我們身上的氣息跟大山,已經渾然融為一體,它根本分辨不出我是一只羊,還是一只雪豹,也就是只有這樣,我們才有可能拍到雪豹。
我們在整個拍攝雪豹的四年中,總共拍到了四次,也就是說上天每年只平均給我們一次機會,但是你不知道這一次,會發現在這一年的哪一天,所以我們365天都有人在里面拍攝雪豹,或者是我、或者是野人,我們在輪班,我現在在這里,他現在在山里,等他出來的時候,我就又進去了。
第一次拍到雪豹的時候是4月份。當時正好是雪豹的交配期、發情期,它們活動的頻率密集起來。有一天下大雪,我們三個人就決定去跟著它的蹤跡去找雪豹。在第一天走到晚上的時候,半夜就找了一個山洞住進去,結果半夜,冷石(王凱)突然感覺不舒服,高原反應、各種的反應,我們不敢住了,起來繼續走。到了第二天,我們是爬到一座山頂,向四面看,埋伏在那里向四面看,等沒有任何動物的時候,再爬上一座山頂,再向四周看。到下午一點多鐘的時候,我們遠處發現了巖羊的蹤跡,我們就開始布控,三個人分開,把報話機打開,一直到處看,結果等發現雪豹的時候,雪豹已經在我們右側邊,距離我們兩百多米的地方。之前根本沒看見,等發現,怎么一抬頭它在我們這邊,當時這個眼淚嘩嘩的,不是因為激動,而是因為雪盲。你稍微仔細地盯著尋像器的時候,眼淚自動就下來了,風一吹眼淚就下來了,因為你在雪山待的夠久,雪刺激眼睛,就會有這個結果,眼淚嘩嘩的。這時候又想看清楚,又看不清楚,手抖的厲害,想要把這個焦對準又對不準。其實我們曾經在這之前,無數次幻想,當拍到雪豹的時候那種激動,那種狂熱,但是實際上當時就是緊張,沒有別的任何的感覺,就是緊張,完了趕緊看拍好了沒有,不要把這次浪費了。這個就是當時我們拍的,這只雪豹。
我們是這么安排的:到夏季的時候,每個人都是單獨一個人在無人區拍雪豹的。我們在拍的過程中,因為一年平均一次,有時候你連續六七個月,啥都沒有拍到,這個時候你的內心是絕望的,你一個人待在無人區,你內心是絕望的,你說你把大好年華就浪費在這里,結果沒有任何的結果。這個時候我們,就用精神勝利法,我們就不斷的幻想,我今天拍到了雪豹了,自己把自己感動的眼淚嘩啦嘩啦的,非常激動的,就是這樣。
在我們眼中的雪豹,它是整個青藏高原的食物鏈中非常重要的一環。如果沒有了雪豹,只能說明整個青藏高原的生態鏈發生了問題,會有一系列的生態問題,以及疾病問題要發生,這樣的話人類也將無法長期在高原存在。這幾年,我們在新聞上,經常會看到,雪豹已經進村子了,甚至還有進縣城的這種新聞。它只能說明,雪豹的食物鏈已經脆弱到崩潰的這個階段,它已經在山里找不到吃的,最后來進入人的環境中,來拼死一搏,最后吃一嘴可能就死了。
這是今年過年的時候,我們在網上發現的兩張照片,發現有人已經把雪豹抓住了,我們趕緊,動用我們的關系來找,在整個藏區找,后來找到這一只雪豹。然后跟牧民經過不斷的交涉,談價格,最后以3萬塊錢把這只雪豹給買來。我們本來想著挺美的,給它戴一個無線電項圈,把它放了,我們以后跟蹤拿著這個追蹤器跟蹤拍它,結果它半夜跑了,它半夜跑的時候,順便咬死了牧民家的兩只羊,我們又多賠了一千塊錢。我問那個牧民,他們是怎么樣抓住這只雪豹的?因為這只雪豹非常地兇猛。他說是這樣的,雪豹有幾天天天晚上12點多,到他們家來吃他們家的牛,那天晚上又來了,他一手拿了個手電,一手拿了個套羊的繩子就出去了,結果他一照,這是一只馬上要成年的雪豹,它大概一歲多接近兩歲,兩歲它就跟母體分開了,它的媽媽就跑了,老雪豹跑了,它餓瘋了,就掛在牛的脖子下正在吸血,人走到旁邊它都不走,它餓瘋了,它有吃的,它都不知道跑了,就被這個牧民一繩子給套住了。
在整個3年的拍攝中,我們要感謝甘肅鹽池灣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的所有的兄弟們,如果沒有他們也就沒有這部關于雪豹的傳說。他們從一開始,就是我們這個攝制組中非常非常重要的一員。在2015年的時候,我們基本上彈盡糧絕,我們什么都沒有了,一分錢都沒有了,這個時候康美藥業,給了我們一筆贊助。眾籌吧在全國給我們做了一次眾籌,關鍵是我們也得到了四百多萬人對我們拍攝雪豹這件事的轉發,這個是讓我們難以想象的。我們本來認為拍攝野生動物是一件很小眾的事情,卻原來有很多很多的人在關注它。只有拍好了這部紀錄片,才有可能對保護雪豹起到一定的作用。雪豹它跟我們人一樣,它也需要一個安靜的家園去生存,我們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夠加入到拍攝和保護雪豹的隊伍中。謝謝大家,這是第一次在公眾場合,播放這個小短片,希望大家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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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賈韻航 SF1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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