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深公益救援志愿者、北京民眾永安應急技術中心主任、中國扶貧基金會中扶人道救援隊執行隊長楊艷武

　　“CC講壇”(第九期)于2015年10月24日在北京舉行。資深公益救援志愿者、北京民眾永安應急技術中心主任、中國扶貧基金會中扶人道救援隊執行隊長楊艷武。

　　以下為演講實錄：

　　楊艷武：災害來臨，你能成為幸存者嗎？

　　災害這個詞，大家都不陌生。天津的危化品爆炸，大家都還記得吧？在這個事故中，大家有印象的應該是有好多親歷災害的人，他們寫了好多經歷現場的回憶錄，還有好多照片。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個姓王的先生，他家就住在一個�；瘋}庫不遠的地方，他說大爆炸把樓上所有的玻璃全部打碎了，這個玻璃像刀子一樣插在對面的墻上，可以插深達幾公分！大家想一下，如果不是墻，如果是我們的血肉之軀，那么后果是不可想象的！于是他把自己的孩子抱起來，叫起了自己的夫人，沖到樓下想開車走，車里的玻璃已經全部都碎掉了，到處都是爆炸以后的廢墟，所有的一切亂了。不過還好他心里只想著一門子事情，就是我如何離爆炸的現場更遠一些。因為他也不知道是危險品爆炸，在門口的時候他還幫助了一位抱著孩子的鄰居，把他們送到了醫院。他后來在回憶錄里也寫道：“我非常幸運，如果第一次爆炸以后我沒有選擇到屋里看一下孩子，而選擇在客廳的陽臺上繼續看，那么我至少會受重傷，甚至可能會失去生命。”

　　災害真的就這么可怕！

　　在2008年的5月12日在四川什邡市的石鼓鎮民主中心小學，下午兩點二十八分正在上課，發生了舉世震驚的五一二大地震！地震發生以后，這個學校里有一棟教學樓毀滅性垮塌，很多孩子和老師都被壓在樓下。有一個特別勇敢的老師袁文婷，她已經沖出來了，又六次返回倒塌的教學樓里去，救出來十三個學生，在袁老師第七次沖到倒塌教學樓的時候，發生了一次余震，袁老師和九個孩子就再也沒有出來。袁老師很勇敢！我要向各位說的不是學習袁老師這種舍己救人，我們可以去幫助別人，但我不希望舍掉自己，因為保存好我們自己，才能去幫助更多的人。袁老師的這個事件讓我們陷入一種反思，反思什么呢？大災害發生以后，袁老師可以六次往返于倒塌教學樓和操場之間，每次兩三分鐘時間。一個成年老師可以順利地進入這個倒塌的廢墟，拎著兩個孩子出來有逃生通道。那么在反思的問題是：有逃生時間、有逃生通道，中國的孩子為什么不跟老師一塊跑？答案很簡單中國的孩子全部都嚇傻了，連哭的本能都不會。

　　2008年5月13號我也到達了汶川的災區現場，第二天我到了安縣的一個小村子。一千多個人的村子，全部都平了。我們到了現場以后，還可以聽到廢墟里面壓的人在喊：“請救救我！”我和隊友們、全國各地的志愿者、以及當地的災民，我們也確實在想盡一切辦法，去挽救他們的生命，確實救出來幾個人。但更多的人我們是聽著這種聲音慢慢、慢慢沒有了，隨著時間消逝，這種求救聲音越來越弱、越來越小。比較印象深刻的是13日的晚上就第二天晚上，當地的居民那個哭的聲音，就像刮風一樣，一夜是不停的在我們耳邊，嗡、嗡、嗡、嗡的響，所有人都在哭泣、都在無助、絕望。而我們特別痛心是他們可以組織起來，去救助更多的人。

　　我們經常說時間就是生命這個詞語，我在小學就被老師說，一直印象不深刻。

　　后來經歷過好多的災害救援，讓我深深體會到這個詞。據國際上統計在大災害的發生以后，二十分鐘以內獲救者，基本上百分之百都能存活下來；兩個小時以后

　　這個數字只有百分之五十，也就是說兩個小時的時間里會有百分之五十的生命

　　會失去；那么隨著時間的發展這個數字越來越低。我們中國的確在汶川時候，創造過一百七十幾個小時陳江老人的歷史記錄，但那僅僅是個例。我們縱觀一下所有的災害現場，二十四個小時以后、四十八個小時以后、七十二小時以后，獲救者屈指可數。

　　汶川這場大地震我們死去了79227人，至今還有1萬7千多人失蹤，同樣獲救者的數量和死亡者基本差不多。在汶川地震中大概有8萬7千人獲救，其中有7萬多人，是被鄰居們用這種最原始的方式，用手刨、用肩扛拉出來，這種方式救出來的，占了獲救人口的百分之八十，效率非常非常地高。五一二以后，

　　我又經過了很多很多的災害，像玉樹、像盈江、像雅安、乃至最近的西藏尼泊爾大地震，我都參與了救援。我參與的救援和指揮現場已經超過了，一百六十次。

　　沒有一場災害不是給人無比震撼的，看著好多的生命在眼前消失，然后突然有一個特別強的反響，就是救援的方式，太被動了！至少我從北京過去千里迢迢，這種方式是不可取的，等我到達了現場都十幾個小時、甚至幾十個小時以后的事情了。我們最近的尼泊爾大地震，我第一時間出發，當天晚上我們就開始行動，當我們到了西藏的時候，依然是第二天中午。時間過去了接近二十四個小時，在這個時間、大家知道兩個小時就已經決定生死了，我們無法在兩個小時以內到達現場，那該怎么去做呢？

　　我認為我應該把救援改成教會更多的人去遠離災害！

　　于是從2010年開始，我就改行了，從如何去救助別人，改成如何教會別人

　　遠離災害。我把我們這么多年來經歷的案例、經歷的每一個傷者、每一個逝者、他們采取了哪些錯誤行為的，這些事情總結出來編成教材。走進社區、走進學校、走進了政府、走進了好多好多的企業，然后如何教他們用最簡單的方法，來應對災害，我們嘗試了各種方法去教學。我們說災害并不表示我們這里要發生危險，而是萬一遇到了我們如何去應對它，因為我們誰也不知道下次災害發生在哪里，什么時候發生，會不會對我們造成威脅，所以我們應該每一個人都準備一點點的應急技能和必要的防范策略。

　　在做防減災的過程中大家很迷盲，舉個小例子：地震以后到底應不應該鉆桌子，這個問題就困擾了好多中國人好多年。每個老師都自己的一套理論，我們感覺每個人說的都對。鉆桌子老師說，怕萬一有跌落物，鉆在桌子底下可以擋住你，如果房頂掉下來也可以形成一個支撐。這種理念本身沒有錯誤，但也有老師不支持鉆桌子，他認為鉆桌子會犧牲掉逃生時間，鉆進去需要兩三秒的時間，鉆出來還需要兩三秒的時間，那么在逃生的現場時候每一秒都決定生死，如果與其在浪費五秒鐘的時間去鉆桌子，不如想辦法逃生。我們感覺這些都有道理，但作為一個公眾來說，他們如何去判斷鉆桌子不鉆桌子，這個題其實很簡單，它取決于我們所處的環境。大家想象一下如果我們處在一個瓦房里面，就上面是那種瓦，南方這種房子比較多，如果大地晃動的時候，這些瓦會很快地掉下來每一塊被砸中擊中都會傷痕累累的，這時候桌子是一個特別好的載體。鉆進去以后絕對沒有問題的，包括這些燈、天花板，掉下來都沒有問題的，當然如果掉樓板的話，鉆在哪里意義不大，對吧？因為樓板掉下來時候，我們這種小桌子也很難抗擊那么大一個沖擊力的，所以說我們要取決于我們的環境。所有的災害你能遠離，是最有效的辦法，我們不管它再危險，你只要能遠離它，你就是安全的。那么鉆桌子是在于，你如果無法逃避的時候，兩害相全取其輕。如果我們住在一個鋼筋混凝土結構里甚至鋼結構這些房子里，它不會發生倒塌，這種事故時其實你完全可以不必要鉆桌子。因為現在的鋼結構韌性很強，它的設防等級都很高的時候，這時候就不要考慮鉆不鉆桌子，第一時間逃離出去才是最好的方式。另外，室外未必安全，所以如果跑出去就安全，其實不一定。舉個例子，我們可能在大樓里是安全的，因為這個樓是鋼筋混凝土結構的，非常非常地結實，如果你跑到門那一瞬間

　　是最危險的時候，為什么？這種大地震會讓整個樓變得扭曲，好多的玻璃會掉下來，如果你這時候貿然地跑出去，反而會更容易受傷一些。另外在一些山區的學校或者單位，在山坡底下特別容易被石頭擊中，所以出去的這種方式未必是安全的。

　　我們如何給公眾提供一個適合于每個人的方案，是我們五年來一直在探討和尋找的一個問題。

　　好多問題會讓我們特別地糾結，因為我這兩年做行業支持，我接觸過好多的防減災組織。我去年花了半年時間收集了全國462家做防減災培訓的組織，我收集他們大概有七百個培訓課程，我把他們每一個課程進行了科學性、適用性、結構性和前瞻性四種形式的分析。我找不出問題的只有百分之四，有百分之九十六的防減災培訓課程本身就有問題，甚至還有一些會讓人本來是安全的，可能涉足到危險。再給大家舉個小例，大家可能都學過如果萬一被踩踏了，可以學會這么一個動作，可以防止踩踏，其實不一定。因為踩踏是死于窒息，不是壓的骨折，在被深度踩踏的時候，人是無法自主呼吸的，這種方式是九死一生，遠離是最好的辦法。踩踏造成的一共有四個因素：第一密集人群、第二對沖、第三斜坡、第四激發事件，只要我們破壞掉這四個形成的條件，踩踏自然不會發生，你無須學會任何動作，這才是根本。那么我們把這一類歸結為叫(起于)知識，我們要告訴大家為什么，這么做和不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現在我們更多考慮的是如何讓大家去做，其實反了，我們一旦把這些知識積累好，意識自然就有。

　　在2009年的6月5日在成都的二環路川陜立交橋發生了一件公交車著火事件，這個事故造成了二十七人當場死亡、七十四人受傷。我們后來在反復分析這個案例的時候，它發生了一系列的錯誤行為才導致了這種結果�；饎倓傊�起的一瞬間司機并沒有停車，因為他認為火不太嚴重，再往前開一點觀察一下。然后煙越來越大等他下了立交橋，再停車的時候，煙已經很大了，因為我們知道公交車司機旁邊有個門可以打開出去，結果司機在這次事故中并沒有喪生。然后車上的人就開始無助了，為什么？司機雖然把開關打開了，但門并沒有打開。那么這時候所有中國人都會想起來一個詞叫“砸玻璃”對嗎？在座的各位，你們也是這么想的對吧，這種行為并不正確的�，F場的一百多位死傷者，就因為選擇了這種錯誤的選擇，才造成了這么嚴重的后果。其實在公交車上著火以后，最有效的辦法不是砸玻璃，所有的公交車門上都有一個緊急開關，你只要把那個紅色按紐打開，門可以自動打開，打開門跑比砸玻璃要快得多得多，對吧，各位。但是我們的好多慣性思維認為是砸玻璃，實際砸玻璃不對的。砸玻璃以后，在一個狹窄幽暗的空間里，所有人的眼光都在看這一扇窗口，因為有限的窗口打開了這車上一百多個人，忽略了身邊的每一塊玻璃都可以成為窗口這種事實。大家在等著一個窗口在往下跳，那么這個窗臺的高度大概一米五左右，在這個高度往下跳的時候，所有人都會在猶豫和準備兩秒鐘時間，但這兩秒鐘時間恰恰給后面一個人逃生的時間就減少了兩秒，依此類推濃煙迅速變成大火，還有二十多位乘客再也沒有擠出來。這個事件發生到最后，還有好多好心人去自己車上取了滅火器，去幫助滅火但是火已經很大了。大家選擇往車里噴干粉，火在車里著，人在離車五米甚至更遠的地方去噴干粉，這個行為對火沒有任何抑制作用。誰會最倒霉，現場有七十多位被火燒傷的傷員，這種干粉會迅速地滅燃，在每個人的傷口上撒上一把鹽�，F場就這么殘酷，好多人是無私的、出發點是好的、他們想去幫助很多人，但是他們這種行為會讓傷者施救起來難度更高。

　　所以說我就開始嘗試著各種方法教會大家如何遠離災害危險，我們測試過

　　好多好多的學校，我去幫它做疏散演習。中國幾乎百分之百的學校都做過應急疏散演練，但從來沒有一個人能告訴我疏散演練里要注意什么，哪些事情是絕對可以做的，哪些事情是絕對不可以做，我們應該如何去逃跑，如何把這幾分鐘的黃金時間，把它發揮到最大化。我們周圍一個學校在我們第一次去測之前平均測試的時間，校園的疏散速度，如果一千人的學校，大概需要五到七分鐘時間。大概經過五次以上訓練以后，可以提高到兩分鐘以內，這種不是很復雜，只要五次的訓練就可以達到。五年來我帶領我的團隊，我們大概對一百萬人以上，實行了安全科普。今年我有一個目標：我要在全國培養一百個組織，讓他們學會如何去教會別人。所以我們就成立了一個培訓班，是教會如何給大家講安全培訓課，到今天為止，我今年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大約二分之一了，我也希望更多的人參與進來。其實應對災害并不可怕，因為災害的發生是我們無法阻止的，我們只要每個人能學習哪怕一點點的自救、互救、逃生的知識，哪怕一點點、進步一點點，我們只在這個最初的時候掌握這些最實用的技能，就比等著別人救援要實用和管用的多得多！

　　大家不要有那個感覺一想救援就非常專業，其實我們可以在第一時間、第一現場把身邊現有的資源，充分地利用起來、動員起來變成急救的材料，這樣才能挽救生命最大化。雖然這很艱難，我們一直在堅持，國家也很支持。國務院應急專家組的閃淳昌老師在今年的五月份的防減災論壇已提出來：中國明年是十三五，中國要把舉國救災機制變成舉國減災機制。這一步的發展是一個巨大的，因為救災太被動了，我們測算過，在防災上投入一塊錢可以在災害里減少八塊錢的損失，一比八！那么我也希望大家在座的各位，我們能一塊聯合起來每人學習一點點的防減災知識，我們就可以改變這個世界。

　　因為我們一直堅信堅持就會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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