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C講壇”(第八期)于2015年8月15日在北京舉行。上圖為北京大學[微博]生命科學學院研究員魏文勝。
以下為演講實錄:
讓我先從新千年的超級細菌講起,在講這個話題之前,其實我上網搜了一下,因為我希望我的演講第一次面對這樣的聽眾,能夠更接地氣一點,所以我做了個搜索,那么結果我搜出了非常多具有聳人聽聞標題。這樣一些新聞其中包括,比如說媽媽的便便治好了兒子兩年的頑疾。這里面信息量非常大,有非常多的內容。
那么大家想一想,這里邊有兩個關鍵詞;其實一個是沒有出現的叫偽膜性腸炎,這是今天我演講的一個主題之一。第二個信息關鍵詞叫糞便移植,大家可以腦補這樣一個畫面。那么病人得了一個非常難治的腸炎,結果醫生撓撓頭想了一下說:“要不這樣吧,我請你吃一點便便”。
讓我試著替這個醫生稍微解釋一下,看大家能不能明白。那么假膜性腸炎,其實在醫院系統里邊是一個非常常見,非常嚴重的疾病,那么特別是住院病人他會服用大量的抗生素,那么抗生素的服用它造成一個直接的結果是腸道菌群的紊亂,因為腸道里邊有各種細菌,有益生菌也有壞的細菌,但腸道菌群的紊亂它會造成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就是像艱難梭菌這樣一些非常有抗性的細菌,它得到了大量的生存空間,那么它得以繁衍繁殖起來。也就是說它能夠用毒素來破壞腸壁細胞,那么直接的臨床后果是什么呢?就是病人會發生嚴重的腹瀉,甚至嚴重的話病人會死亡。那么這個事情的開始是因為它獲得了這個生存空間,那么如果說我們通常的思維,用抗生素來治療這個疾病的話,其實收效非常地小,原因是因為它本身是一個非常有抗性的這樣一個病菌。那么更可怕的是最近十幾年,大家陸續發現一些所謂超級細菌,所謂超級細菌就是現在已經存在的所有的抗生素,對它都無能為力。那么怎么辦呢?所以大家想到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就是吃便便。其實我演繹一下,不是吃糞便移植,不是吃能夠解決的。但是用糞便移植的方法,來重新建立你失去的紊亂的腸道菌群。這樣它可以大大壓縮抑制艱難梭菌本身的生存空間,那么就變得和諧了,那么它的危害就沒那么嚴重了。所以從一定程度上面能夠改善這個狀況。
那么艱難梭菌造成的偽膜性腸炎到底有多嚴重呢?我這里給大家提供一個美國疾控中心提供的一個數據,那么在所有抗生素抗性病菌感染里邊,它造成的危害排名第一的。是誰呢?就是艱難梭菌,原因非常地簡單,因為它造成的它的致命性,致病性,以及它造成的經濟損失每年有十億美金,都排在第一位。
那么對這樣一個疾病,我們有所謂的糞便移植,這樣聽起來很有點惡心,但是又很炫酷的這樣一個治療方法,其實它是六脈神劍時靈時不靈,它本來不是一個令人愉快的治療方式,有沒有更好的方法來解決這個問題?那么要解決這問題,其實我們就需要從機制上邊了解它是如何致病的?我們最近團隊的一個工作,就是發現了艱難梭菌用毒素侵染細胞的一個表面受體,這是大家大概已經超過三十多年,一直想尋找的一個細胞表面的受體。那我們當我們發現這個受體以后,我把它給敲掉,把它給抑制住以后,發現細胞就不再被感染,原因非常地簡單,因為艱難梭菌造成任何的危害,它還必須要把自己的毒素蛋白送進細胞里面去,如果沒有受體的幫助,它進不去的話細胞就平安無事了。所以當我們發現這樣一個機理以后,顯然就打開了一個新的一個窗口。就是新的一些治療方法,新的治療手段就可以依據這一個發現來發展出來。那我們找到這個受體,取得這樣的結果,其實仰仗了兩個非常重要的技術,一個是基因組編輯技術,一個是高通[微博]量的篩選技術。
那么基因組大家都知道是,一個人的遺傳物質的一個總和一個集合。簡單地回顧一下我們的遺傳物質,我們遺傳信息開始大家知道,我們都是被編碼的對吧。我們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我們是有遺傳的傳遞傳承。那么決定我們生命整個個體,或者現象的一個重要的遺傳的單位是什么呢?是DNA,那我們一個整體,一個人體的所有加起來的細胞總量,大概是10的14次方。那么在每一個細胞里面呢?我們有包含我們所有遺傳信息的這個載體叫染色體,也叫基因組。它是在染色體上呈現出來的,那么這里邊有大概有30億個DNA的亞單元,或者我們叫密碼,來編碼我們所有的信息,那么它總共會產生大概三萬個不到的基因編碼。它相應的蛋白來執行它的各種功能,所以我們整個的生命現象,整個的功能是由遺傳決定的,是由生命信息來決定的,那么它真正來編碼,整個編碼我們整個所有信息的單位,是多少個呢?只有4種,就是通常大家認為的,大家知道的ATCG這四種,非常少,但這么少的編碼,它可以幻化出千姿百態無窮無盡的生命現象。所以它整個造成的,產生的表現形或者我們功能又特別地復雜。
那么生命科學的研究是五花八門,多種多樣。它的門類也非常非常地多,但是如果我們把很多的種類,很多的研究內容,把它簡單化一點。很多實驗室其實花大部分時間在干這樣一件事情,就是來尋找這個基因,它編碼什么蛋白,這蛋白到底是干嗎的,或者是干嗎的,是誰干的?他其實一直在找這種因果關系,那么這樣才能夠讓我們了解,比如說你得了癌癥或者某種疾病,到底是什么出了問題?在遺傳方面,在分子水平上邊,它的原因是什么?這樣才能從根本上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和辦法。那如何做到這件事情呢?最簡單的方式是什么呢?是我們能夠非常輕易地,你能夠精確地來調整改變你的遺傳信息,你的遺傳密碼,然后看是什么性狀被改變了,然后這樣才能把因果關系給建立起來。那這就是回到我們一直在談的,我們一直夢寐以求的,需要這樣一個技術就叫做基因組編輯。
所謂編輯,就是我能夠人為的來調整,改變,插入,去除,修改,所有這些動作,都是屬于編輯層面的動作,但是我們需要在基因水平上完成,這樣一件事情。其實從某種意義上講,我們在扮演上帝的角色,那么它的最初開始是從一個叫鋅指酶,這樣一個工程性的蛋白酶開始的,那么這個酶的出現,它一下子讓大家知道,我可以干類似事情。
那么這個基因組編輯技術,它真正的蓬勃發展起來大概在2009年底。這個其實是一個非常奇怪的機制,我們管它們叫TALE,后來又發展出一個專有名詞叫TALEN。那么這個機制我們是如何知道如何發展起來的呢?它其實是從細菌一個叫黃單胞菌的這樣一個植物病菌里面發現的。其實這樣一個蛋白在1989年,就是上個世紀很早以前,我們就已經知道了。所以有一個奇怪蛋白,它能夠被病原菌病原微生物直接送到跨界。送到它的宿主,我們所謂的就是植物的細胞里面去,那么它長得非常奇怪,為什么?因為它中間有非常多的重復單元,但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一直到2009年的時候,科學家才把它給搞明白,原來自然界存在大概二十五種左右的,這種重復單元,不同的重復單元,它居然每一個單元對應一個堿基,所以就是我們所說的密碼子,這個DNA的密碼子。ATCG它有特異性的識別這樣一個特性,然后大家非常地興奮,大家從里面找了四個非常不錯的四種單元,迅速地把它做成了一個分子剪刀,也就是說可以用那個單元,把我們想要操作的這個,可以干活的這個酶,把它特定的特異地送到我們想要它去的地方。這樣就可以完成剪切,能夠實現所謂編輯的這樣一個功能。那么這個系統有沒有缺陷呢?它有很多的缺陷,但是它已經好到大家已經非常雀躍了,因為它讓大家意識到,我們終于可以干我們一直想干的事情,以前完全不可想像的事情,就是我指哪我有可能打哪,但它仍然還是不夠完美,它利用的是自然界已經存在的25種重復單元。
其實理論上面它有多少種呢?它有四百種,所以我們實驗室一個工作呢就是把這400種全部找齊了,以及跟ATCG這個四種在核酸水平上的編碼一一對應起來,就呈現了這樣一個我們叫熱圖。就是它含有所有的1600種情況,就是400種對應4種不同的密碼。它的特異性,它的結合效率,所有這些把它給解碼出來。所以這就成為一個非常實用,非常有趣,有巨大應用前景的這樣一個技術。
那么基因組編輯技術進一步提升搞得如此的沸沸揚揚,以至于在所有的生命科學領域里面,研究的實驗室幾乎每一個實驗室,不做一些跟這個相關的,都覺得完全落伍了,是因為另外一個新的技術的出現,這個技術出現它的名字叫CRISPR。這個名字不重要,重要是什么呢?這居然又是一個我們從細菌學來的一個小的花招,那么是在細菌免疫系統里邊,它存在的一個機制,沒錯細菌也有免疫,沒有誰愿意被侵犯,其實細菌也不例外。所以細菌它會被誰傷害呢?它會被它的病毒叫噬菌體,所以細菌經過千萬年的這個進化,它居然產生這樣一個機制,就是它能夠記住誰傷害過我。它怎么記呢?它記的是進來的這個病毒的序列。它記住以后。它就把它放在一個庫存的這樣一個結構里面去,等到第二次它再來的時候,它就可以迅速做出反應來,當大家最終把這個搞明白以后,迅速地想到我們居然把它可以用到一個更高級的更廣泛的領域。在真核更高等的細胞里面做基因組編輯,那我們就形成了所謂的CRISPR或者說CRISPR CAS9系統,那么這個系統比前面的ZFN就是鋅指酶,或者TALEN它有更高的普適性,它的門檻更低,它因為機制決定的。所以又是一個全民狂歡大家蜂擁而上,用這個來做各種各樣事情,做基因的編輯,把基因給敲掉,把各種事情把各種不同東西置換上去,來研究各種各樣的一些問題。
那么我們做了一些也做一些很多類似的事情,但是我們同時做了這樣一件事情,就是我們建成了一個所謂的高通量的一個篩選平臺,那么什么意思呢?就是通常情況下我們會把單個的基因,或者單個的片斷,把它給改變或者修飾或者敲掉太慢。對于一個未知的問題這太慢,所以通常情況下大家希望,有一個海量的高通量的,你一次可以看幾十幾百,上千甚至上萬的這樣一個規模,來迅速地建立因果關系。那么這個事情,我們這個平臺干的就是這樣一件事情,就是迅速地能夠大量地把非常多的基因給敲掉,而且是按照我們意愿給敲掉的,然后之后,我們通過這個最后的表型建立因果關系,就迅速地確立了什么事情。
什么東西干什么事情這樣一個問題,那么更通俗一點在醫藥領域,其實它有類似的非常廣泛的一些應用,比如說我們知道一個藥品研發,它需要從藥物靶點的確定開始,然后一直到金字塔尖上邊把這個藥給研發出來,那么它的基礎它最本質的是:了解一個問題的本質,也就是說我藥物我針對誰,我靶點是什么?這恰恰就是類似這樣的平臺可以做這樣一件事情。那么最吸引眼球,或者說我們現在最覺得歡欣鼓舞的是,我們終于想到或者感覺到。我們可以干這樣一件事情,就是可以產生一種全新的一個治療方式,因為這是一個分子剪刀在分子水平上邊,它可以精確地定導它,精確的定位,所以我們可以用來治療一些遺傳病,比如說地中海貧血或者鐮刀型貧血癥,這是一個單核苷酸。它的改變導致的遺傳疾病,我們可以利用這把分子剪刀把它給修復回來,我們可以治療艾滋病或者更好地來治療癌癥。所有這些應用都面臨一個技術屏障,那么這種挑戰是什么呢?是兩點;一個是所謂的中靶效率,一個是所謂的脫靶效應。那么中靶效率就是說你用這把剪刀,你得多快你多有效率。脫靶效應就是說,你不該干的事情你可不能干,你干了會出大問題。所以這兩個博弈是我們技術上邊面臨的最大的挑戰跟問題。
但其實你仔細想一想,我們其實已經可以開始扮演上帝的角色了,因為我們居然可以改變我們遺傳上的一些重要的信息。那么是不是我們立刻面臨另外一個,也許更大的挑戰其實是道德甚至是倫理層面的挑戰。我們是不是可以無所顧忌用這把鋒利的剪刀做我們任何想做的事情,還是說我們要有所不為,我們有沒有底線,我們應不應該設立底線。我們底線是什么?我們底線是生殖細胞嗎,其實我并沒有答案,因為這是一個充滿爭議的話題。我只是提出問題讓大家思考一下,那么這個技術其實從它的開始到現在,我們覺得已經非常非常厲害。因為它可以做前所未有之前完全不能想象的一些事情,那么它技術有沒有提升的空間,它是不是已經足夠好了?
那我想做一個簡單的類比,有另外一個技術叫深度測序,或者叫測序技術。大家都知道那么測序技術其實它在人類基因組計劃里面,在上世紀末到本世紀初大家花了大概十年時間,三十億美金完成了,那么我們現在的技術到哪一步了呢?大家可以看一下它基本上沒有遵循所謂的摩爾定律,或者它只是在一段時間內遵循這樣一個摩爾定律。它因為革命性技術的出現以后,它其實從2001年到今年它的所有花費幾乎降了有幾萬倍,同樣它的速度也得到了相應的提升,所以我有理由相信基因組編輯技術,它只是一個開始它還處在萌芽階段。
我們的確可以做很多以前不能做的事情,因為我們通常情況下我們是打哪才能指哪。因為我其實不知道打在什么地方?我不知道該指什么地方,但是我先打,打完以后再去找到這個地方,然后我可以指給你看說:’這是我要打的地方“。我碰巧打到這個地方,但是現在我們已經開始過渡到另外一個階段,叫做指哪打哪。就是我就要打這個地方,我就能夠實現。但它存在非常大的技術提升的一些空間,但同時我們面臨巨大的挑戰,那么我們現在大家非常熱衷一個詞,叫精準醫學或者精確醫療。那么大家更多地談論深度測序或者測序技術,對它的重大的一些影響。其實一體的兩面,它另外一個精準的治療,恰好是基因組編輯技術,未來可以有大有用武之地的地方。
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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