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知名歷史學者、獨立撰稿人傅國涌（新浪財經 陳鑫 攝）

　　新浪財經訊 2011年11月22日，由中國經營報社、中國社會科學院工業經濟研究所聯合主辦的“2011(第九屆)中國企業競爭力年會”在北京舉行。圖為當代知名歷史學者、獨立撰稿人傅國涌。

　　主持人任韌：我曾經讀過您的一篇文章，百年轉型當中的公民教育，這篇文章里面給我印象最深您特別用一種近乎于嚴格考據的方法告訴大家什么是公民教育，從晚清以來，中國究竟有沒有公民教育，公民教育和道德教育究竟又有什么樣的區別。今天，我們要請您講的主題，其實是企業公民，您對這個詞有什么樣的理解，請用一個詞，或者一句話來概括一下？

　　傅國涌：如果用一個詞來概括是一個高難度動作，如果只用一個詞我想用負責任，我還是想展開一句話回答，何為企業公民。就是能夠用自己獨特的方式，或者換句話說，能夠用得寸進寸的方式為自己所在的時代承擔責任的企業和公民，可以稱為企業公民。

　　主持人任韌：這一個詞負責任，您認為這是企業公民的核心，那么從晚清以來直到民國，中國有沒有負責任的企業家，還是像雪珥先生所講這就是一個氣球碰就破？

　　傅國涌：各位企業界朋友，新聞界朋友，如果我們知道今天我們是第二大經濟體，對于GDP進入世界第二，甚至有可能15年之后成為世界第一覺得很好奇，甚至很驚喜的話，我負責任的告訴諸位，早在1913年也就是98年前，咱們中國就是世界第二大經濟體，我們的GDP就是世界第二。在倒回時光1850年我們還是世界第一呢，如果再倒回到康乾時代，大唐盛世我們是永遠第一，我們曾經驕傲的站在世界的頂尖上。

　　如果我們知道1913年就是世界第一的話，今天的GDP第二就不足道。這是來自世界經合發組織兩次發布的權威數據，大家可以去查到。我再提供一個數據，1927年在當時中國很靠譜的一本雜志，發行量10萬份，這在當時是一個龐大的數據，這本雜志是《生活》周刊，今天還沒有任何一本雜志能跟這本雜志在當時的發行量進行綜合的相提并論。所以，這本雜志上發布數據表明，1927年中國在世界財富排行榜上位居第三。

　　今天大家知道我們今天雖然是GDP第二，但是我們知道人均GDP排名世界94，在泰國的后面，相信大家都知道。如果從這兩個數據來看，1913到1927恰恰就是國際上研究中國經濟史的學者所說的，中國企業家的黃金時代，中國企業家黃金時代就在這個時間。再往前推到1895到1927都可以成為中國企業家的黃金時代，正是在那個階段，中國產生自己的本土企業，產生了具有世界影響的民營企業，中國產生第一代，第二代中國本土的民營企業家。他們創造了中國企業史上迄今為止還沒有辦法與他們相提并論的商業傳統。

　　出現在畫面人的人物就是張謇，中國企業之父，或者中國現代和企業家之父，出現在這個上面的是曾國藩的外孫聶云臺，他更重要身份不是曾國藩外孫，也不是浙江巡撫的兒子，最重要的身份是上海總商會會長，如果大家知道明代歷史歷史，就會知道上海總商會是什么組織，那就是中國企業家組織當中的組織，是一個當時在中國重大影響力的一個企業家們的團體。我可以負責任告訴大家，在北洋時代到1927年的中國，上海總商會的影響力要遠遠高于中國共產黨，甚至在很長的一段時期它的影響力要遠遠大于中國國民黨，你就知道他的影響力有多大了，這個組織從晚清開始到1929年在它存在期間進行過18次的換屆選舉，每一次都是有選票選出自己董事會的會董，選出上海總商會的會長、副會長。

　　這個是當年總商會的代表人物，這兩個銀行家，這是當年房子，因為時間關系我放的很快。這是當年上海總商會大樓，這是里面開會的地方，看到這個氣派大概可以體會當年中國企業家曾經是中國舞臺的中心，是一個全新階層，但是這把鑰匙被一個光腳走進城市的階層給奪取了。今天這把鑰匙重新慢慢回到你們手里，要珍惜你手中這把黃金鑄造的鑰匙，鉆石鑄造的鑰匙，這是當年他們創辦自己的刊物，上海總商會月報，這個刊物上面發表大量關心世界經濟，世界政治，中國經濟，中國政治的分析文章，在圖書館里今天還可以看到，這是這個總商會房子今天的樣子，用不了多久就會被房地產商開發了，現在我拍下的照片已經只有門面了，四周是一個巨大工地，不知道上海市政府有沒有智慧能夠把這個保存下來。

　　今天我的講題是企業家的社會責任，無非兩大方面，一個是熱心公益事業，第二關懷公共事務。在民國兩代企業家身上我看到他們做的更多一件事情都是跟教育有關，或者是捐資助學，或者興辦教育，有大量例子，等一下我提供一些數據。第二個方面關懷公共事務，最核心就是推動自動變革，要在中國創立一個能夠讓自己的企業可以持續的發展環境，一個制度環境，這是他們做的最多的一件事情。這是他們當年所創造的南通街頭，南通示范學校、女子示范學校，我下面有一張表格，就是張謇在南通一個人所創辦的學校名單，從幼兒園、小學、師范到大學，這是所創辦的覆蓋人類各個方面，包括公園、殘疾人的學校、貧民公堂、體育場、氣象臺、電影公司等等，這都是他憑一個人的力量，憑一個企業家的力量所創辦的，所以我給他概括了一個詞，張謇在南通歷史上，在中國歷史上一個人締造了一座城，一個人可以締造一座城，這是晚清民國呈現給我們的歷史事實。

　　我喜歡說一句話叫做擺事實就是講道理，你講了一個小時的道理，講了10個小時的道理，如果沒有事實支撐，你所說的都是泡沫，如果你有事實來支撐你提出的觀點，你的事實，你的觀點才是有生命力的。我喜歡講一些事實，大家都可以查，有這樣榜樣放在那里，大家就容易跟上。

　　下面我想用三句話來說明中國企業家在民國時代曾經創造的光榮，在社會責任人怎樣體現。第一幅圖是1922年在上海拍的照片，是前面商教聯席會議，這是從當時上海最大的報紙《申報》所復制下來，由上海總商會和江蘇省教育會聯合召開，在這個會上面，這兩個組織一個代表企業界，一個代表知識界做出一個重大決定，要在1923年舉行一個國事會議，議題就是要制定一個聯邦制的憲法草案，要來保障他們創辦企業的權力，這部憲法權力后來也制定出來了，也全文公布了，但是沒有能成為民國政治生活當中實現的一部憲法，這是比較遺憾的事情，但是這些企業家在那個時代已經做了，他們也有空間去這樣做，當然這樣做的空間一個基本前提是上海還有兩個租界，這個會議是在租界里面舉行的。

　　第二幅圖代表中國企業家的光榮和夢想，大家發現里面有一個很熟悉的人穿中裝站在右起第一排，大家都認識他，這是大家最熟悉的一個歷史人物蔣介石先生。但是諸位如果你看這張三圖，看到蔣介石進來沒有站在正中間，肯定會感覺有一點小小意外，一國政治領袖進來沒有站在正中間，站在中間一個小個子的《申報》老板史量才先生，他的產業橫跨出版業，制造業等，是當時上海領軍人物，出現這幅圖上17個企業家覆蓋當時上海整個領先人物，出版界商務王云五，教育界黃炎培、劉湛恩，實業界、銀行界、報界史量才等，這幅照片體現了國民政府時期，南京政府時期蔣介石對于民間企業的尊重。

　　第三幅圖已經找不到照片，我拿了一幅油畫來代替。宜昌大撤退，大家都知道1937年抗命戰爭全面爆發之后，中國企業面臨一個重大抉擇，是不是要把自己的企業遷到西部去。當時中國有很多大型民營企業，都在這樣一個為難關頭選擇把企業遷到西南，必須選擇要把機器設備運到長江三峽，才有了最有名的宜昌大撤退，上面是日本的飛機，下面是最大的輪船公司民生公司用幾十條輪船輪換往里面撤換，把中國兵器工業，航空工業，機器工業主要設備幾乎都運進了四川，這成了整個抗戰八年期間，中國能夠在西南后方具備制造炮彈、手榴彈、炸彈這樣能力的一個大企業。

　　那么，這幅圖上面民生公司最大一個輪船被日本人的飛機炸沉了。通過第二個數據可以看到，兵工廠和機器設備，可以每月制造手榴彈30萬枚等等，抗日戰爭能夠取得勝利也與此分不開。這是北洋時期1922年，1931年，1938年，橫穿整個民國史。這三幅圖說明兩點，第一點在整個民國時代，中國的企業家階層已經為中國社會，在那個時代承擔了他們能夠承擔的責任。

　　前面那個圖只做一件事，就是最大限度利用他們這一個階層資源、能量，來推動中國的制度轉型，要把民國變成真正的民國，要限制公權力，約束公權力，盡管他們沒有做到，但是他們努力了，在推動制度方面，中國企業家階層并不像我們今天看到這樣熊包，那樣的權奴。在那個時代我們已經看到，民國有不斷的戰亂，在公開報紙媒體上可以完全發表跟政府不一樣的言論、聲音，這個時代就是一個有希望的時代，一個可為的時代，民國恰恰就是這樣的時代。

　　所以，為什么那個時代中國的經濟還在增長，為什么戰亂不斷中國出現那么多大企業，大企業家，關鍵在那個時期還有一定空間可以讓一個人去追求自己的夢想，去尋找自己的夢想。今天有這樣的空間嗎？我從來不認為中國企業家不行，不行的原因是這個時代不行，這個時代沒有空間讓一個人可以按理想去走路，按照夢想去追尋。今天這個時代只能讓你走行而下的道路，追求物質上的榮華，不能讓你追求頭上星空，心中道德感，這樣一個時代產生不了頂天立地的大企業家，只能產生財富排行榜的企業家，但是一個真正企業家首先是一個企業公民，是一個頂天立地的人，是一個能站立在這個時代，讓所有人都向你鞠躬的人，像張謇那樣的人，是一個可以萬金散盡不皺眉的人，即使你把萬金散盡也只是讓郭美美多買一個包，多買一輛車而已。

　　我每次跟企業家朋友在一起，如果你要捐款千萬不要捐給紅十字會，千萬不要捐給慈善總會，寧愿把這個錢先放著留作他人之用，當然今天沒有地方可以捐款。所以，我們這個時代需要我們回望歷史，從前人那里尋找可以依賴的傳統，中國的企業家階層在晚清到民國50年間已經建立了一個非常美好的傳統。

　　我們到紀念廣場圍繞人民英雄紀念碑，在這個神秘圓圈當中，8個浮雕當中沒有一幅跟企業家階層有關系。100年中國歷史從1940年鴉片戰爭，100年歷史竟然跟一個新興社會階層毫無關系。諸位覺得靠譜嗎？在人民英雄紀念碑，還可以把洋務運動，戊戌變法，很多跟企業家有關的立憲運動再畫上去，還可以畫八幅浮雕，那里面就有企業家階層，也有中國新興另一個知識分子階層，這兩大階層在50年代一起被連根拔掉，他們都是在1894年甲午戰爭中國同步產生兩大社會階層。

　　今天經過經濟改革30年中國企業家階層又重新回到舞臺中央，所以我覺得時代真的，上帝是公平的，他不會拋棄中國人，一個曾經出局的階層，一個曾經被連根拔掉的階層今天又壯大了，又回來了，而且是以新的姿態重新回到這個社會當中。不管這個階層有怎么樣的問題，不敢這個階層面臨著一些什么樣的困境，但是我相信這個階層既然已經回來了，他就有能力也有勇氣未來的30年，未來30年將不再是經濟發展的高速發展30年，各位應該明白未來30年再也沒有好時光了。在未來將面臨的是一個寒冬，很可能是長達20年，甚至30年的經濟低谷，諸位將要面臨的可能不再是前30年那樣的好時光。

　　在這個時候我們回望歷史，尤其要想一下我們的前輩他們的創造曾經達到了一個什么高度，今天還有哪些資源可以讓我們依賴。我送給諸位一個詞，就是前面我講過一句話，得寸進寸，我最近出了一本書就是用這個做一個書名，《得寸進寸集》，他說一個民族在流了太多鮮血之后，是應該更加珍惜那些不流一滴血的本土資源，在張謇等一些人身上，在曾經為中國經濟創造奇跡的晚清民國企業家身上，是得寸進寸，而不是得寸進尺，不指望天上一夜掉餡餅，不指望一夜巨變，而是腳踏實地，一步一個腳印走出中國自己的道路，謝謝組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