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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5月28日,長江商學(xué)院、中國企業(yè)家俱樂部、全球CEO俱樂部、宜興市人民政府主辦的2010全球企業(yè)家(遠東)論壇在宜興召開。新浪財經(jīng)圖文直播本次活動。圖為北師大藝術(shù)與傳媒學(xué)院副院長、教授于丹女士。
于丹:尊敬的各位領(lǐng)導(dǎo)、各位朋友,很高興今天上午我們可以相會在這里,要祝賀這樣一個規(guī)模盛大的論壇今天在這里舉行。剛才我在下面聽到郎教授縱橫經(jīng)濟風(fēng)云,講到我們所處的這個時代一個宏大的變局,讓我們能夠在撲朔迷離當中辨明真?zhèn)危医裉鞎䦶牧硗庖粋角度來跟大家溝通,我們這個世界其實是從外在的變化和內(nèi)心的平衡之間取得了一種文明的默契。外在我們今天試圖把握規(guī)定,探索內(nèi)在未知的方向,但是我們內(nèi)心的東西真的就一定知道嗎?
一個人從個體出發(fā),把握內(nèi)心,某種程度上可能比把握外面還要再稍微容易一點,但是我們今天往往是忽略了人的內(nèi)心。我理解所謂生命的成長是在兩個方向上,一個方向是向外無比遼闊地去發(fā)現(xiàn)世界;第二個方向是向內(nèi)無比深刻地去發(fā)現(xiàn)內(nèi)心。其實,大家知道,我從小聽到的一個詞“覺悟”真正的含義是什么呢?這是一個佛家用語,大家看中國字寫得很有意思,覺字頭下面是看見的見,悟是心一個吾,就是見我心。一個人有沒有能力看到自己的內(nèi)心和外在,達到與外在的平衡與默契。
其實,今天是一個多元文化的時代。每個人看這個世界,有的時候會憤慨,有的時候會悲憫,有的時候會困惑,有的時候會焦慮。文化不能改變金融危機的狀況,不能推遲地震和海嘯的來臨,但文化其實是改變我們內(nèi)心面對這一切的態(tài)度,我們是怎么認識世界的?我看到過一個非常有意思的小故事,一位心理學(xué)教授帶了十個心理素質(zhì)特別好的學(xué)生,他說:“你們要幫我穿過一間充滿了風(fēng)險的黑屋子,所以你們要小心謹慎,亦步亦趨地跟著我。”學(xué)生們就跟他走進去了,發(fā)現(xiàn)腳底下的路很平坦,大家穩(wěn)穩(wěn)地走到了屋子的另一端,沒有覺得什么是危險,這時候教授開了墻上的一盞燈,大家回頭一看,一下子嚇得面無人色,癱到地上,他們剛剛走過的貌似平坦的路,是一條窄窄的獨木橋,獨木橋下面是一個巨大的鱷魚池,他們看見十幾只張著大嘴的鱷魚在池子里游里游去。教授說:“你們走過來了,現(xiàn)在開燈了,你們再走回去。”誰還敢走過去,誰都不敢走,教授說:“你們都是很勇敢的人,一定要走過去。”連鼓勵帶嚇唬,三個人哆哆嗦嗦回去了,大多數(shù)人不肯走。教授又在墻上開亮了三盞燈,燈火通明之后大家又看到了一個事實,在獨木橋和鱷魚之間還有一道織得很密的防護層,這時候又有兩個人過去了。這就是我們在生命成長的過程中對社會的認知過程。人在年輕的時候會意氣風(fēng)發(fā),僅僅憑著自己的少年壯志和這個社會上的勵志鼓勵,什么樣的黑暗都敢穿越,因為有人引領(lǐng),有人保駕護航,不會覺得怎么樣。
我們對世界感覺到最憤慨的時候其實就是開亮一盞燈的時候,因為我們不完全了解事實的真相,但是這個世界的風(fēng)險突然在你的眼前呈現(xiàn)出來。人對世界認知的過程是一個什么樣的過程呢?其實就是一個逐漸開燈的過程。今天的國際是一個全球化的時代,但是民族的語法永遠是獨家的,中國人大概要按照中國人智慧的方式去一盞一盞從容不迫地開燈。
我一個對經(jīng)濟很外行的人,聽郎教授的演講也很吸引,他講得很清楚,也是講的當下的例子,這是為我開燈的人。其實在我們內(nèi)心還有沒有一種能力為自己開燈,我們能不能在自己的內(nèi)心去看清更多的隱匿呢?中國文化是儒道釋共同作為源頭的,簡單來講,中國的儒家教我們認知人和社會之間的關(guān)系,中國的道家教我們認知人與宇宙自然之間的關(guān)系,而中國的佛家教我們了解人與內(nèi)心自我的關(guān)系。
其實我們每一個人都不能擺脫這樣三重坐標,如果一個人先進入世界,那你就建立了社會的關(guān)系,如果能跟宇宙自然達成生命的默契,就完成了自我的超越,如果一個人有內(nèi)心覺悟的建立,就建立了自我生命的尊嚴和自由,中國人愛說天地人,天地人在我看來就是儒道釋的關(guān)系,中國人是以儒家的經(jīng)驗作為大地建立社會關(guān)系的,以道家的宇宙作為長空去放飛精神自我,而天地之心,一顆人心的徹悟就是中國的禪宗,我們不要覺得中國的儒道釋是藏在發(fā)黃的典籍里面,說白了不過就是一個生活方式而已。在中國是穿越千古來到當下,給我們建立一個坐標而已,我們不要夸大文化的作用,這個社會是靠制度的保障和經(jīng)濟秩序的建立,同時,我們每個人也可以用文化的力量去建立一種內(nèi)心的發(fā)現(xiàn)。
首先說儒家,它給我們建立一個什么樣的體系。儒家的東西很多人都覺得很辛苦,對人要求很高。我們平時說君子日三省乎己,每天要很多次反省自己,今天工作都這么累了,壓力那么大了,人很焦慮,不知道何去何從了,為什么要反省自己呢?《論語》上講了反省從三點講的,這三個方面我們現(xiàn)在是不是還有這個坐標,第一叫做為人謀而不忠乎,謀就是謀生的謀,一個人在社會上謀一份差事,今天總要問問自己,我忠于職守了嗎?第二句話叫做與朋友交而不信乎,除了職業(yè)身份,你還有自己的倫理角色,還有親人朋友,跟他們之間答應(yīng)的事情,承諾過的諾言今天你實現(xiàn),守信了嗎。第三句話是傳不習(xí)乎,傳是傳播的傳,這么大的論壇,互聯(lián)網(wǎng)上的消息,報紙的消息都是傳,習(xí)是學(xué)習(xí)的習(xí),習(xí)是內(nèi)在的事,有多少外在傳播來的知識和規(guī)律,你通過學(xué)習(xí)把它變成自己的經(jīng)驗了嗎?這就叫傳不習(xí)乎。
所以《論語》上反省的三件事是建立了三個坐標體系,我們用今天的話來講,一個人的職業(yè)身份是否做到了忠,一個人的倫理角色是否做到了信,一個人的個人生命成長是否通過學(xué)習(xí)還在更新知識,這三點如果每天我們問問自己的話,是不是就少了一些被別人挑剔指摘的機會?這我認為就是中國儒家給我們建立的一個坐標系。
再說一個坐標。今天我想,來到這里不折不扣都是我們這個社會的精英,每個人都有自己發(fā)達的事業(yè),但是你幸福的標準在哪里?孔子的學(xué)生們在高談闊論說人生理想的時候,曾經(jīng)問過沉默的老師,說你的理想是什么,為什么你不說呢?孔子就說了簡單的三句話,他說:“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這三句話簡單吧,說我的理想就是讓我的所有老人長輩都能安頓了,讓我所有的朋友對我這個人有一份信任,讓年輕的晚輩學(xué)生們對我有一種溫暖的懷念,我只要做到這三點就是我人格的理想。
我們來解密一個當下的現(xiàn)象,就是為什么在今天這個時代,成功都不再變得很奢侈,但幸福變?yōu)椴徽鄄豢鄣纳莩奁罚课覀兘裉煊泻芏喑晒﹄y免蒼涼,因為我們是中國人,我們很多成功付出的代價是失去了眼前最親近的這些人的信賴和安頓。生我養(yǎng)我的父母長輩,我生我養(yǎng)的兒女晚輩或者學(xué)生,身邊相伴相隨的朋友。什么叫燈下黑?燈下的那一塊是黑的,一個人的成功是建功立業(yè),但中國的人的幸福永遠不能離開倫理。所以我在西方遇到很多記者提問:“你們中國人的信仰和我們不一樣,我們有敬神的傳統(tǒng),你們沒有,你們的信仰是什么?”我開玩笑說:“我們倆摔個跟頭,你本能說my god,我本能說:‘我的媽呀’。”中國人呼爹喊媽,這就是傳統(tǒng),西方人哥特式的,就是神的膜拜,中國人是群體的撫抱向大地的。從建筑、習(xí)俗、藝術(shù)方方面面中國人的倫理認同是最重要的,中國自己的藝術(shù)不會向芭蕾舞一樣四肢伸展擺脫大地,中國人一切是撫抱大地的。我們可以舉出很多日常的例子,它讓我們明白,如果失去了老的小的、朋友們對你的情感依托,你的有形財產(chǎn)越多,內(nèi)心也無法安頓的。
所以,孔子提供的是什么呢?我不認為他隔著千古的塵埃今天能夠給我們什么教誨,他不是一個板起面孔教育人的老師,他只是微笑著,提供一些讓我們生命更溫暖和安寧的坐標。我認為這一點,對于今天的企業(yè)家在一個高密度的競爭環(huán)境之下,它是我們內(nèi)心的一種緩釋與寧靜的理由。這些坐標有沒有一種教我們?nèi)ゲ倏v的辦法?比如說中國的文化是不是過分注重人跟人之間的仁愛平等,但是缺少智慧呢?如果仔細看你會發(fā)現(xiàn),他有太多操作性的方式,還有太多生命的大智慧,我們今天就能用于管理,比如說孔子說子有四絕,勿臆:我們在今天世事越是莫測,越不要主觀。大家看看中國改革開放三十年的變化軌跡,如果說前十幾二十年我們憑機遇追求一種增長的速度,那么后來的四年我們是憑理性建立一種秩序,秩序有的時候是以降低速度為前提的,所以今天已經(jīng)不是一個敢主觀臆斷的時代,而是有理性依據(jù)的人可以走得更遠;二是勿必,所謂必須是思維方法上的一種較勁,它適用于一種比較低智慧含量的體能勞動,但是作為企業(yè)家判斷力是第一位的,給自己一個20度的夾角,只要保證自己的方向不要走得過于偏離就好了;第三個字是勿固,中國人關(guān)于方法論最高的境界是四個字:法無定法。一個人終于不再因為方法而執(zhí)著于技巧的時候他就完成了超越,我們北師大的啟功先生,小孩子找他學(xué)習(xí)寫字,說:“老師,我們執(zhí)筆的方法是不是很重要。”我們在少年宮學(xué)習(xí)的時候曾經(jīng)聽說過鳳眼法,就是虎口狀進去,啟功先生說:“你們的鳳眼法我看起來就像雞爪法一樣。”王羲之為了試試兒子的練習(xí)是否專心,結(jié)果跑到兒子后面突然一抽。啟功先生就說:“這個先生是教兒子練字還是練武呢?一個人把筆攥那么緊,還能寫字嗎?你騎自行車把攥那么緊,肯定撞人。”越長大人越知道,過份講究這個技巧、那個方法還在技術(shù)分析層面,什么時候當所有的技術(shù)默契地融合成一個系統(tǒng)就不那么固執(zhí)了,這就是一種大的通達。第四個是勿我,破除自我中心,我們對世界產(chǎn)生判斷很多錯誤的根源是從自己錯法,只有在破除自我的時候世界突然就變得客觀和冷靜了。破除自我是一種寧靜的狀態(tài),我們還可以用一句道家的話來說,莊子說:水靜猶明,而況精神,圣人之心靜乎,水靜猶明。水這個東西一旦安靜了就非常明亮,而況精神,人的精神是不是跟水一樣呢?我們說水能照見世界萬物,但其實水就在一種狀態(tài)下照得出來,就是安靜的時候,如果想小溪一樣,能照見山川嗎?如果像大海一樣,照得見萬物嗎?只有像湖水那樣靜下來,人心只有像水一樣靜下來,在安靜的這種情況下是明亮的,在明亮的情況下是能夠照得見世間萬物的。所以莊子說:圣人之心凈乎,什么叫圣人,圣人就是心靜的人,如果你在整個商場浮沉當中寵辱不驚,就是圣人。儒家說,打破那些割裂的思維方法,做到四勿,達到了道家所說的心靜,這些都相輔相成,給我們坐標。
孔子說:智者不惑。什么叫惑啊?大家看上面是或者的或,下面是一顆心,所謂惑者就是選擇太多了,或者這個工作或者那個工作,或者這處房子那處房子,沒有選擇,人不可能有惑,選擇太多,心思太小,一壓,壓垮了,這就是迷惑。什么時候心大了,知道何去何從,氣定神閑,這時候就是不惑。什么是中國人的智慧呢?智慧有的時候是一種通達的方式,一會兒大家會等來星運大師給大家的演講。大師跟我演講的時候聽到了很多禪宗的故事,這對我們精英階層很有用處,我這里先給大師開一個場。
我要跟大家講一個跟星云大師溝通過的大智慧和判斷力。大師說有一位師傅,學(xué)問通達博雅,他帶著學(xué)生們出去講學(xué),經(jīng)過一個鬧市的時候聽到有人爭吵,結(jié)果大徒弟跑去看熱鬧,一個外地人到布店前買三張布,店主說8塊錢一張,24塊錢,這個買布的人就說我一直記得三八二十三,你為什么要收二十四呢?徒弟就過去勸解,這個外地人就很生氣,你憑什么管呢?這個大弟子說:“你敢跟我打賭嗎?打完賭之后,我們就去見師傅,他說三八是多少就是多少。”這個外地人就說:“如果三八二十四的話我輸你一頂腦袋。”徒弟說:“如果二十三的話,我把這帽子輸給你。”兩個人見了師傅之后,這個師傅云淡風(fēng)輕地跟自己的徒弟說:“哎呀,三八就是二十三,把帽子給人家吧。”這個徒弟很窩火,但還是把帽子給人家了。托著這個帽子,外地人就大搖大擺地去炫耀去了。這個弟子心里窩火,就觀察,觀察了兩天也沒想明白,只好問師傅:“師傅,難道三八不是二十四呢?你為什么要這么說呢?你不僅讓我輸?shù)暨@個賭博,你是要被天下人恥笑的啊。”師傅反問:“是帽子重要還是腦袋重要?”他說:“三八當然是二十四,可人家一輸就輸一個腦袋啊,三八雖然不是二十三,我們不就輸一頂帽子嘛,什么是佛的境界?就是站在最宏觀的格局上判斷最高的理,而不會在局部真理上較勁。”
我們今天這個論壇,為什么各路精英濟濟一堂,我想大家要交流一種思維的方式。我剛才聽到郎教授講的也是一種宏觀的判斷、微觀的細節(jié),當宏觀與微觀能夠形成對照的時候,我們就可以去把握關(guān)于未來的很多決策。宏觀的利益什么叫最大?就是這個師傅最后跟徒弟說的一個原則:“你記住,當帽子和腦袋發(fā)生沖突的時候,三八可以是二十三。”所以,我想這就是中國文化的智慧,通達博雅,用內(nèi)心的智慧給自己一份明靜的判斷,讓一個人抱有信念寧靜地往前走。
所以,什么是一個好的創(chuàng)業(yè)格局呢?孔子曾經(jīng)說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我們此生就有這么多的光陰,咬著牙忍辱負重,可能就承擔了一種重任,你的生命會有一種寬廣和寧靜。中國文化就是給了你一種樂之者的境界,你知道了解一門專業(yè)知識不如你愛好它,愛好吃苦敬業(yè)又不如創(chuàng)造性地讓生命樂在其中,這是最高境界。大家都在做事,不見得利潤產(chǎn)值最高的人就是生命中真正具有哲理和那種大氣量的人,格局要大,其實這個人他在面對未知可能的時候,勝算的可能就大了,人這一輩子的價值,已知性的價值就那么點,固定的家人、固定的職業(yè)、固定的一日三餐,未知的價值在哪里呢?如果我們在未知價值上去看更多的空間,我們就應(yīng)該想一想道家給我們的那個遼闊的宇宙大鵬鳥。有人問莊子:“大樹長太大沒用,在荒郊野外上沒有人動。”莊子說:“樹這個東西,我們往往滿足于規(guī)格的標準,長個三兩尺可以做桌椅,再粗一點可以蓋房子,再長到幾十人合抱就不知道干什么了,一顆樹真正長到那么大就成了神木,過往的人都在承受著它的那種陰涼的恩惠。”所以我們什么時候才能打破標準的規(guī)格,儒釋道,如果作為一個參照的系統(tǒng),最后會給你一個什么樣的答案呢?有一個小故事,一個年輕的小伙子不服氣自己的老酋長什么事都料事如神,他抓了一只小鳥放在身后,他說:“你說它是死是活。”他想,如果你說死的,我馬上把它放出來,你說是活的,我馬上把它捏死。那老酋長說:“生命就在你的手中。”我想,這就是中國文化給我們最好的答案,讓我們不局限于局部的細節(jié)糾纏,讓我們以自己寧靜的心貫穿天地自我,讓我們在未來的不確定性上,以一種樂觀的態(tài)度從容不迫。那么,語法是中國的,語言是世界的,文化是歷史的,坐標是當下的。成就一個自我之后,不管外在有什么樣的風(fēng)險動蕩,每一個人在此刻可以對自己說:“生命就在我自己的手中。”
以此祝福大家,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