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泰證券
到第三次見面的時候,寶國才給了我一張名片。這是他表示信任的一種方式。
懷疑和警惕是他們在圈內生存的必備條件。不要和陌生人說話,幾乎已經成為他們社交的鐵律。
這個圈子并不大,在北京、深圳和上海,他們經常有一些小規模的隱秘聚會。地點通常選在高爾夫球場、五星級酒店或者某個雅致的茶館。
談論的話題多數時間在汽車、房產和娛樂上逗留,只有偶爾的幾句,才涉及資金、股票和公司,但心照不宣的暗示已足以醞釀成一個龐大而復雜的密謀。
他們是一群股市操盤手,資本市場中的獵食者。如同水底潛行的鱷魚一樣,他們的生活孤獨、危險,但充滿刺激。
操盤手是外界對他們這個特殊人群的通稱,也有人把他們叫做"莊家"。他們的工作,就是集中優勢資金,通過各種方式炒高股票價格并從中牟利。在他們內部,其實有著細致的分工,有人負責物色合適的上市公司,有人負責從各種渠道融資,有人負責制定計劃和公關,有人專職利用嫻熟的買賣技巧控制股價----只有最后一種人才是行內真正所謂的"操盤手",但在整個體系中,操盤手的地位并不是最關鍵的。但由于這個行業的神秘,"操盤手"便成了對這群股市操縱者的俗稱。為了行文方便,本文依然采用這一約定俗成的稱謂。
在嚴格的法律意義上,他們是一群違法者。已經被查處的億安科技、中科創業等案件中的主角呂梁、羅成便是典型。因此,他們的生活大部分處于地下狀態,想要全面了解他們的故事幾乎是不可能的,曝光對于他們來說就意味著消亡。
不過,寶國、東慧和周甄(均為化名),三位不同年齡、經歷各異的操盤手,出于各自的特別理由,仍然愿意將他們生活的一部分講述出來。從中,我們可以窺見這個神秘人群生存方式的一斑。
寶國:孤獨是最好的武器
白色棉質T恤加牛仔褲,就是寶國平時喜歡的裝束。這使他看起來有著北京街頭流浪歌手的氣質,比起他的實際年齡來年輕許多----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他已經年屆不惑,屬于操盤手圈子里的元老級人物。
從1993年進入證券行業至今,時間和經驗把寶國錘煉得像頭警覺的獵豹。和他交談是件困難的事,無論在什么場合,他大多數時間一言不發,只是用眼神或點頭表示自己的態度。
如果不是和他聊起王家衛的電影,他也許不會愿意透露任何關于他的事情。寶國是王家衛的忠實fans,尤其喜歡那部《東邪西毒》。
"許多年以后,我有個外號叫西毒",寶國笑了笑,"這句臺詞就好像為我寫的一樣。"
10年前,寶國進入全國最大的證券公司自營部。每天9點30分,寶國便盯著紅紅綠綠的行情顯示屏,下達各種各樣的指令。那是一個充滿野心和夢想的年代,散戶們就像一群貪婪的羊,在狼群隱約的嚎叫中東奔西竄,其中大部分便被吞噬了。
下班之后,寶國喜歡脫掉西裝,到證券營業部門口閑逛,那里經常有一幫股民聚在一起高談闊論,寶國便微笑著在一邊靜靜地聽。沒有人知道他是誰,更沒有人知道,這個文靜的小伙子正在觀察他們的反應,然后擬定戰略把他們吃掉。
除了工作伙伴以外,寶國沒有什么朋友。他知道,工作性質不允許他隨便交朋友。所以,晚上的大部分時間,他一個人埋頭在自己的小屋里作研究,只有在心情特別煩躁或者特別高興的時候,他才會來到附近的一個小酒館,要上兩瓶啤酒,一個人慢慢地喝。
年終結帳,寶國按照約定從公司拿到了他的第一筆分紅:600萬。那天晚上,其它伙伴都跑到夜總會去花天酒地,只有他拒絕了。他單獨跑到黃浦江邊,看著外灘的燈火發呆,直到淚水濕透了面龐。
兩年后,他成為了公司副總裁。在整個公司里,他是員工最少見到的高層,大部分時間,沒有人知道他在哪里。
又過了兩年,在不為人知的情況下,他創辦了自己的投資公司。他非常小心地用了一系列的手段,把自己的身份隱藏得密不透風。從公開渠道中,沒有任何證據可以顯示他與這家投資公司的關系。只有投資公司的幾個核心員工才知道,寶國是他們唯一的老板。
到去年為止,這家投資公司已經控制了約20億元的資金,在股市中沖鋒陷陣。對于財富,寶國已經沒有多少概念。
"他要么在飛機上,要么在高爾夫球場。"一個下屬曾這樣形容寶國的行蹤。一年中他們能夠見到寶國四五次,聚會的地點有時在北京,有時在上海,或者任何一個有高爾夫球場的城市。
通常的開會時間是晚上10點以后,下屬先物色好某個酒吧、茶樓或者夜總會,然后在那里靜候。半個小時之后,寶國才會出現在他們面前。寶國仍然只喜歡喝啤酒,不過從頭至尾,他手中的那瓶科羅那都不會喝完;他仍然不穿西裝,不過身邊經常更換的女伴往往華裝奪目;他仍然沉默寡言,不過眼中的神色更加變化多端。
去年年底,寶國的投資公司出了問題,由于涉嫌操縱市場,公司部分資產被凍結,昔日員工都作鳥獸散。由于寶國在法律上與公司沒有任何聯系,因此得以幸免。經過了這次打擊之后,寶國變得更加沉穩陰郁。
"我想先到國外休息幾年,"寶國最近這樣打算,"最好找個幽靜的小島,沒有人打擾,讓我徹底享受孤獨的愉悅。"
東慧:恐懼未來的享樂主義者
下午4點,東慧如同往常一樣,坐在浦東香格里拉大堂里悠閑地喝著紅茶。從巨大的玻璃幕墻里向西望去,"十里洋場"的外灘歷歷在目;而向東,則是陸家嘴的摩天高樓----東慧的公司,就在其中一幢高樓的28層。
28也正是東慧的年齡,1998年畢業于上海某著名大學金融專業的他,進入了操盤手這個特殊的行業完全是因為機緣巧合。畢業時,他的目標是進入某家外資銀行,但就在去面試的路上,他遇到了一位學長,一番長談,學長對他說:"你不要去銀行了,那只會讓你腦子生銹,來和我一起做股票吧。"
東慧還清楚地記得,第一天上班,學長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甩給他5000元錢,告訴他,第一件工作就是去買一身像樣的西服,以后500元以下的襯衫不準穿。從那一刻起,東慧知道自己的人生將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入行不多久,東慧便顯現了他的天賦。他總能準確地預感到股票的走勢,而在與客戶的談判中八面玲瓏,爭取最大的利益。短短兩年,東慧便成為行內的頂尖人物之一。
2000年底,東慧創建了自己的公司,開始獨當一面。憑借著他的名聲和高超的運作手腕,他成功地策劃了一只股票的炒作,獲利過億。
很難想象如此龐大的財富對于一個如此年輕的生命來說意味著什么。一方面,他可以享受同齡人難以企及的優越物質生活;但另一方面,作為代價,他不得不付出許多,包括承受巨大的風險和精神壓力。這使得他養成了狡兔三窟的生活習慣。
如今的東慧,擁有一個龐大而豪華的辦公室。但這并不是他資本游戲的指揮中心,而只是與客戶見面的會客室。客人的沙發被安排得離他很遠,這使他有安全感。桌上兩臺電腦里,除了一套簡單的行情軟件外,充斥著各種各樣的游戲,閑暇時間,他便操縱鼠標,在虛擬世界里一逞殺戮的快感。
真正的操作室分散在幾套高級公寓中,每一套公寓里,都有一間房間中擺了至少三臺電腦,東慧就是在這里運籌帷幄,發布命令。同時,這些公寓也是東慧的住所,東慧喜歡經常在其中換著住。
去外地出差時,東慧總是選擇當地最好的酒店,不過,這些代價昂貴的房間經常被他當作行李寄存處----他真正睡眠的地方不在房間,而在某個舒適的桑拿房里。
東慧有三輛車:帕薩特、尼桑風度和寶馬。其中,寶馬是他自己的座駕,尼桑用來出席他不想暴露身份的社交活動,而帕薩特則用于接待普通的來訪者。
東慧自己也知道,這些習慣的養成是基于對風險的恐懼。"今天我可以坐在香格里拉喝茶,明天我也可能在濱江大道上賣礦泉水。"他說。
這種擔心并不是無來由的。近兩年來,隨著證券市場的監管日趨嚴厲,相當一批昔日猛莊紛紛落馬,對于東慧來說,免不了會有兔死狐悲的感嘆。
"誰也不知道哪一天這種命運會落到自己頭上,"他眼神迷離,"很多事情都是在意想不到的時候發生的。"
或許正是這種朝不保夕的危機感,讓東慧變得酷愛享受。即使是在最平常的日子里,他也會穿著阿瑪尼的西裝,或者范思哲的夾克,這讓他時時刻刻看上去都像在準備出席酒會。
事實上,東慧對于衣著有著非同一般的嗜好。每個周末,他都會檢查一下自己的衣柜,一旦發現衣物過時,他就會坐上去香港的頭等艙,在中環的大小商店里好好搜羅一番。如果時間足夠,他甚至會帶上女伴,一起飛往巴黎;最低限度,他也會駕車直奔錦江迪生。
晚上,東慧便在新天地或者衡山路的酒吧中度過,香樟花園和寶萊納是他最喜歡的兩個地方。他經常在那里陪客戶邊喝酒邊聊天,有時候,也會與幾個老友打牌吹牛。
東慧了解上海絕大多數高檔餐廳的招牌菜,與各家夜總會的領班諳熟,在不下十家酒吧中存有威士忌或紅酒。所以,他總是能夠給客戶提供最好的享受----這是他的成功秘訣之一。
"我總是對自己說,明天的生活不知道會怎樣,所以,我只能讓每一個今天都過得盡量開心一點。"東慧說。
周甄:用交際攫取財富的女人
在操盤手的圈子里,周甄絕對是個異數。雖然沒有人說過"股市讓女人走開"這樣的話,但事實上在操盤手們的聚會中,周甄常常是唯一的女性。
準確地說,周甄不是一位操盤手,而是一個為操盤手提供彈藥的人。炒作一只股票需要大量的資金,周甄的能力在于,她總是有辦法通過各種渠道融到這些資金。
正因為如此,許多操盤手都與周甄十分熟悉。在他們看來,這個美麗女人的能量一點也不比他們小。
在進入這個圈子之前,周甄是深圳某大型國企里的一位財務人員,后因企業上市而開始接觸證券,不料卻從此越走越近,終于成為操盤手行業中一位重要人物。
周甄最活躍的時期在1998年,那一年,適逢股市大牛,周甄來往穿梭于深圳、上海、杭州、南京等地,經她的手撮合的資金少的成百上千萬,多則上億。
資金的供給方通常是大型企業集團,它們手中資金充裕,也希望得到理想的回報。不過,真想讓這些企業的負責人慷慨解囊也并非易事,最重要的是要獲取他們的信任,而周甄便是這方面的天才。
"最難搞的一家企業我花了3個月,"周甄回憶說,"跟他們不停地溝通,最后的結果是,我本來只想拿到5000萬,他們給了我2個億。"
每一筆資金,周甄可以得到1%左右的中介費用,她粗略估算,這些年來過手的資金少說也有幾十個億,也就是說,她從中攫取的財富是以千萬元計的。
混跡在這個男人的圈子里看上去很難,但周甄卻如魚得水。"我好像只善于跟男人交朋友,基本沒有女性的朋友。"她承認,"不是我不想交,而是根本交不來。可能我的思維方式跟男人比較相近。"
這話確實得到了很多操盤手的認同,豪爽、聰明、做事嚴密是周甄得到最多的評價。不過,在這些男人看來,周甄最令人佩服的還是酒量,她可以一揚脖干掉一整杯的紅酒而面不改色。但她對酒的質量很挑剔,國產品牌里,她只喝1992年的長城解百納,并且對啤酒從來都是敬而遠之,因為那會破壞她的身材。在這樣的精心保養之下,歲月并沒有給周甄的外貌留下什么痕跡。這無疑是她親和力的來源之一。
周甄對這一點認識得很清楚,所以,她不惜代價地在化妝品和美容院里一擲千金。她是SK-II柜臺上的常客,擁有自己的專用發型師。在她看來,這些并不是消費,而是一種投資。
她的投資還包括:每周兩次去舒適堡健身房運動;每兩周購買一次高級時裝,阿瑪尼和香奈爾是她的最愛;每個月跑一次書店,搬一大堆各方面的書回去看。
周甄喜歡看書,尤其喜歡看名人傳記。"這些傳記可以告訴我大人物看待事情的眼光,看得越多,我對客戶的心理就把握得越準。"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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