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駐京記者 壽蓓蓓
7月2日,中日就貿易爭端進行首輪磋商的前一天,本報記者采訪了對外經濟貿易合作部國際貿易經濟合作研究院亞非研究部副主任、負責研究中日經貿政策的專家李光輝先生。
《南方周末》:7月1日,日本經濟產業大臣平沼聲稱不向中國低頭,態度強硬,增加談判籌碼。如果日本不取消對中國三種農產品的緊急限制,中國政府在談判中會作出重大讓步,取消對日本的反限制措施嗎?
李光輝:我想不可能答應,中國政府會堅持原則。你為了保護你的市場,我也要保護我的市場。日本先挑釁起來的,我作出反應是正當的,二者是因果關系,如果中國不這樣做,老百姓也不會答應,國家利益在哪兒?
雙方態度都很強硬,但日本方面這次來到北京,回到談判桌前就是一個進步。
中國對何時結束反限制措施,沒有限定具體時間,從選擇的產品來看,貿易額很小,說明中國重視中日關系,意義在于要讓日本知道,中國也會采取這樣的措施,不要隨意歧視中國。中國也不愿意采取反限制措施,經過幾次交涉,日本的態度始終很強硬,在被日本逼迫無奈的情況下,中國政府采取了應對措施回敬,已經做得有理有據,這時候就要求日本政府拿出誠意解決這個問題,否則繼續下去將是兩敗俱傷。
日本如果要取消的話,我想咱們也要作出取消的決定。
《南方周末》:這次磋商會有什么結果嗎?
李光輝:這次不會有什么結果,只是雙方交換意見,能夠達成一個原則性的共識就很不錯了,諸如“中日貿易摩擦問題一定要解決”,然后在這個框架下大家交換一些意見,回去再各自拿出解決方案,然后繼續談,肯定要由更高一層次的來決策。
《南方周末》:是在7月之后嗎?會拖到11月中國可能入世的時間嗎?
李光輝:我想應該是7月日本參議院選舉之后,才能有一個結果,屆時日本對中國的政策一定會有調整。
日本對我實施限制措施的決定在4月10日,大選之前,為了拉農民選票,現在面臨7月參議院選舉,同樣有政治因素,小泉如果選票不超過半數可能就結束政治生命了,包括教科書篡改歷史、以首相身份參拜靖國神社,都是為了迎合右翼勢力,爭取更多的選票。
日本目前經濟蕭條,它的整個GDP1—3月份縮減了0·2%,全年按正常的應縮減0·8%。貿易順差和貿易量對它經濟的拉動作用很大,而且中國這個比例超過10%,如果貿易戰繼續升級,對日本經濟無疑是雪上加霜。
日本是中國最大的貿易伙伴,如果跟日本的貿易戰激化,也會給中國外貿甚至經濟帶來很大影響,特別是這3種農產品的限制,對中國沿海,像山東、福建生產農產品的企業或農家,造成很大影響。它現在先限制農產品,如果它進一步限制工業品的話,比如機電產品之類,對我國的影響可能就會顯現出來。
但解決的時間很難說,這要看日本整個對外經濟戰略,變數太大,特別是政治因素攙雜在里面,不會按正常的經濟利益角度判斷。布什上臺以來外交政策發生重大調整,如果美國把日本作為在亞洲行使戰略意圖的棋子,美日聯合遏止中國,問題就更復雜了。
《南方周末》:日本首次對中國采取限制措施,您認為這是一個什么信號?
李光輝:自1955年加入WTO以來,日本對中國采取限制措施還是第一次,對亞洲國家好像也是第一次。隨著貿易摩擦不斷加大,在順差減少的情況下,日本對本國市場采取保護政策。我認為日本是想把中國作為一個靶子,實施限制措施進行練習,也是一個警示,以后這種摩擦將頻繁發生。日本可能針對其他產品、針對其他國家,不斷采取這樣的措施。
在貿易自由化前提下,摩擦仍然存在,而且是一種很正常的現象,比如歐盟與美國、美國與日本之間,經濟摩擦、貿易戰經常發生,但中日之間還是第一次。
中日處在一種特殊的背景下,從歷史發展、文化背景、人們的心態來講,它和別的國家不一樣。如果中國與美國或其他國家發生這種爭端,大家可能不會認為嚴重到這種程度,其實,作為一個國家,不管有什么樣的歷史背景,現實就是現實,肯定要從現實的角度來考慮,怎樣去解決問題。
《南方周末》:國內一直擔心入世對我國農產品造成沖擊,既然日本聲稱采取保障措施符合WTO規則,那么中國入世之后,能不能如法炮制,動用貿易保護條款,保護我國農產品或其他產品?
李光輝:入世是機遇與挑戰并存,中國農產品肯定會遇到沖擊,中國即使采取同樣的保護措施,也必須符合世貿組織原則,符合成員之間就具體產品達成的雙邊貿易協定。
日本是靠自由貿易發家的,一直打著貿易自由化捍衛者的旗子,在經濟全球化、區域經濟一體化迅速發展的大背景下,卻首先采用了貿易保護主義措施,違背了世貿組織發展的根本性原則,違背了它自我標榜的貿易自由化原則。
日本的開放程度排行第64位,在發達國家排在最后,日本對市場的保護,特別是農產品的保護,嚴重程度超過很多國家。當然,世貿組織的法律法規也有很多不那么完備,有空子可鉆的。世貿組織建立發展的過程,也都是由發達國家主導的,所以它是不是公正的?有的喊的是公正的,但做起來有偏差。
《南方周末》:日本6月28日向日內瓦世界貿易組織投訴,說中國的還擊行為違反了WTO規則。日本挑起貿易戰不違反WTO規則嗎?如果入世,中國按WTO規則解決這一爭端,勝算會有多大?
李光輝:日本對我國農產品實行限制,首先違背了世貿組織的非歧視性原則。世貿組織成員對一個國家的產品實行調查的話,也要對其他成員進行調查。而日本只對中國3種農產品實行了并不詳細的調查,美國等國的一些產品在日本市場占有率也比較高,日本卻沒有對其進行調查。
再者,實施之前要跟中國進行協商,拿出充分的數據,但日本直接就實施了。這就是一種歧視性的措施,包括6月8日,日本沒有進行任何檢驗,就對我國家禽全面限制進口,也是很不正常的歧視性措施。現在兩國關系已經到了矛盾比較大的程度。日本的做法還違背了其他條款。
再者,中國現在不是世貿組織成員,雖然正在談判,而且年底可能加入,按照世貿組織的要求對待中國是不合理的。
如果中國入世,一定會提請WTO爭端解決機構(DSB)處理這一貿易爭端,DSB必須在一個月內成立專家組進行審議,當事方可以對專家組的報告提出上訴,上訴機構的報告具有終局效力。
迄今,因隨便動用貿易保護條款,而被受害國起訴到WTO的國家的敗訴率為100%,今年5月1日,針對美國發動的仔羊肉緊急進口限制措施,澳大利亞和新西蘭向WTO提起了訴訟,最終以美國敗訴告終。
如果有關成員不履行或沒有完全履行裁決,勝訴方經DSB授權,可以采取準許的報復措施。截止到目前,所有的敗訴國均履行了DSB的裁決。
《南方周末》:中日貿易戰給即將入世的中國帶來什么啟示?
李光輝:中日貿易摩擦是比較大的一件事,發生在我國即將入世、貿易自由化不斷推進的背景下,兩個貿易關系很重要的國家發生這樣的貿易戰,對中國企業、中國政府來說意義更為深遠。
政府一定要考慮到怎樣建立預警機制,解決與伙伴國之間的貿易摩擦。政府要真正了解自己與對方國家產品的質量、競爭力,一些問題要事先能夠進行分析,各國之間建立一種友好協商的機制,當出現貿易摩擦,有這樣的機制來解決,才不至于由摩擦升級為貿易戰。
對于入世和貿易摩擦,政府要加大研究力度,在什么程度應該怎么做。比如日本搞一套很系統的分析,我國能做到什么程度?比如它限制我們農產品,造成損失到什么程度?這些事發生了誰去統計,這是一個問題。
對于企業,入世之后,中國的經濟將融入世界發展潮流,企業從經營目標、產品競爭力、銷售來看,不要把它定位在國內市場,經營要全球化,從銷售到管理、經營都要按照國際水準、方式來操作。如果目光局限在國內,經營方式只是投機取巧,就適應不了發展趨勢,企業就要倒閉。
成員國之間的關稅壁壘已經逐漸減少,非關稅壁壘正在抬頭。技術壁壘、綠色(環保要求)壁壘是企業必須考慮的問題,達不到標準就無法進入它的市場,這比關稅壁壘還要殘酷,無法通過談判等方式解決。因此企業一定要按照國際標準體系來做,才能避開這類壁壘,在國際市場上具有競爭力。
貿易摩擦現象十分正常、普遍,不必一遇到就緊張,無論中國企業還是政府,一定要仔細研究WTO的游戲規則,從中找出可以利用的,同時執行國際準則,產品、國家才有競爭力。
7月4日中午,中日兩國政府就雙方貿易爭端問題舉行的局長級正式磋商結束,由于雙方在原則問題上各持己見,磋商未能取得實質性進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