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靜:說到這兒,我想跟您談最后一個問題,剛才您也談到了,很多人還在用文革的思維方式,階級斗爭的思維方式,這也是當政府要去轉變它的職能時的外部環境,比如危機發生之后,您剛才認為應該讓市場去消化它,該去損失的就損失,該倒閉的倒閉,但那時候也許會有很行大的民間輿論要求政府出來救市。
張維迎:是的,但這時候我覺得作為政府來講,我們要聽取民意,但政府領導人也有自己的理念,更多依賴科學的方式,科學的思維,有時候我們需要向普通老百姓去解釋,如果一個政府一味地認為老百姓說啥它就是啥,這就等于不負責任,我們每個人都是老百姓,在每個方面都有盲區和無知,這也就是我們要領導人的重要原因,否則我們不需要領導人,要計算機就可以了,民意表決,然后看哪個選擇得多就做哪個。我們一定需要領導,因為他有他的獨立思想,某種意義上他要比別人看得遠。過去我們批評“事后諸葛亮”的人不能當領導,如果你事后都當不了諸葛亮就更不能當領導,你要當領導思維就要比別人有一定的超前性,同時要有一定的意志力,要說服別人。
我們不能一味地就搞“民粹主義”,這是很危險的。包括一開始談到的歐洲債務問題也有關,希臘已經困難到那種程度,自己坐吃山空,然后說我們要改善體制,要壓縮工資,馬上就去罷工。誰給你寵成這樣的?你不生產,就想消費,你憑什么?這是一種輿論,是一種宣傳。我們現在和過去不一樣的地方,90年代有一些年輕人身上穿的T恤衫,背上寫著“點兒背不能怪社會”。現在任何事情都怪別人,這就是一個問題,都怪別人不是沒有關系,沒有道理,因為我們很多事情不是自己造成的,是別人,是我們的體制,甚至我們的政府給你造成的。
但話說回來,如果我們不能基于這樣的狀態,使得每個人覺得自己沒做好是自己的問題,那就麻煩了。這幾年我們輿論的轉變非常得嚴重,所以我一開始說希臘、西班牙、意大利這些,歐洲的福利社會主義是它現在面臨困難的最根本原因。中國未來,我們還沒有發達起來的時候就陷入它那個困境的話,我覺得我們比它要慘得多。
權靜:我記得在冬季達沃斯的時候您跟我說過,現在很多學者往往頂得住來自體制,來自上面的壓力,但往往抵制不了來自輿論,來自民眾的壓力,現在您來看民眾這種思維和輿論有改變嗎?
張維迎:沒有,一樣的。所以做一個偉大的領導人是很不容易的,做一個好的學者也是很不容易的,如果你出來的東西大家都歡迎那就太容易了。你要做的最艱難的決策……
權靜:其實大家都罵你的?
張維迎:是的,可能會是罵你的,但他必須頂著。其實我們過去在金融危機之后,日子之所以比較好過,看一下我們之前是費了很大的周折,1998年、1999年解決國有企業問題,1998年一年國有企業職工就下崗接近2000萬,要去消化它,現在可能嗎?現在就不可能了。過去我們說計劃體制不好是“干的不如看的,看的不如站的,站的不如搗亂的”,所以我們為什么要改革,就是要讓真正干事兒的人比不干事兒的人過得好,現在我們好像又變成回過頭來這樣,干事兒的人沒有好下場的,這就引起我們整個干部心態的變化。你現在仔細觀察一下,包括最高中央各部門,很多人做事兒不是基于理念,實際上是怎么逃避自己的責任,就是自己不犯錯誤。
自己不犯錯誤,但你給這個國家,這個民族帶來的錯誤可能就會很大,這就是我們的激勵機制有問題。
權靜:我想問最后一個簡單的問題,當民眾的心態都像嬰兒一樣渴望一個強力的政府來保護它的時候,改革會遇到困難,民眾的心態怎么樣可以改變?
張維迎:其實民眾的心態,我們有時候仔細分析一下,像微博它有時候代表一種聲音,代表的都是民眾,但很難講,因為有些事情是被放大的,大量是沉默的多數,這時候我們需要真正地判斷它,不是一定微博上的聲音高就意味著多數人是這樣認為的,不一定的。當然,我的意思不是說相反。當一個企業家不容易,你要判斷別人識不出來的東西,同樣當政治家也不容易,你也要判斷別人沒表現出來的東西。這是一個很大的挑戰,但無論如何,我要說的是,中國未來的出路,甚至世界未來的出路只有走“正道”,這個“正道”就是“市場經濟”、“市場邏輯”,而不是走歪門邪道,按照強盜的邏輯,就是靠政府的力量,政府的干預去解決我們的問題。因為只有市場的邏輯在創造財富,強盜的邏輯只是在分配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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