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經濟新聞記者 胡健

　　話題緣起

　　今天，新的個人所得稅征收辦法正式實施，起征點上調至3500元。與此同時，婚前房產加名契稅、月餅稅的征收以及工薪階層的交通、餐費等補貼該不該征稅，再度引發激烈爭議。

　　中國已經逐步走進納稅人權利意識崛起的時代，簡陋、站不住腳的征稅理由會引發微博、論壇以及見諸報端的各類聲討。比如南京市8月23日起征的婚前房產加名契稅，后因輿論壓力太大而叫停，就先后引發與民爭利，稅收說征就征、說停就停，政策何來公信力等爭議。

　　在國家提出為民眾結構性減稅的背景下，一些地方征收房產加名稅、月餅稅否是與民爭利？當下稅務征管最實際需要解決的問題在哪里？稅制改革的方向何在？就以上問題，《每日經濟新聞》邀請三位專家為大家解析。

　　月餅稅恐怕很難取消

　　NBD：月餅稅和房產加名稅均遭到輿論抨擊，主要原因是什么呢？

　　劉桓：把月餅稅和房產加名稅合在一起來說其實并不合適，雖然老百姓對征這兩種稅都很不滿意，但原因不一樣。先說月餅稅，站在老百姓的角度上，單位給職工發點兒東西，尤其是月餅、粽子和元宵這種寄托祝福的傳統食品，象征一種關懷，如果將其與繳稅掛鉤，顯得不近人情而且是一種給百姓增加收入負擔的行為。但從事理來講，我國1994年就有規定，個人獲得的貨幣、實物和有價證券應被納入工薪繳納個人所得稅，這是需要納稅人理解的。

　　婚前房產加名契稅卻完全不同，加名稅有趁火打劫的嫌疑，不能僅僅因為新的婚姻司法解釋就判定婚前單方財產婚后加名需要交稅，這在稅法和稅理上有說不通的地方，即便加名也不構成實際意義上的產權轉讓行為，況且司法解釋也并不是針對房產加名問題而提出的。最應該被百姓質疑的還在于，南京率先推出房產加名稅后，7天3變，朝令夕改，把稅法當兒戲，挑戰稅法的嚴肅性，對此我也是持堅決反對的態度。

　　NBD：既然民意反對月餅稅和加名稅，現在又一直在提結構性減稅，能順應民意取消這兩種稅嗎？

　　劉桓：月餅稅和房產加名稅與結構性減稅關系不大，他們只能說是一個小小的插曲，而結構性減稅指的是財政和稅制體制的大改革。這兩種稅是不是需要取消，我看比較難。月餅稅本來就是個人所得稅的一部分，有完全合理的征稅理由。舉例子講，如果取消月餅稅，有單位為了避稅每月給大伙兒發一百盒月餅當做工資怎么辦？況且單位實物福利不僅有月餅，還有更貴重的、方便折換成金錢的，這會引發很大的稅務黑洞。

　　至于房產加名稅，目前南京市已經暫停征收，最終會怎么樣我們還不清楚。但是我認為對待加名稅這種存在爭議的問題，收稅原則應該更傾向保護納稅人的利益，加名稅實際是契稅，可以按照1%~4%的稅收標準征收，那么應該秉承取中、取輕而不取重的原則，一定要征收的話，只征1%~2%。

　　為何減稅慢而增稅快？

　　NBD：新個稅法9月1日開始實施，大家都知道個稅法的修正過程爭議很大。有人問，為什么給老百姓讓利的減稅要討論大半年，而增稅效率卻很高，比如房產加名稅說征就征？

　　劉桓：這個符合人之常情。如果換是你，你覺得是給你錢比較容易接受，還是你給人家錢比較容易接受呢？國家財政收入也是這個道理，增加收入的舉措相對會容易出臺，減少財政收入的舉措論證過程要長一些。

　　NBD：月餅稅和房產加名稅都屬于地方稅范疇，地方征稅的焦急心態是不是暴露出目前我國地方財政比較困難呢？

　　楊志勇：是這樣，經歷分稅制改革之后，目前地方財政特別是基層財政困難，嚴重影響基層政府的正常運轉，我國為此采取了包括擴大財政轉移支付總量和種類等多種形式的措施，以保證基層財政的正常運轉。

　　我國財政體制一直注意同時發揮中央和地方兩個積極性。但現行一般性轉移支付制度種類繁多，既有均衡性轉移支付，又有民族地區轉移支付、調整工資轉移支付制度等。轉移支付的種類與政策相關性強，有利于政策的落實，但一般性轉移支付制度因此不夠穩定，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激勵性效果的發揮。

　　而且，各種一般性轉移支付形式都具有財力性轉移支付的特征，轉移支付目標存在交叉和重疊，影響了一般性轉移支付制度合力的發揮。專項轉移支付制度透明度不夠，也不利于地方政府預算的規范化。

　　NBD：地方缺錢，可能會想方設法增加稅收？

　　楊志勇：房產加名稅和月餅稅的開征可能有這個原因。地方財力不足影響了地方公共服務的提供，為了保證地方政府能正常運行，無論是發達地區，還是欠發達地區，地方政府舉債已是普遍現象。特別是地方融資平臺建設，隱含著多種財政風險，迫切需要財政體制的規范化。

　　郭偉：現在出讓土地收入已經減少了，地方政府會從稅收上做文章，這就會出現傷害人民感情的問題，也暴露出地方財權和事權不匹配的弊端。從全國征收上看，中央和地方稅種容易管理的是由中央來管理，那些細碎的“芝麻稅”由地方來征收、使用。從分配上，如果說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是家長和兒女關系的話，我們的情況是家長有錢，然后分給兒女去花。但是目前我們的情況是作為家長的中央政府太有錢，甚至能達到整個稅收的93%，作為兒女的地方政府相對較窮，這就容易滋生一些問題，其中包括地方政府為獲得收入而征收“探頭稅”，比如明年1月份企業應繳的稅款，今年就收上來；另外一面，不滿于某種意義上的 “中央請客、地方買單”的現象，地方政府為錢的問題很頭疼，他們做事情沒有積極性。

　　加快征稅系統信息化建設

　　NBD：之前也有過報道稱，其實沒多少人真正繳納月餅稅，這是不是也變相反映出稅務稽查存在問題？

　　劉桓：存在這樣的情況，稅務稽查人手確實是短缺的，但是規范征稅也不是僅靠人手增加就能夠解決的，主要還是要管住現金流通，現在富人逃稅現象最普遍，主要就是都是大額的現金交易，而外國人基本上是一卡走遍天下，任何消費記錄都會體現在銀行，可以方便征稅，所以說信息化征稅才是最為重要的。

　　NBD：公司逃稅現象也很多，郭老師，您曾擔任過稅務部門的干部，稅務稽查是不是問題很大？

　　郭偉：是這樣的，企業也有很多應對辦法。我看到很多機構辦的稅務培訓課程中，有《稅務稽查防范與應對》這樣的內容，而且很受歡迎。

　　我擔任稅務局副局長在聽取稽查人員匯報工作時，思維方式已經固化，那就是每個企業都有問題，只是問題大小而已。當稽查人員匯報所查企業沒有發現問題時，我的第一反應是，你小子是不是被企業“買通了”？

　　作為基層稅務稽查人員，他們是有稽查收入指標和任務的，而對企業來說，無論你如何防范，稅務稽查人員都是需要完成任務的。一般企業的稅務策略就是“要留下一根老鼠的尾巴，而不要留一根老虎的尾巴”。這句話的“潛臺詞”是，作為企業，一定要積極配合稅務稽查人員把任務完成，也就是要事先“留下一根老鼠的尾巴”讓稅務局發現，所補征的稅款像一只小老鼠這么小，如果作為企業在挑戰稅務稽查的權威時，有可能會被稽查出來的稅款像老虎那么大。

　　NBD：怎么會出現這種情況呢？難道稅務系統不需要問責么？

　　郭偉：你說的這個問題很有趣，稅務稽查人員好比交警，違規停車肯定會被交警處罰，但是交警沒看見的違規停車就能逃過處罰，但你能為此處罰交警么？

　　單純指望稅務稽查人員去保證納稅人納稅是遠遠不夠，稅務稽查人員目前只能保證執法的公平，就像劉老師說的那樣，杜絕偷稅漏稅還是有賴于征稅系統的信息化建設。

　　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就是，稅務稽查人員沒有威懾力，前一段時間北京查處了一起重大的偷稅漏稅案件，還是警察和稅務稽查人員一起督辦的，稅務警察制度也需要逐漸成熟起來，增強稽查人員的強制性。

　　結束語：月餅稅和房產加名稅名頭雖小，但卻關系著老百姓的切身利益。既然引起爭議，那么我們就該好好反思、并解決問題。無論結果如何，民眾關于月餅稅和房產加名稅的質疑，都對推動中國稅收體制改進和征稅思想向民生角度傾斜大有裨益。謝謝三位專家的精彩解析。

　　對話嘉賓

　　劉桓 中央財經大學稅務學院副院長

　　楊志勇 社科院財政與貿易經濟研究所財政研究室主任

　　郭偉 資深稅務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