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深高速上的加油站生意，引發了這兩個中央和省屬壟斷企業僵持數年的油站經營權爭奪戰。一邊是中石油，一邊是廣東交通廳屬下廣東交通集團全資子公司控股的廣深高速公路公司(下稱廣深公司)

　　這一場博弈的背后，讓人看到了一些深層次體制性難題，暗示著下一步深化改革面臨繞不開的“深水區”

　　在媒體監督和相關部門的協調下，廣深高速路“最牛釘子油站”今年5月下旬清拆完畢，還路于國家重點工程建設，但事件并未因此而完結。

　　隨著舊油站的黯然離場，壟斷企業爭利多年形成的新油站建設亂象，使得這一堪稱全國最繁忙的高速路連續數月陷入無油站、如廁難等困境，目前仍未見到有明確的改善時間表。

　　這不僅令每天過往的數以十萬計的司乘人員叫苦不迭，更由于廣深高速將作為即將召開的廣州亞運會的黃金通道，而備加令人憂心。

　　這一場博弈的背后，讓人看到了一些深層次體制性難題，暗示著下一步深化改革面臨繞不開的“深水區”。

　　禍始壟斷企業之爭

　　長達123公里，橫亙在廣州、香港兩地之間的粵港大動脈——廣深高速公路，每天通行車輛逾10萬輛，每天過路費逾1000萬，被稱為中國最繁忙和最賺錢的一條高速路。由于車流量大，由中石油廣東銷售公司(下稱中石油)承包經營的廣深高速兩個配套油站生意紅火，多年來一直居中石油華南油站銷售冠軍，被稱為“最賺錢油站”。

　　作為廣東交通廳屬下廣東交通集團全資子公司控股的廣深高速公路公司(下稱廣深公司)也想做加油站生意，不料卻由此引發了這兩個中央和省屬壟斷企業僵持數年的油站經營權爭奪戰。

　　2006年，廣深公司借廣東省要求舊油站異地遷建、讓路于重點工程——常虎高速路之機，提出重新調整與合作方中石油的合作關系，只將拆舊建新兩個油站中的一個續租給中石油，而將另一個以更高的價格租給民營企業——東莞華盛公司建設經營。其理由是：根據與中石油簽訂的合同，有“因為國家建設需要而改建該場地，合同自動解除”的條款。

　　中石油一度迫于合同約定而同意。2008年底，華盛公司投資的南行服務區基本建成。此時，中石油和廣深公司中方負責人發生變動，中石油于是向廣深公司提出“拆二補二”，要求異地遷建的南北兩個服務區都歸其經營。由于爭持不下，廣深高速兩個舊配套油站一度成為“釘子戶”，使路經的常虎高速路在順利完成90%的任務量后，因為卡在這兩個油站的拆遷問題上，被迫停工兩年。

　　針對這一情況，《瞭望》新聞周刊今年5月3日以《損失8億多元的違章加油站之爭》為題，報道因壟斷企業爭利導致此國家重點工程停工的“最牛釘子油站”事件，引發世人廣泛關注。

　　在輿論監督和廣東省政府、省交通廳的協調下，爭執多年的壟斷企業終于作出讓步。作為油站經營權的出讓方，廣深公司被迫改變方案：異地遷建的兩個新加油站經營權仍歸中石油，終止與華盛公司的承包合同。鑒于華盛公司當時已投入億元建成新的南行加油服務區，其收購和補償問題由中石油與華盛協商解決。

　　中石油得償所愿后，于今年5月中旬將兩個舊油站交付常虎高速路業主單位清拆。

　　但隨著舊油站的離場，多年爭執導致廣深加油服務區建設進度參差不齊的“后遺癥”暴露無遺：一方面，由于中石油與廣深公司爭油站期間沒有開建其承擔的北行加油服務區，導致那里目前還只是一片剛剛平整完的空地；另一方面，其收購華盛公司已建好的南行加油服務區的行動也未有進展，使得廣深高速連續幾個月陷入加油如廁難的尷尬局面。

　　民眾維權

　　本刊記者沿著廣深高速路實地采訪時看到，長達123公里的全程沒有一個加油服務站，沿途司乘人員苦不堪言，不時呈現出諸多不雅景象。在路兩邊的緊急停車帶上，幾乎每隔幾公里就會看到一些貨車或小車停靠，不時看到男車主在路邊小便。

　　在位于虎門段的一處緊急停車帶，一輛小車停在路邊。司機小胡告訴記者，他幾乎每天都要往來廣深兩地，“像這么長的高速路，沒有加油站簡直不可思議。”他說，不僅無處“方便”，更擔心半路車壞，到時只能叫拖車。

　　東莞車主鐘先生說，“有一次，我在廣深高速上行駛時發現車沒油了，只得從最近的出口下去加油。全靠我對東莞各處比較熟悉，才能順利加到油。如果換成對路況陌生的外地司機，可能很麻煩。”

　　本刊記者了解到，廣深高速加油如廁難持續數個月的局面，已引發部分民眾自發維權。日前，廣州律師趙邵華因在廣深高速無法加油而導致車油耗盡花錢拖車，以廣深高速不符合“高速路最長每60公里就必須設置一處服務站”的標準為由，將其告上法庭，“我是為通行在廣深高速路上的所有駕乘人員打的一場公益官司”。

　　公眾維權熱潮得到部分人大代表、政協委員的響應。廣東省政協常委孟浩日前親往廣深公司調研認為，廣深高速路提供的服務不達標，建議降價讓利于民。

　　有關人士認為，廣深高速加油如廁難，可能給“平安和諧亞運”埋下隱患。按照廣州亞組委的安排，廣深沿線的東莞是廣州亞運的重要賽區，同時，由于香港是亞洲重要交通中心，許多參賽運動員會借道香港經深圳口岸入境并經由廣深高速路到達廣州。因此，廣深高速路的服務水平，跟亞運會的成功與否息息相關。

　　建好的油站開不了張

　　廣東省交通廳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承認，由于廣深高速路線長、交通量特大，沿途沒有油站的局面確實使服務水平大為降低，省交通廳已要求廣深公司按照規定，加快新服務區建設。但據本刊記者實地了解，廣深高速現在的服務提升仍沒有可控的時間表。

　　據中石油和廣深公司知情人士介紹，由于中石油承建的北行服務區仍是一片空地，現在開工，最快也要8個月后才能投入運營；同時，中石油收購華盛公司南行服務區的計劃，也因存在對廣深公司“無理違約”的質疑，收購行為仍在僵持，短時間內恐怕難有突破。

　　華盛公司相關負責人介紹，華盛在2007年便和廣深公司簽訂合同，依法有效地獲得南行服務區20年經營權，一直按合同辦事。至今已投入過億元建成集加油、如廁、住宿、醫療、銀行服務等于一體的全國最大型加油服務區，只待省交通廳批復同意便可開始提供優質服務。但今年5月份，廣深公司卻以“合同效力存在問題，無法履行”為由，發函要求華盛公司10天內將已建成的新服務區移交給中石油。

　　“這明顯是單方面撕毀合同。”華盛公司表示：他們與廣深公司的合作一直合法有效，如果說“無法履行”，唯一的理由是行政施壓。

　　華盛公司透露，在華盛開建南行新服務區一年多中，廣深公司和中石油都未提出異議，廣深公司還給其發函，要求加快施工。廣深公司后來出爾反爾的行為激起華盛公司員工的強烈不滿，近300名員工到廣深公司討要說法。“幾年前廣深公司批準我們建，現在建好了，卻要我們移交出來給別人經營，明顯是壟斷企業壓制民營企業的失當行為。”該公司一負責人說，即使最大的企業也不能如此于法不顧、不講誠信。

　　在網上，力挺華盛公司的網民占了很大比例。網民馮海寧認為，有關政府部門在調解過程中，明顯偏向壟斷企業，使民營企業就此成為犧牲品，民眾的利益也在這場紛爭中被擱置一旁。在這方面，有關部門存在濫用行政權力和監管不到位的嫌疑。

　　網民馮璐認為，這場風波讓我們看到，壟斷力量對于民營企業的自由投資和民營經濟發展上水平不啻于一扇“玻璃門”，亟待有關部門用制度設計破除。

　　事關亞運

　　廣州市社科院研究員彭澎認為，不管廣深公司、中石油和民企投資方有什么樣的糾紛，都不應以“一拖再拖”來不斷損害老百姓的利益，為亞運抹黑。

　　接受本刊采訪的相關人士認為，現在距離廣州亞運會的開幕已不足3個月，由于廣深高速作為未來亞運賽事的“黃金通道”，其服務水平關乎亞運會的成功舉辦和我國的國際形象，“為打破目前的僵局，政府應拿出切實可行的監管手段，促使盡快開通已建好的廣深高速南行加油服務區。”鑒于由中石油承建的北行服務區現在還沒開工，不可能在亞運召開前營運，應在其所在的空地盡快建設臨時加油、廁所等服務設施，以滿足亞運會來賓和廣大司乘人員的迫切需求。

　　多位專家還認為，廣深加油如廁難事件主要是廣深公司、中石油兩個壟斷企業沒有平衡好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僅為爭奪油站巨額利潤而不惜時間僵持，以致損害公眾和民營企業利益，政府應打破這種繼續壟斷的局面。

　　廣東省政府參事王則楚認為，國務院已出臺“鼓勵民企進入交通、能源、國防科工等領域”的決定，為民間資本拓寬了投資渠道。由民企投資的廣深高速南行服務區硬件設施堪稱全國一流，可較大提升高速路的綜合服務水準，政府應鼓勵支持。

　　王則楚還建議，可以嘗試適當增加廣深高速服務區數量，“如果廣深高速路有4至5家加油服務區，那么民眾可能會從油站競爭中受益。”

　　文/《瞭望》新聞周刊 記者梁鋼華趙瑞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