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賓
王慧炯 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學術委員會副主任
夏業良 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研究會公共政策研究所副所長
張幼文 上海社會科學院世界經濟研究所所長
孫立堅 復旦大學經濟學院副院長
主持人 宋金波
理財一周報編輯
全球復蘇有望提前
主持人:公布數據顯示美國經濟正在向好。伯南克對美國國會說:“美國經濟年底開始復蘇。”全球經濟企穩了嗎?
孫立堅:按我以前的想法,是不會相信的。我一直感覺美國傷得很重,起碼還要兩三年經濟才會恢復。
美國達拉斯聯儲主席來上海,我和他有個對話。他說“要相信伯南克”,說伯南克是全球危機管理的高手。不要小看美國剝離有毒資產的策略。現在我們看到,第一季度美國銀行的財務報表比預估的要好。從那一刻開始,我真的感覺到美國因為對癥下藥,經濟在復蘇。而現在的一系列數據包括伯南克的講話,更證實了這一點。
伯南克的性格,達拉斯聯儲主席評價是“一個非常謹慎,不夸張也不故弄玄虛的人”,不會講漂亮的話語振奮信心,沒底氣不放空炮,伯南克這么說了,美國經濟真可能年底反彈。
現在看,我自己要重新評估,世界經濟復蘇真比我當初預料的提前了。中美兩駕馬車都開始出現引領經濟復蘇的征兆,互相會有正激勵的影響。
張幼文:各方面數據顯示是降速減緩。這證明前幾個月伯南克的預測還是準確的。所謂拐點,其實仍在底部。年底復蘇并不排斥下半年幾個月時間還會有低增長或負增長。
王慧炯:全世界有各種各樣的預測,并且不斷改變。最權威的還是IMF。我們自己沒做那么多細致的工作,也沒掌握那么多資料,只能以IMF的結果為依據。“今年見底”,今年經濟還是不行的。具體什么時候,11月還是明年2月,我們都不是算命先生,只能大體判斷。
夏業良:可以說經濟在底部運行,在某些領域已經到底了。數據表明經濟回暖相當明顯,但不意味著問題解決了。中國還面臨內在矛盾和結構調整問題,特別是中小民營企業面臨制度環境和政府政策導向造成的壓力,而國有壟斷企業在危機中并未受到很大沖擊。中國經濟的問題,主要不是外部沖擊,70%的問題是自身造成的。
接下來無論是美國還是中國,都需要解決結構性矛盾。兩國調整重心不同。美國是金融,我們是制造。
主持人:我們有更樂觀的理由了嗎?
王慧炯:這次經濟危機,實際上是一個經濟周期中比較嚴重的經濟周期性變化。大周期中間的小波動是非常正常的,要關注的是正常現象而不是反常現象。社會上包括媒體關心的一些問題,我們不那么過分關注。從研究角度,第一,經濟周期是正常現象;其二,大周期中有小波動也是正常現象。IMF的預測報告,從去年到今年不知道調整了多少次。
孫立堅:世界經濟可能不會像IMF和世界銀行在去年年底預測的那么悲觀。本來我是很悲觀的,從今年的觀察看,確實可以樂觀一些。
美國的隱患在通貨膨脹,中國的在投資和產能過剩。我們有滯漲的風險。但至少今天,在擺脫危機,“救急”的角度,兩國是成功的。中國采取政府牽頭的消費和投資,美國也正確采取了剝離有毒資產的政策。中國用新的產能擴張來解決舊的產能過剩,并不是急著培育市場、刺激內需。盡管大家罵來罵去,說本來就產能過剩,怎么還在搞投資型基礎設施建設,但這個政策其實非常成功,是用內地、農村新的投資空間來消化沿海地區的產能過剩。
世界也在罵美國,說它拼命印美元,造成流動性過剩。但不管怎樣,美國通過貨幣擴張剝離有毒資產,實現了伯南克所說“只要解決了有毒資產,流動性轉起來,血液一循環,經濟就會上來”。兩個藥方都對了。
張幼文:經濟危機從2007年7月算起,快兩年了。從去年第二季度,也有1年。作為經濟危機下降一端,也不算短。如果到年底再回升,持續已經相當長了。
“U”型反轉更靠譜
主持人:但近期市場似乎很樂觀。可以期待中國經濟會走出“V”型反轉嗎?
孫立堅:政府也是擔心虛擬經濟會不會有泡沫。如果數據沒做假,達到這樣已經很不容易了。至少中美兩國,我能果斷判斷,經濟狀況出乎意料的好。
我以前一直以為是“W”型。現在看美國已經不是一個底很長的“U”了。如果伯南克的話可信,我相信現在已經在“U”型底了。
張幼文:股市是由居民持有資金量決定的,還遠遠談不上泡沫。當然,中國股市和經濟的聯系也不是那么直接。政府和社會希望房價下降,但下不來。我判斷還是有足夠購買力需求。當然,國家貸款政策也相應松了些。所以中國經濟還是很有活力的。
未來“L”型當然不會,“V”型也太樂觀了點。客觀地說,“U”型更接近實際情況。
夏業良:房地產常發布消息說回暖,股市最近也沖上2600點。雖然有人說從這兩個市場可以看出中國經濟信心恢復了,但我覺得下這個結論還為時過早。當然政府希望人們恢復信心。但我一再警示的是,中國經濟關鍵不在短期數據,要看中長期結構性矛盾能否得到解決。現在中國企業有兩大類型。國有壟斷企業是靠壟斷資源來維持生存和暴利。但另一方面,我們的中小民營企業競爭力在衰弱。外部環境在惡化,而內生的企業自主創新能力沒有增強。這造成中小企業對國民經濟的貢獻度在萎縮。
我不同意“V”型看法。我的判斷一直是“U”型。雖然在某些領域能見底,但見底后可能就在底部徘徊。短則兩三年,長則三五年,甚至更長。
救急救到何時?
主持人:目前的政策,更強調“救急”吧?
夏業良:“救急”不是沒道理。但中國經濟危機沒渲染的那么嚴重。政府救市太多會造成兩個效應,一是資源過度提前或集中使用,擠壓本可以用于其他方面的資源。4萬億也好,8萬億也好,過度使用會強化計劃經濟色彩。另一方面會造成經濟對政府長期的依賴性,還是要靠政府來主導經濟。這和我們原來市場化的改革導向背道而馳。實際上最近五六年,我們不是“國退民進”,而是“民退國進”。不得不反思一些思路和導向是存在問題的。
孫立堅:我不管別人怎么批判,說根本性的問題沒解決。我確實認為中國的問題要比美國糟糕點,畢竟用產能擴張來解決產能過剩,當擴張空間越來越小,將來還是要面臨過剩問題怎么解決。但至少現在為擺脫危機,我們有產能擴張空間,而歐美沒有這個空間。
中美兩國的共同經驗是大政府介入。相反的例子是歐盟。因為不是一個統一主權國家,無法取得共識,政府的不作為,導致它們復蘇比中美兩個經濟體都慢。可見,政府的“有所為”可以讓經濟復蘇提前。
盡管有不同聲音,但中國政府和美國政府非常務實。美國很多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都在批判美國的政策,但美國政府不為所動。中國也有類似的情況。美國的政策,像克魯格曼講的,虛擬經濟搞得花哨,一點用也沒有。但達拉斯聯儲主席講,克魯格曼根本不懂得具體操作層面的問題。第一線的指揮者可能會看到更多。這種現實主義態度和務實的做法,確實讓我們一直在象牙塔中的學者,學到很多東西。
主持人:最近常見“中國引領世界經濟復蘇”的說法。
王慧炯:對此只能一定程度認可。首先必須承認,中國只是第三經濟大國,還不是第一、第二。中國經濟對世界影響,肯定不如美國。當然,美國也好,歐盟也好,日本也好,2009年經濟都是不行的,都是負增長。發達國家向下,新興經濟向上。盡管不是老大,但也要有我們的正面貢獻。
張幼文:這次危機首先從虛擬經濟開始。實體經濟是被虛擬經濟拖累。所以實體經濟為主的國家,相對在世界經濟中的地位提高了。另外從增長率來說,美國負增長,而中國哪怕最不樂觀也有5%~6%的增長,中國在世界經濟增長中的比重就提高了。我估計要占到1/5。中國GDP占世界6%多,增長就占20%,這就突出了。還有制造業。中國制造業世界排名今年超過美國,170年來首次占據榜首。這些因素,都說明中國受到沖擊比較小,出現這些說法也是有原因的。
夏業良:我一直不贊成這個說法。境外媒體是希望中國能多承擔一些責任,我們官方也希望能多獲得話語權、決策權,是互相迎合。周小川的幾篇文章,反對美元霸主地位啊,取而代之啊,可能給一些所謂“愛國主義者”打了氣,但我們必須清楚中國的發展情況,還沒那么牛氣,有些話現在說還太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