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向東 劉玉洲

　　2007年12月18日，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日語系黨支部辦公室，賈增倫沉浸在一張20年前的照片中，窗外迷離的陽光穿過玻璃撒在他的臉上。“他那事成了沒有？”這已經是他第三次問我這個問題，在我來之前，他在電話里已經不可抑制地問了兩遍。

　　他指的是他的一個學生收購德國機場的事情，在即將過去的2007年，這件事情在中國引發的爭議絲毫不亞于當年的冷戰，讓每一個人都為之繃緊了神經。冷戰期間，這個地處漢堡和柏林之間的帕希姆機場成為前蘇聯在東德的軍用機場。2007年5月，這個機場被賈增倫一個名叫龐玉良的學生買了下來，普遍流傳的花費是10億元。

　　他那事成了沒有？這是一個幾乎所有的記者都想知道答案的問題。一方面，龐玉良的交易資金尚未完全落實，另一方面，這樁交易至今尚未獲得國家商務部的明確批復。這起一開始就引來無數爭議的收購，現在仍未塵埃落定。

　　“有名的掮客”

　　很遺憾，我沒有能給出明確的答案。賈增倫臉上失望的表情一閃而過，不過很快我們的話題便轉到了眼前的這張照片上，照片被一張微微泛綠的玻璃壓著，分開了1988年和2007年的時光。現在，賈增倫已經由當初的輔導員升為日語系黨總支書記，而他的學生龐玉良已經成為媒體追逐的焦點。

　　“這個就是他，我站在這，你看那時我還年輕，呵呵，三四年前，我還見過他一面，他現在胖了。”他得意地說。照片里這群年輕人是他帶的第一屆學生，那時他剛剛從北京師范大學畢業，被分配到了二外。

　　照片里的龐玉良留著港式的分頭，穿著花格子襯衫，和現在很多即將畢業的大學生一樣，臉上的表情焦慮而迷茫。他拍照時所站的位置是在最后一排的最左邊，一個容易被大家忽略的角落，一如現在的他和他所領導的公司——北京林德國際運輸代理有限公司。

　　公司的網站這樣介紹林德國際：成立于1995年，是商務部批準的一級國際貨運代理企業。目前已成為一家以國際空運為核心，以海運、陸運等運輸代理業務為補充，以貿易咨詢、物流管理為增值服務的專業化整合物流供應商。

　　在收購德國帕希姆機場之前，整個物流行業對林德都所知甚少。中國物流協會相關人士對記者開玩笑說，林德真是“十年物流無人問，一次收購天下知。”在他看來，中國大中小的物流企業加起來就有幾十萬家，數目繁雜，且專業化程度不高，物流業市場局部混亂，林德只是其中之一。

　　1988年大學畢業的龐玉良原本與這一切沒有任何關系。因為學的是飯店管理專業，畢業之后，龐玉良被分配到了北京新世界酒店。這是一家位于北京市崇文門外大街的四星級酒店，賈增倫說，“當時分配的時候，河南那邊不要人，所以他就被分配到了新世界酒店，留在了北京。”當時，中國的大學畢業生包分配，按照當時的政策，畢業生想留在北京很容易。學生畢業分配的時候，生源地省份如果需要人，畢業生就回去，省里不需要人，就留在北京分到別的用人單位。

　　大學時期的龐玉良，學習成績一度非常好。賈增倫說，“當時龐是按外語學院的標準考進來的，并且那時二外的教學也以外語為主，所以龐的外語水平非常好，可能比外語專業的有些學生水平還要高。”

　　三年后，龐玉良離開了新世界，跳入美國西北航空公司的中國部門，從事貨運業務。這也成為龐以后進入貨運物流行業的第一步。1995年，龐玉良又跳入一家名為“愛地”的貨運代理公司，龐玉良此時的身份是這家公司的副總經理。2002年，龐玉良率領他在愛地的部下在北京成立了林德國際貨運代理有限公司。

　　龐玉良較好的外語水平在2007年得到了發揮的舞臺。2007年7月5日，龐玉良走上德國梅克倫堡前波莫瑞州帕希姆縣的議會主席臺，用純正的德語向到場的53名縣議員介紹了他對帕希姆機場的擴建計劃。兩個月前，他和坐在臺下的縣長伊雷蒂一起在漢堡的一家公證處，簽署了出售帕希姆機場的合同。這個合同讓此前一直低調的龐玉良變得家喻戶曉。

　　現在說起這份合同時，賈增倫用一種佩服的口吻說，“他確實挺有商業頭腦，他是河南農村來的，家里特別窮，他做生意之后，自己就能養活自己了。”

　　龐玉良的老家是河南省上蔡縣一個普通的農村，這里的家庭條件普遍艱苦。龐玉良家中兄妹四人，一個哥哥、一個弟弟、還有一個妹妹，龐學習刻苦，成為他所在的村莊中第一個考上大學的人。

　　龐在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做的生意，就是倒騰點賀卡之類的小東西賣給同學，自己從中掙幾毛錢的利潤。這和他現在所從事的工作很相似，當時被他的大學同學笑稱為“有名的掮客”。

　　收購德國機場

　　2005年，龐玉良投入1000萬在鄭州注冊成立了東方中天（河南）航空服務有限公司。公司的定位是航空公司貨運總代理，為承運人提供市場、銷售及操作全方位的航空服務。這家同樣容易被大家忽視的新公司，成為龐玉良醞釀更大商業夢想的平臺。

　　2006年3月，東方中天中標鄭州國際航空物流園項目，該項目占地300畝，總投資3億元人民幣，規劃建設“五園一中心”，即國際空港物流園、國際航空公司物流園、國際快件物流中心、出口保稅加工物流園、國際貿易保稅園和境內關外保稅集中采購園。相關資料介紹說，項目首期規劃的鄭州國際機場貨運站和鄭州航空物流園投入運營后，預計可實現年營業收入1.5億美元。項目建成后，將逐步形成以757全貨機為主要載體，以朝發夕至為運輸周期，立足鄭州，輻射全球的國際航空物流網。

　　至此，一個龐大的航空貨運商業圖景在龐玉良的腦海中開始浮現：將鄭州打造成“全球物流網絡”的轉運樞紐，通過埃及航空、達時航空連通國際，把“全球物流網絡”4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國際物流公司的資源有效整合到一起。

　　而此前，通過林德多年的業務關系，龐玉良的商業觸角已經逐步建立起以北京、上海、鄭州、深圳和迪拜為物流操作中心，國內外分公司和代理共同支撐的物流網絡體系，為實現貨物在全球的通達創造了便利。與此同時，林德國際憑借其作為多家航空公司核心代理人的資質，在中東、非洲、獨聯體和亞洲航線上占有獨特的優勢……

　　此時急于出售的帕希姆機場，成為龐玉良“全球物流網絡”夢想中的一枚關鍵棋子。

　　帕希姆機場地處漢堡和柏林之間，始建于1937年，總占地面積1.3萬畝，附屬經濟區占地50萬平方米。機場距漢堡90公里，離柏林約120公里。擁有兩條3000×55米的跑道，可起降各種機型的貨運和客運機。由于缺少貨源，近幾年該機場多次裝修并多次易手，卻仍未改變虧損狀態。德國明鏡周刊報道稱，帕希姆機場長期經營不善，盡管當地政府在過去的幾年內已經投入了超過200萬歐元，但是仍未能改變其虧損狀況。2006年年底，當地政府向全球招標出售帕希姆機場。

　　龐玉良在這里看到了商機，2007年5月，林德從阿聯酋航空公司、德國漢堡機場，以及來自美國、土耳其等國的11家公司中脫穎而出，競標成功，成為第一個收購機場的中國人。5月23日上午，在鄭州舉行的 “中國河南·尼日利亞拉各斯·德國帕希姆經濟合作商貿投資洽談會”上，德國什未林市的代表說，龐玉良的林德公司購買了德國帕希姆機場100%的股權、設備及附屬經濟合作區土地的永久擁有權，雙方已簽訂最終協議。

　　中標之后的龐玉良，罕見地對媒體說，“林德能中標，首先得感謝河南省政府、鄭州市政府的支持函”。無意中暗示，當地政府成了林德成功的主要推動力量。

　　德國帕希姆機場所在的什未林市與鄭州市在2005年3月締交了友好城市協約，前往鄭州考察的德國什未林市市長諾爾貝爾特·克勞仁對鄭州市的輕軌規劃建設項目、污水處理項目、學校教育、物流配送等方面表示出了強烈的興趣，雙方表示將加強相關領域的深入合作。龐玉良收購帕希姆機場成了這份政府合約的最好注腳。

　　2007年7月，林德國際相關負責人對外稱，林德的服務網絡覆蓋了全球90多個國家和地區，收購德國機場有利于拓展歐洲業務。

　　冒險的挑戰與代價

　　最近一段時間，龐玉良一直待在德國，忙于打造他當初提出來的“中國在歐洲的貨運中轉中心”以及“德中物流走廊”。

　　據德國媒體報道，龐玉良當初在收購機場時承諾，林德集團將一次性付出3000萬歐元，今后還要陸續投入7000萬歐元進行更新改造，將機場改建成中國在歐洲的貨運中轉中心，在三到五年內將在原有的26個工作崗位的基礎上，將機場的員工數量增加到1000多人。同時要在帕希姆機場建保稅經濟合作區，開通鄭州至德國的直飛客、貨運航班，還會首先考慮發展貨運市場，逐步培育國內的客運市場，爭取在三至五年內，做到客、貨運每天一至兩班往返鄭州和帕希姆機場。此外，還將申請建立新鄭國際機場保稅物流中心，并計劃在尼日利亞境內建設保稅經濟合作區。

　　利用機場附屬保稅經濟合作區和機場保稅物流園，龐玉良開始了對國內企業的商業公關，龐說，中國服裝、日用品、汽車及高科技等企業可進駐保稅經濟合作區生產、組裝，其產品產地可標注為“德國制造”，能有效地規避貿易壁壘。此外，帕希姆縣還給機場投資者以優惠政策：每提供一個就業機會，帕希姆縣提供7萬歐元的補貼，投資100萬歐元者，可申請本人及直系親屬的德國居住權。

　　龐玉良構筑的一系列美夢引來了業界強烈質疑。批評的聲音說，龐玉良明顯是在為招商和引資而 “忽悠”。前述中國物流協會的人士說，這些都只是龐一個人再說，德方根本沒有發表任何意見，申請在德國的居住權哪能是一個投資商決定的事情。

　　龐玉良在正在為他當初的 “大膽”付出代價。

　　此前，龐對外宣布稱，整個收購所需的約10億元資金將由尼日利亞UBA銀行提供擔保。但現在，這項計劃中的融資已經明顯遇到了障礙。德國的媒體報道稱，尼日利亞銀行方面放棄了資金擔保，而龐玉良在德國接受媒體采訪時則稱，希望能有中國的銀行最終介入這個項目。分析人士表示，中國的銀行若提供擔保會要求拿林德公司固定資產或者股權做抵押，而林德公司的資產抵押不可能達10億元，且存在諸多法律程序。至少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一家中國的銀行愿意出來為龐玉良提供此次收購的資金支持，而龐玉良對德方的承諾還將面臨未來現實的考驗。

　　但龐玉良對帕希姆機場的運作一刻也沒有停止。7月間，德國帕希姆縣縣長助理米勒對媒體說：“帕希姆機場的新導演龐玉良先生已經上任五天了”。

　　2007年7月16日，帕希姆機場在龐玉良接管以后正式運營，第一架貨運航班從上海浦東機場起飛，經俄羅斯莫斯科到達帕希姆機場。

　　2007年9月24日上午10點，鄭州國際機場直達帕希姆國際機場的貨運包機實現首航，德國梅克倫堡州政府與河南省政府聯合在帕希姆國際機場為本班貨機舉行了首航開通儀式，河南省副省長史濟春、德國梅前州政府兩位副州長、什未林市市長出席了首航開通儀式。

　　2007年10月1日，一架波音747-200型貨機滿載貨物將從新疆維吾爾自治區烏魯木齊國際機場起飛，飛向位于德國北部的帕希姆國際機場。

　　林德國際的網站發布消息說，這是中國北京林德國際運輸代理公司接管帕希姆國際機場后開辟的連接中德航空運輸最近的一條直達航線。……鄭州機場空港物流發展公司還與多家國際旅行社合作計劃在2008年元旦開通每周1-2班的往返鄭州國際機場至帕希姆國際機場的客運包機。

　　來源：經濟觀察報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