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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來坐牢的法人代表http://www.sina.com.cn 2007年12月12日 11:53 《商界》雜志
編者按:本文作者身份較為特殊,既是私家偵探,又是職業討債人。工作在灰色地帶,他也比一般人更能接觸到商業社會中最陰暗和最邪惡的一面,早已習以為常。 未曾想到,自認為見多識廣、見怪不驚,竟然還會碰到這樣曲折離奇而又道德淪喪的騙局,以致于他激憤得忍不住提起筆將它揭露出來,警示后人…… □文/周靜 一 “老周,快跟我去救救我朋友。”我的一個客戶突然來到我的辦公室,拽著我就急匆匆向樓下走去。 坐進他的奔馳車,我才喘過氣來問:“你朋友出了什么事?” “他要準備去殺人!”說完這句話,他緊踩油門,恨不得車門展開變成翅膀,飛將起來。 我不由得大吃一驚…… 匆匆走進那個叫陳大鵬的香港商人的辦公室,一個斯斯文文、瘦瘦小小的矮個男人神態焦灼地從老板椅上站起身,趕緊迎了過來。我心里一下子就像重慶的冬天——霧蒙蒙的。他會去殺人? 說到那段令他心生惡念的故事,陳大鵬便激動不已,捧著茶杯的手,不時微微發抖…… 幾個月前,西北某省會一家名為芙蓉的貿易公司要了陳大鵬價值76萬元人民幣的一批國外毛線衣褲,合同約定芙蓉公司簽約后即付定金20%,貨到后付30%,余款貨到之日算起15天內結清。誰知,收款時間到了,陳大鵬收到的不是錢而是一張準備起訴他的信函,稱他的貨全部不符合質量要求,要他賠償經濟損失50萬。 “我的貨都是國外的老客戶直接供給的,怎么會是Y貨!”陳大鵬怒氣沖沖地趕到成都芙蓉公司的辦公室,對著熊本華,那個當初纏著他做業務、一臉誠實憨厚的小青年怒吼。“陳總,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啊,貨到公司沒幾天,就被工商局來人收走了,說是Y貨。”熊本華仍舊還是那副老實人模樣,甚至顯得有些無辜。陳大鵬在商場雖然也閱人無數,但在熊本華身上卻又的確找不到一絲表演的痕跡,一時間,他自己都有些懵了。 “好心”的熊本華還主動提出陪陳大鵬去看貨。離芙蓉公司不遠的一條臟兮兮的巷子里,有一間破舊民房改建的倉庫,外墻斑駁,還沾滿了黑色的油跡。走進去,里面比外面更黑更臟,堆滿了看不清的各種貨物。熊本華拉出一個毛線衣紙箱,陳大鵬趕緊上前仔細察看了一下 ,是原包裝,沒有被打開過。他拆開紙箱,拿出一件毛衣上下左右看了個遍,從色彩到樣式都看不出有什么變化,“這不都好好的嗎?”他吃驚地問道。 此時熊本華沒說話,而是從他手里拿過毛衣,輕輕一拉——毛衣里的線居然如此輕易地就斷了開來。陳大鵬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迅速地又從箱子里翻出一條毛褲,輕輕一拉,褲腿上的一些線居然也應聲而斷。他發瘋似地一連試了好幾件,全都是這樣。陳大鵬冷汗直冒,殘存的一絲理智提醒他提出另拿一箱檢驗。 “就只有這么一箱,其余的都被工商局沒收了,不信你去問。”熊本華又是一臉的憨厚無辜。他再次“好心”地給陳大鵬指了一條離當地工商局最近的小路。 心急如焚的陳大鵬趕緊朝那條路上奔去,那是一條僻靜的長巷,突然前面出現了五六個年輕人,一下子將小巷塞得滿滿的。“請讓一下”,這幾個字還沒有來得及出口,那幾個人撲上來就一陣亂打,不輕不重,可以爬起來回深圳,但不方便去工商局了。陳大鵬這才被打醒了過來:自己這下是栽在芙蓉公司手里了! 錢沒有拿到,卻帶回一身傷痛,滿腔怨憤。陳大鵬做了一輩子生意,第一次遭這樣的罪。有利的證據都在芙蓉公司手里,打官司的路肯定走不通。“以邪壓邪”,實在吞不下這口氣的陳大鵬不禁惡向膽邊生,把心一橫,找了幾個人,準備再上成都去擺平那幾個混蛋。 幸好陳大鵬的朋友及時把我拽了過來,制止了事情的惡性循環。我是私家偵探出身,尤擅長偵破經濟糾紛類案子。看來這事我不介入都不行了。 二 根據陳大鵬提供的情況,必須找到沒有“變壞”的毛衣作為證據才有可能打贏官司,收回貨款。 幾天后我到了西北當地,直奔芙蓉公司所在區域的工商局,上了三樓的市場管理處。 “老師,聽說你們最近又沒收了一批假冒國際品牌的劣質毛衣?”我很客氣地向辦公桌后面一位五十歲左右戴眼鏡的同志問道。 他看看我,緩緩地回道:“是啊,你有什么事情。” “你們什么時候處理,我想買點。” “兩天前就賣光了,你睡醒了啊,現在才來?” 從沒收到賣光,還不到兩個星期?這不是工商局處理罰沒物品的正常速度啊,我訝然而退。找到證據的希望破滅了,現在只能去芙蓉公司尋找突破口。 走進以棗紅色調為主的大廳,首先看到的就是“誠信為本”四個金色大字,看上去與一般的公司并無二致。可奇怪的是前臺坐著的不是年輕小姑娘而是個粗壯的大漢。如果按正規程序上前詢問,我知道肯定會被阻攔,所以干脆裝沒看見,徑直“偷著”往里走。哪知道大漢反應卻很快,只見他飛身竄到面前把手一攔,“朋友,你找誰?” 見他滿臉橫肉,并沒有傳說中的“誠實憨厚”,我想他肯定不是熊本華。 “你是誰?”我故意裝得來頭不小,頗有點瞧不起地反問了一句。 “我姓賈,是負責為來客通報引路的。” “我想找你們公司全面負責的法人總經理。” “你找他什么事情。” “有些業務上的事情與想他談談”,我可不能實話實說。 “我們老總不管業務,他只管欠款問題。”他見我沒吭聲,又補充道:“不是熟人來找,都是欠款問題,你應該也是吧。”他能一眼看出是來討債的,看樣子芙蓉公司欠了不少的債。我只好明說是來要債的,并給他看了法人委托書。 “他今天不在,但我可以幫你約好。你明天來吧。”口氣比剛才熱情多了,也沒有了警惕性。 別的公司遇到討債的都是推來躲去,他們反倒熱情主動,自認為見多識廣的我也不禁感到奇怪。 三 第二天一到芙蓉公司,那位賈經理就帶我從大廳右門穿出,拐了幾個彎,來到一間裝飾豪華的大辦公室。據賈介紹,背對我們而坐、正在往窗外觀看的那個人,就是芙蓉公司的法人代表兼總經理張大偉。 聽到賈的引見,張大偉緩緩轉過臉來——我正眼一看,身為大男人的我也差點驚嚇得叫出聲來!只見他從脖子到整個面部的皮膚都是被火燒后治療不善的慘狀,左耳卷曲,兩眼一條縫,鼻孔上翹,沒有鼻梁,嘴巴向右歪斜,左手為雞爪狀。真可以算得上是羅馬帝國的奧古斯都和《巴黎圣母院》中卡西莫多的疊加,只不過那兩位的丑是天生的,這位則是火燒的。 “你……好,我是張……大偉。”不繃緊所有的神經,絕對聽不清楚他說得含含糊糊的這幾個字。 墻上的企業執照,法人代表這一欄確實是這個名字。我曾經有許多討債的技巧和經驗,可如今在這樣的一位“債務人”面前,還真的不知道怎么辦,但又不能不談。 “我是來拿深圳那批毛線衣褲貨款的。”我口氣硬朗,沒有回旋余地。 “貨款……的事情……去找法院。”他仍舊慢條斯理,話說得很吃力,簡直答非所問。 就這一個回合,我就感覺到談不下去了。原來他們不躲討債人,是讓你陷進一個難纏的泥潭。我不能陷進去,轉身就要走。 “無論誰,與我們老總見面后不說好兩個條件是不能離開的。”姓賈的這時插話進來,態度強硬,將他龐大的身軀擋在了我的前面。 “那你說說,哪兩個條件。”干這一行,每天面對的都是挑戰。 “一,還談不談,下次在哪里談;二,留下你的房間電話號碼,我好聯系你。” 我想了想,抓起桌上的紙筆,寫下了電話號碼。 四 等了兩個晚上,平安無事。當然只能是平安無事,因為我寫給他們的房間電話是省公安廳招待所的。雖然我不住那里,可他們一查,就不敢組織人來“招待”我了。 我必須弄清楚張大偉的情況。 我找到在成都的同學彭亮,又通過他找來在公安局刑警隊工作的弟弟彭剛。 彭剛問明情況后說:“我只能協助你調查。”他認為還是先去一趟工商局,萬一那里還有個一箱半箱貨,問題不就好解決了嗎。 我們一起到了工商局。走進市場管理處,一位三十幾歲的工商人員接待了我們。 “我是刑警隊的,想了解一下你們上次罰沒的那批毛線衣,還有沒有。” 工商局的許多事情都需要公安局配合,因此他聽說是公安局的,證件也沒有要彭剛出示,就說還有一箱,其他的都已經處理了。 我向彭剛使了個顏色,“我老婆特別喜歡那種款式,你看能不能分一件出來。”他領會了我的意思。 “不行,黃處長特別打了招呼,說這一箱全是壞的,誰也不能動。”他看了我們一眼,怕我們不相信,“來,我打開你們看看。” “哇,這么漂亮的毛衣,怎么會是壞的。”我們倆幾乎同時問道。 “看上去都是好的,你們拉一拉就知道了。”他隨手遞過來一件。彭剛一拉,毛線果然斷了,再一拉,竟然還有好幾根掉了出來,落在了辦公桌上。我靈機一動,趕緊說不好意思,把你的桌子弄臟了,一邊用手抓起桌上的斷毛線扔進垃圾簍。 走出工商局,我把一根沒有扔掉的毛線交給彭剛說,“這下得請你化驗一下。” 五 化驗結果出來了,果然有蹊蹺——毛線里含有硫酸。這顯然是人為的破壞。 如果所有的毛衣都這樣工商局是不敢處理出去的,到底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我們來到工商局黃處長的辦公室,彭剛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告訴他,“你們處理的那批毛線衣是好的。” “那怎么一拉就斷線了。”他不太相信。 我給他講了公安局的化驗結果,他才一臉駭然地說,“我還真不知道詳細情況,這個事是我們處一個叫曾光明的同志具體經辦的,我去請他過來。”他著急地向隔壁辦公室走去。 曾光明進來了,我們雙方都愣了一下,他就是那天告訴我毛線衣賣光了的那位戴眼鏡的老同志。 “毛衣里的硫酸是你灑的吧。”估計黃處長已經向他介紹了情況,曾光明一落座我就一針見血。 “不是我,我也不知道是誰灑的。”曾光明若無其事地回答道,“我到芙蓉公司就有人告訴我,那箱打包帶上拴有紅毛線的可以留作證據,其余的就處理掉。” “誰告訴你的?” 他支支吾吾不正面回答。 彭剛嚴厲地說,“不說那就到公安局去交代。” “江德貴。” “江德貴是誰?” “芙蓉公司的負責人。” 離開工商局后,按照曾光明給的線索,我獨自一人向芙蓉公司趕去。 “曾老師,芙蓉公司的人說他們那里沒有江德貴這個人。”第二天剛上班就我給曾光明打電話,“請你定個地方,我們一起喝喝茶。” “我今天很忙……” “不行,再忙也得出來,不然我就報警。” 一小時后,我們在茶館見了面。 “我只是替人追債,只要你幫個忙,讓芙蓉公司把貨款給我,我也就不管你與江德貴之間的一些貓膩了。如果拿不到貨款,我就只好請公安機關介入。”我不想再拐彎抹角。 曾光明知道,一但公安機關介入,對他們來說將意味著什么。 “你真的拿錢走人,一了百了。” 我趕緊伸出右手握住他的右手說,“放心,我說話算數。” “多個朋友多條財路。”我干脆以茶代酒,與他碰了個痛快。他見我豪爽真誠,很高興地答應了。 我們坐上出租車去找江德貴。 在車上我忍不住問他:“江德貴怎么會和你成了鐵哥們兒。” “他是我老婆姐夫的侄兒。”曾光明認我這個朋友了。防人之心一去,話匣子就打開了…… 六 江德貴兩年前成立了一個貿易公司,一開始就沒想認真做生意,而是想用這個公司來騙人現貨。生意場上要白吃人家的貨也不是那么容易,江德貴除了很好地裝扮公司和自己外,還想了個“以利誘利”的損招。一般異地貿易都是5%的定金,最多也不會超過10%。他為了誘使別人上當,所有的生意都先付20%的定金,貨到后再進行部分的人為破壞。好的部分以“偽劣產品”交工商局,由工商局暗中處理給他的人,壞的就留作證據來應付官司。為了做好這些手腳,他找到拐彎親戚曾光明,死纏活磨,加利益勾兌,將曾光明拉上了賊船。 我們來到芙蓉公司馬路對面的一個小茶樓,走進二樓的一個包房。與其說它是喝茶的,不如說它是辦公的更恰當,除了電腦復印機外,其他的辦公用品都有。從窗口望出去,芙蓉公司的情況清清楚楚。哦,他是在這里隱蔽辦公! “你也不事先打個電話就來了。”江德貴抬頭見曾光明帶著一位陌生人進來,有些責備地說,那話里的意思是這里不可以隨便帶人來呀。 一坐下,曾光明就單刀直入:“那批毛線衣褲的余款都拿給這位周先生吧,他什么都知道了,公安局刑警隊還有熟人。” 江德貴盯住我看一陣,又思考了十幾分鐘,拿起電話:“給我準備一張60萬的現金支票,明天要用。” 我輕輕吐了口氣…… 晚上吃飯,一瓶燒酒快完的時候,他們就和我就成了鐵哥們兒。我故意吹捧江德貴:“你們這樣賺錢肯定又快又好。” “那……當然。”他滿嘴酒氣地說。 “萬一哪天翻了船,你不是得進去蹲幾年。” “那不可能。”酒精開道,他向我吐出了他內心深處的秘密。 為了保護自己,江德貴找了個沒有工作的被嚴重燒傷的殘疾人,和他說好,他的工作就是應付官司,平時啥事都不用干,一旦官司輸了,坐牢他就去。他也就是專門用來坐牢的法人代表!平時的月工資是1500,坐牢時每月工資5000。 喝下去的酒在我口里變得越來越苦,吞進胃里更是翻騰灼燒,感情刺激著我忍不住要揮起拳頭狠狠地揍眼前這個損人的混蛋,理智卻提醒著我收回客戶的貨款才是自己該做的事…… 多年以來,我的身份既是私家偵探,又是討債人。工作在灰色地帶的我,比一般人更能接觸到商業社會中最陰暗和最邪惡的一面,早已習以為常。自認為見多識廣、見怪不驚,卻未曾想到,我竟然還會碰到這樣曲折離奇而又道德淪喪的騙局! 那一夜,我醉得一塌糊涂…… 七 那些被騙的人與他們打官司,幾乎都是輸。他們沒有證據,江德貴又在法院里有朋友。 第二天,拿到現金支票的我正走在回賓館的路上,并沒有預期的興奮。 “你不能走。”四個中年男子擋住了我的去路。 難道是他們派來的人?我心里想,兩手做好了格斗的準備。 “我們都是被芙蓉公司騙了的啊!” …… (本文涉及人名、地名、公司名皆為化名) 編輯 范佳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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