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經》記者 王和巖

　　原天津市檢察院檢察長李寶金被控受賄總計562.93萬余元，挪用公款1400萬元，其本人對指控基本無異議

　　曾經叱咤津門的原天津市檢察院檢察長李寶金，因涉嫌受賄和挪用公款，于11月22日在河北省滄州市中級法院出庭受審。庭審持續了整整一天，未當庭宣判�！敦斀洝酚浾攉@悉，判決結果將于近日做出并公布。

　　李寶金今年65歲，山東章丘人。1961年7月，年僅19歲的李寶金進入天津市警界工作。他從基層警員干起，一路升遷，1987年起任天津市公安局副局長，1993年同時擔任天津市委政法委副書記；1998年6月當選天津市檢察院檢察長，并任市委政法委副書記。

　　2003年1月，李再次當選天津市檢 察院檢察長，任期應至今年年底，正好年屆65歲，可安然退休。但如意的軌跡在去年夏天突然逆轉——2006年6月12日，李寶金被中央紀委“雙規”；8月27日，全國人大常委會批準免去李寶金天津市檢察院檢察長職務；11月29日，天津電視臺播發了李寶金被“雙開”(開除黨籍、開除公職)并移交司法機關處理的消息(參見《財經》2006年第13期 “天津檢察院檢察長李寶金被‘雙規’”)。

　　李寶金植根于天津政法界長達45年，其“落馬”在津門乃至全國政法界可謂一石激起千層浪。因案情重大，最高檢察院指定河北省檢察院異地管轄李寶金案。今年4月，河北省檢察院對李寶金案偵查終結后，指定滄州市檢察院審查起訴。因事實不清，證據不足，曾兩次退回補充偵查。審查起訴期間又因案情重大、復雜，曾三次延長審查期限。

　　時近歲末，懸念終于在11月22日正式揭開。

　　庭審中，李寶金被指控于1996年至2006年，在擔任天津市公安局副局長、中共天津市委政法委副書記、天津市檢察院檢察長期間，利用職務上的便利，為他人謀取利益，索取或收受天津渤�；�工股份有限公司等四家單位共計人民幣317.7984萬元；利用本人職權或地位形成的便利條件，通過其他國家工作人員職務上的行為，為請托人謀取不正當利益，索取或收受天津榮程聯合鋼鐵有限公司等三家單位和劉野(另案處理)共計人民幣229.17512萬元，美元1.8萬元、港幣1萬元。綜上，李寶金受賄共計折合人民幣562.93289萬元。

　　此外，李寶金還被指控犯有挪用公款罪。2003年3月至2004年11月間，李寶金利用職務上的便利，個人決定，先后八次將天津市檢察院機關服務中心的公款共計人民幣1400萬元，挪給天津市德祥集團有限公司使用，謀取個人利益。案發前，該款項已經歸還。

　　《財經》記者獲悉，滄州市有關方面對李寶金案的審理頗為重視。滄州市檢察院副檢察長許敬達率領三名檢察官出庭支持公訴，滄州市中級法院主管刑庭的副院長亦親自擔任審判長。中央紀委、最高法、最高檢和河北省高級法院、河北省檢察院均派員旁聽。

　　不過，李寶金的家屬沒有到場旁聽。據稱是應其本人要求。

　　據旁聽庭審的人士介紹，李寶金態度不錯，對檢方指控基本沒有異議，其辯護律師——國浩律師集團天津律師事務所的合伙人王建人為其做了罪輕辯護�！敦斀洝酚浾咴�致電王律師，但其婉拒了采訪要求。

　　案發王小毛、戴成文案

　　隨著李寶金被公訴，他與津門著名房地產女老板——天津浩天集團董事長王小毛的灰色關系被官方正式揭開。王小毛東窗事發，正是李寶金“落馬”的導火索。

　　李寶金的起訴書言明，1996年四五月間，李寶金利用擔任天津市公安局副局長職務上的便利，接受天津渤�；�工股份有限公司(下稱渤�；�工股份)董事長戴成文的請托，指派天津市公安局工作人員為該公司追回了1100余萬元的欠款，為此，李寶金伙同王小毛(另案處理)于當年5月20日，以咨詢費和勞務費的名義，向該公司索取人民幣165萬元。

　　王小毛今年45歲，出生于天津，至今未婚；由其控制的天津浩天集團主要涉足房地產、高速公路等領域。李寶金案發兩個月前，王小毛被中央紀委帶離天津接受審查。

　　案發前，王小毛的浩天房地產公司在天津地產界以低價拿地能力著稱。位于馬場道228號的“天嬌園”樓盤占地3.6公頃，建筑面積達5萬平方米；小區綠化率高達41.5%，是天津市中心環境最優美的地段之一。另一樓盤“天嬌源”矗立在天津市最大自然風景區——水上公園的西側。這兩塊令地產商垂涎已久的寶地，均經李寶金直接干預，落入王小毛之手。

　　《財經》記者調查表明，出身普通市民家庭的王小毛早年并無過人之處，1985年以工人身份進入天津市開發區進出口公司，僅為一名副總的司機。上世紀90年代初，王小毛離開了單位�！八�辭職后就沒了消息，后來就聽說她發了。”王小毛的前同事曾對《財經》記者如是回憶。

　　相關資料顯示，1995年前還一文不名的王小毛突然“發跡”。她與當時天津一個集體企業共同出資1000萬元，成立天津泰力房地產公司。她以自然人身份出資950萬元，占絕對控股。這便是日后赫赫有名的浩天集團的前身。泰力公司成立后不久，即發展了典當行、拍賣行。按照法律規定，典當行、拍賣行均屬特種行業，須經公安機關審批。至少不晚于1995年，王小毛即與李寶金相識。其時，李寶金擔任天津市公安局副局長已近八年。

　　1998年6月，李寶金當選為天津市檢察院檢察長。當月18日，浩天房地產公司成為王小毛及其弟的全資私人公司。審計顯示，該公司截至1998年6月30日總資產為1.96億元，負債高達1.93億元。之后，王小毛組建了浩天集團，并將觸角延伸至高速公路、醫藥、學校等領域。

　　工商資料顯示，除地產、高速公路，王小毛其他經營多徒有虛名。其案發后，涉足的津晉等高速公路即因資金鏈斷裂陷入停工狀態(參見《財經》2006年第25期“王小毛案疑云”)。

　　《財經》記者獲悉，王小毛案目前已進入審查起訴階段，該案也將在滄州中院開庭審理。

　　李寶金案的另一涉案人系67歲的戴成文。戴氏從1995年起擔任渤�；�工集團董事長兼總經理。該集團改制后，先后在香港、上海上市，一度為股市追捧，但很快衰落。在連續兩年較大虧損后，A股股票于1999年5月淪為“ST渤化”。一個月后，戴成文被迫辭去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次年6月，戴成文的全國政協委員資格被撤銷，并被開除黨籍。

　　據2002年3月20日的一則新華社電訊披露，1997年，戴成文“未經公司領導班子集體研究”，“未經上級主管部門和國家外匯管理部門批準”，分三次將集團的2.9億元資金轉至香港一公司，后被該公司挪作他用，未能悉數收回。

　　據悉，戴成文案移交司法機關處理后，經辦此案的正是李寶金主政的天津市檢察院。但當時戴成文并未被追究刑事責任。

　　《財經》記者獲悉，王小毛與戴成文早在上世紀90年代末就有密切來往。正是源于李寶金的私人關系，彼時剛開始“創業”的　　王小毛從戴成文手中拆借了一筆金額不菲的現金作為啟動資金，并借此實現在房地產、高速公路領域的投資與擴張。

　　2006年年初，未正式結案的戴成文案出現新突破，此案重提，戴本人被重新逮捕。今年4月27日，其因犯受賄罪、挪用公款罪，被河北省唐山市中級法院一審判處有期徒刑11年。法院審理查明，1997年至1998年間，戴成文利用職務之便，為他人從公司獲取巨額貸款提供幫助，并擅自撤銷貸款抵押，致使巨額貸款至今未能收回，先后收受賄賂共計215.4萬元人民幣；戴成文還違反財經紀律，將公款508.2萬美元借給他人使用。

　　《財經》記者獲悉，正是戴成文案舊案重提，導致王小毛鋃鐺入獄，進而使位高權重的李寶金轟然墜落。戴成文的判決書載明：考慮到戴有檢舉他人重大犯罪構成重大立功情節，故從輕處罰。

　　染指企業界

　　警界出身、后身居檢察長高位的李寶金，在天津政法界養成了說一不二的性格，權力意識極重。天津市檢察院一位工作人員說，跟前幾任相比，李寶金是最強勢的一任。

　　知情人士告訴《財經》記者，李寶金調任檢察院工作，最初并不很情愿。但上任后不久，卻在內部會議上感慨說：“沒想到檢察院有這么大的權力。”在李寶金看來，檢察院可以想查誰就查誰。由于“地產商都害怕他”，他也就總能以極低廉的價格為自己、為他人、為部下弄到房子。

　　在李寶金被起訴指控的多宗受賄中，都特別顯示出其利用職權和地位形成的便利條件，索要、收受賄賂。

　　其中，1998年和2005年3月，李寶金先后通過天津市建筑工程設計院、天津奧的斯電梯有限公司、天津瀚通國際貿易有限公司，為請托人天津港保稅區海潤達國際貿易公司總經理劉野，以人民幣30.2萬元的價格，買到了價值80余萬元的商品房一套，并幫助劉野非法獲利人民幣30萬元。不過，李寶金也不是白白為請托人謀利，在2003年春節至2006年春節前，他先后三次收受劉野給予的人民幣5萬元、美元5000元。

　　此外，2002年至2005年初，李寶金還先后指使天津市檢察院檢察官學院、天津市檢察院第一分院、天津市消防局相關負責人，將上述單位建筑工程的配套電力項目交由天津市海洋電器開關有限公司施工。為此，在2003年11月至2005年間，李寶金先后五次索取該公司人民幣34.7984萬元。其中，兩次向該公司索取價值30萬元的銀行卡22張，并在該公司報銷其親屬藥費共計人民幣4.7984萬元。

　　李寶金的強勢絕非僅僅表現在天津地產界。起訴書顯示，2001年下半年至2006年間，李寶金先是通過天津市城東供電局、天津市政府供熱辦等部門，為天津女子足球俱樂部在建設訓練基地中，違規免除供、配電貼費和工人工程建設費共計人民幣19萬余元；又通過天津市建功工程總承包有限公司、天津天鋼集團有限公司、天津市熱電公司、天津市城建集團有限公司四家國有企業，為天津女子足球俱樂部拉贊助款人民幣255萬元。為此，李寶金在2004年至2006年間，先后五次索取、非法收受天津女子足球俱樂部董事長給予的人民幣24.17512萬元、美元3000元、港幣1萬港元，共計折合人民幣27.71959萬元。

　　不少人評價性格豪放的李寶金身上有兩氣：“霸氣”和“義氣”�！鞍詺狻钡谋憩F是辦事果斷，“動不動就罵人”；而“義氣”則是為自己單位職工謀福利。天津市檢察院一位退休職工告訴《財經》記者，從1978年至1998年，檢察院沒有給職工蓋過房，1998年李寶金上任后，很快就解決了絕大部分人員的住房問題，職工福利待遇比以前有明顯提高。檢察院的辦公設備也得到很大改善。以前檢察院只有30多輛車，現在有上百輛，還有不少好車。李寶金因此在系統內部口碑頗佳。

　　李寶金的“義氣”，還表現為以“眷顧老家”為名索賄。庭審顯示，在他收受的562.93萬元的巨額賄賂款中，以家鄉修橋為名索要、收受的高達300萬元，占一半以上。

　　當然，“義氣”也是有代價的。為此，李寶金不惜插手辦案，罔顧國家利益。起訴書指控，2002年至2004年2月間，李寶金利用職務上的便利，接受天津市德利得公司董事長王學利的請托，指示該院民事行政檢察處負責人，為解決該公司下屬企業天津市恒泰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與天津市木材四公司土地的轉讓費經濟糾紛一事提供幫助；對該公司人員涉嫌一起合同詐騙案，多次過問并批示相關單位辦理。2005年6月，李寶金向德利得公司索取人民幣100萬元。

　　另外，2003年和2004年，李寶金利用擔任天津市檢察院檢察長職權和地位形成的便利條件，通過天津海關、天津市環保局等部門，為天津鋼鐵有限公司進口設備違規免稅人民幣4100余萬元，并使天津榮程聯合鋼鐵有限公司在環保部門責令停產的情況下，能夠繼續生產。之后，李寶金以家鄉修橋為名，先后向上述兩家公司索取人民幣各100萬元。

　　庭審顯示，案發后，李寶金所收受的賄款已全部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