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 徐榮 文／攝

　　一方說當初是投資，另一方說是借貸，當企業做大做強后卻由于產權的歸屬問題，使得好友變成冤家。類似的事件成為時下中小企業成長路上的一種縮影：近日，江陰一家名為中遠門窗幕墻有限公司(下簡稱中遠公司)的企業向本報發來一份材料，反映該公司遭到另外一家公司無端封鎖廠門近一年時間，全部設備成了廢鐵，所有工人無活可干，反映到有關部門卻遲遲得不到妥善解決，經濟損失慘重，老板欲哭無淚，吁請本報介入調查監督，希望引起有關方面關注并嚴肅查處。本報記者隨后對此事展開調查。

　　封門風波和房租爭端

　　材料中所指的肇事方名為江陰市德眾門窗機電有限公司(下簡稱德眾公司)，與中遠公司在同一個廠院內。廠房兩家各占一半，各有廠門。

　　11月14日上午，記者來到所處地——江陰市云亭工業園區，在廠門外，記者看到，“江陰市德眾門窗機電有限公司”的招牌字仍在，下面的“江陰市中遠門窗幕墻有限公司”的招牌字已經蕩然無存，但字的痕跡仍清楚可辨。

　　封門事件發生在2006年12月3日上午。夏昊昇是中遠公司的管理人員，是當天的目擊者之一。夏昊昇告訴記者，上午9點多，他來到公司，發現車間大門緊鎖，一大幫人堵在門口，除了德眾公司的員工外，還有當地派出所民警和聯防隊員，不讓他們進門，一輛德眾公司的大卡車封堵在車間門口。激烈的口角爭論持續了近兩個小時，所幸在民警的維持下，雙方并未發生肢體沖突。“沒想到他們會這么干！”夏昊昇憤憤不平地說。不過，其實封門事件爆發前還是有預兆的。另外一名中遠公司的員工告訴記者，在11月下旬，中遠公司的廠門招牌字曾被人偷偷拆除，其后車間又多次遭遇了莫名其妙的停電停水，他們懷疑是德眾公司所為并提出質疑，但被對方矢口否認。

　　為何要封門？德眾公司的法人代表趙慧芬(音)對記者表示，中遠欠他們的房租，10月份向他們正式提出，在多次催討無果的情況下才采取了這種方法(封門)。在趙慧芬出具的一份分攤費用明細單上，記者看到，中遠公司使用總面積為5102平米，租期為867天(2004年5月4日至2006年9月30日)，租金單價為每平米一年95元，總租金為1167295元。“只要他們付了租金，仍然可以繼續使用。”趙慧芬說。

　　對趙慧芬的說法，中遠公司不屑一提。夏昊昇說：“從2004年5月中遠公司進來時，德眾公司從來就未和我們簽訂過任何房屋租賃協議，憑什么來向我們收取租金。只要她拿出依據來，租金一分錢都不會少給！”

　　就中遠公司指出的租賃憑證一事，趙慧芬也承認沒有。

　　夏昊昇認為，房租的事既然雙方有爭議，可以通過司法等合法途徑來解決，怎么能用封門這種蠻橫無理的方式來達到目的呢？更令夏昊昇感到氣憤的是，封門當天，德眾公司的法律顧問高季平非但沒有出面制止反而挑唆加劇了雙方的矛盾，“一個法律工作者竟然知法犯法”？

　　對于封門行為，高季平在接受記者采訪時明確表態是“有點欠妥”，不過他也表示，“誰使用，誰付錢，這是天經地義的事。而且，兩家之間的關系比較復雜，在鄉下用這種方法更有效”。

　　“他們用這種手段，導致我們無故停產近一年，經濟損失慘重！”夏昊昇說。

　　六年糾葛和三場官司

　　兩家公司為何會在同一廠房內生產？為何從未簽訂房屋租賃協議？兩家誰是房東誰是“房西”，究竟有什么微妙的關系？

　　要想解開上述謎團，就不能不提到另外一家企業——江蘇龍鼎集團有限公司(下簡稱龍鼎公司)，其前身為江蘇友人投資有限公司(下簡稱友人公司)。主營建材的龍鼎公司在江陰市頗有名氣，在今年公布的第五屆中國成長(非上市公司)百強榜上排名25位。德眾公司、中遠公司與龍鼎公司有著密切的關系，尤其是德眾公司與后者更是有著一段長達6年的剪不斷理還亂的是非恩怨。

　　事情要追溯到2001年。當年，云亭鎮出臺優惠的土地政策招商引資，這讓位于江陰市周莊鎮的龍鼎公司老板蘇存章動了心，但是由于周莊鎮政府不提倡本地企業到外地設廠投資，礙于此，蘇存章找到其好友兼心腹胡建偉和鄧季南，由其出資，二人出面與江陰市云亭鎮投資有限公司簽訂土地征用協議，并于當年11月28日注冊成立德眾公司，鄧季南任法人。在蘇存章的資金保障和胡鄧二人的精心打理下，德眾公司發展良好，并取得了可觀的經濟效益。到了2003年，周莊鎮原有的不提倡本地企業到外地設廠投資的政策開始松動，蘇存章也開始準備由德眾公司的幕后投資人轉到臺前，收回自己的公司。

　　按照蘇存章的想法，德眾公司原本就是其投資的產業總歸要重新歸入其的名下，而胡鄧二人則萌生其他想法，德眾公司是靠我們辛苦創業才有了今天良好的局面，我們理應在德眾公司有重要的股權和名分。想法不同，原先三人之間親密無間的關系開始出現隔閡。而隨后不久發生的德眾公司股權、法人和土地權利之爭，更是點燃了導火索，矛盾開始全面爆發。

　　同年7月，蘇存章出面讓其子女蘇偉濤、蘇慧蓉正式進入德眾公司，蘇氏兄妹起草了一份德眾公司股東會決議，內容主要有二：其一，蘇慧蓉為執行董事兼經理，免去鄧季南、胡建偉的董事職務，法人由鄧季南變為蘇慧蓉，蘇偉濤為監事；其二，鄧季南將50%的股權轉讓給蘇偉濤，胡建偉的股權轉讓給蘇慧蓉。同時，又起草了兩份股權轉讓協議，將德眾公司的土地使用權和房屋所有權證轉讓給友人公司(即龍鼎公司)。德眾公司的工商變更登記完成。2004年4月，龍鼎公司如愿取得兩份權證。

　　眼看著自己由主變客，胡鄧二人豈肯善罷甘休，開始了反戈一擊！

　　首先圍繞工商變更登記，胡鄧二人找到江陰市工商局，后經調查，江陰工商局作出對德眾公司恢復原登記的決定。突起變故讓龍鼎公司始料未及，蘇存章便馬上注冊成立了中遠公司，并將其承包給丁曉華，與德眾公司同一廠院生產辦公。

　　隨后從2005年伊始至2007年3月，圍繞土地使用權、房屋所有權及借貸糾紛，德眾公司與龍鼎公司展開了一輪訴訟大戰。三場官司牽動無錫市和江蘇省兩級法院，雙方在原被告的角色上互相輪換，而原本尚存的一絲情感紐帶也在訴訟的延伸中蕩然無存。

　　2005年1月10日，德眾公司訴至無錫市中院，要求撤銷其與友人公司簽訂的無效土地使用轉讓協議，確認土地使用權和房屋所有權為其所有。無錫中院判決駁回了德眾公司關于確認土地使用權及房屋所有權的訴求。

　　宣判后，龍鼎公司向江蘇省高院提起上訴，要求認定該轉讓協議合法有效，其理由是，土地轉讓協議上加蓋的公司公章不是私刻、盜用，亦沒有騙用，而是德眾公司的法人行為。

　　江蘇省高院審理認為，龍鼎公司以公章的真實性來主張協議合法有效的上訴理由不能成立，駁回了其上訴，維持原判。而圍繞當年創辦德眾公司時的資金借貸糾紛，龍鼎公司又一紙訴狀將德眾公司告上法庭，2006年12月、2007年1月和3月，無錫中院三次庭審，判定德眾公司償還龍鼎公司331萬借款。

　　由好友到冤家的反思

　　在雙方訴訟大戰期間，其中一位關鍵人物胡建偉在2006年11月突遭車禍亡故，其后由胡妻趙慧芬接任德眾公司法人。由于心力憔悴，鄧季南回常州老家休養，目前的德眾公司實際由趙氏姐弟掌控。據知情人士介紹，德眾公司創辦前后的許多核心內容都是由胡建偉與蘇存章二人私下商定，胡的亡故會讓一些重要的細節死無對證，而胡妻對之前雙方的事又知之甚少，這對兩家最后的處理結局會有不小的影響。

　　無錫法舟律師事務所的范凱洲律師對此分析認為，土地使用權和房屋所有權這兩項重要的權屬問題雖經兩級法院審理，但目前仍然懸而未決，這是兩家矛盾解決的焦點問題。如果這兩項權屬明確，像之前的封門和房租糾紛發生的幾率會很小。但是德眾公司借口封堵中遠公司的大門，這種行為則明顯違法。他建議通過訴訟途徑解決。

　　雙方還有一個重要的話題，就是當年德眾公司的創辦和運作資金的性質問題。蘇存章告訴記者，當年由于特殊情況，他不便出面，而是委托胡鄧二人去操辦的。“一直都是我付他們工資，他們沒有在里面投一分錢，是在給我打工，只不過是我委托他們在為我管理，到頭來怎么能變成借貸關系了？我對他們這么好，他們反而來吞掉了我的公司。”

　　而趙慧芬則堅持認為是胡建偉向蘇存章借的錢創辦企業的，“這事法院已經判了，我們也把借的錢還給他了，兩清了！”

　　由于當時蘇胡二人關系密切，關于德眾公司其中的一些重要的事項都是口頭商定，這也為日后雙方矛盾的解決帶來了極大的難度。

　　范凱洲律師指出，在市場經濟條件下，面對錯綜復雜的經濟關系，契約的簽訂是必要的。友情等道德層面上的約定，往往在現實情況下顯得蒼白無力！

　　一位經濟學人士分析道，在經濟領域，任何規模的經營單位都需從法則上明確各方的經濟成分和地位，確定產權關系，從而規范各方的經營行為，約束其權限。在中國市場經濟初期，很多企業尤其是中小鄉鎮企業，開始往往是親朋好友集資、合伙、借貸、委托等以親情互信為基礎聚到一起辦企業，創業階段平安無事、同舟共濟。一旦企業做大，效益顯著之后，因利益、權屬而起的紛爭也就暴露了出來。加上當初不規范，缺乏契約的約束，也為此后的糾紛留下剪不斷、理還亂的關系，所謂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封門事件”作為上述現象的一個縮影，對我國中小企業經濟合作乃至經濟訴訟，都有著非常重要的標本意義。

　　據悉，雙方已決定圍繞土地使用權和房屋所有權的所屬問題繼續打官司，新的一輪訴訟大戰即將上演。這對冤家究竟會以何種結局收尾，本報將繼續予以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