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經》雜志：郴電國際震蕩

　　(《財經》雜志/總176期)

　　公司高管相繼落馬，樣板地方電網前途堪憂

　　本刊記者 季敏華/文

　　湖南郴州市惟一的上市公司郴電國際(上海交易所代碼：600969)正在經歷一場持續的震蕩。

　　公司在2006年12月30日發布公告稱，兩名副總經理分別因涉嫌貪污和受賄被捕。之前，郴電國際已于2006年8月披露，公司副董事長兼總經理劉曉文涉嫌經濟犯罪被捕。另據《財經》記者了解，郴電國際董事長鄧中華也已在2006年11月中旬被“雙規”，目前未知是否進入司法程序。

　　短短半年內，郴電國際高管事發連連，與郴州官場腐敗“窩案”密切相關。2006年5月以來，郴州市委書記李大倫、市委宣傳部長樊甲生、紀委書記曾錦春先后落馬，“窩案”波及當地黨政、商界逾150人(參見《財經》2006年第18期“郴州‘生態重建’”)，郴電國際高管由此卷入其中。湖南省檢察院一位人士向《財經》記者證實，鄧中華被“雙規”系由李大倫案牽出，鄧既涉嫌受賄，也涉嫌行賄。

　　僻處湘東南一隅的郴電國際，因與聯合國國際小水電中心掛鉤而聲名遠播。這家2000年末組建的地方電網公司，主營郴州當地小水電購銷輸送業務，是聯合國國際小水電郴州基地的承辦單位。也正因此，郴電國際在2004年年初獲得上市機會。

　　然而，上市遠未解決這家地方“明星企業”的治理問題。記者在當地采訪發現，地方政府長期對郴電國際施加巨大影響，而公司高管或為爭取壟斷利潤，或為保住自己官位，不惜調動企業資源與當地領導干部進行權錢交易，這在很大程度上已背離了上市公司本身的利益取向。

　　時至今日，在歷經高管落馬的震蕩之后，面臨來自國家電網公司日益激烈的競爭，作為地方獨立電網企業的郴電國際前景不容樂觀。

　　鄧中華其人

　　現年48歲的鄧中華與郴電國際副總經理朱慶華、楊東旭三人幾乎同時被湖南省紀委“雙規”，兩名副總已被正式逮捕。

　　鄧中華長期在郴州下屬縣鄉任職，1997年調任郴州市電力公司總經理，完成了從基層黨政干部向企業管理者的轉型。2000年12月，郴州市電力公司聯合下屬四個縣的電力公司，以及聯合國國際小水電中心等六家單位聯合發起成立郴電國際。鄧中華由此出任新公司董事長、黨委書記，以及聯合國小水電中心郴州基地主任，直至此次事發。

　　知情人稱，鄧中華與原郴州市委書記李大倫私交很好，與原紀委書記曾錦春的關系也相當不錯，這名有著官場背景的董事長在當地如魚得水。郴州市國資委是持股郴電國際23.2%的第一大股東，但對上市公司幾無控制力。國資委一位官員說，鄧中華遇事可直接找市委領導。

　　在主持郴電國際期間，鄧中華獲得多項榮譽，曾當選“湖南省勞動模范”，榮膺“全國五一勞動獎章”，2003年更當選第十屆全國人大代表。知情人透露，鄧最初并未入圍，后頗費了一些心思才如愿當選。

　　當地人評價鄧中華為人聰明，但慣于“媚上”。自2006年5月李大倫因收受巨額賄賂案發、繼而公司總經理劉曉文被“雙規”后，鄧的精神狀態就一直不好。

　　現年39歲的劉曉文原為郴州市下屬永興縣水利電力公司負責人。在發起成立郴電國際后，劉曉文以股東單位代表身份出任郴電國際董事，2004年升任郴電國際總經理。劉曉文被捕后，郴電國際所發公告曾強調其經濟犯罪發生于任職永興縣水利電力公司期間。

　　此次與鄧中華同時案發者，還有31歲的郴電國際副總經理朱慶華。朱以其在上市公司的急速高升而廣遭非議——自2005年4月起，她從公司打字員一職，頻頻升職至辦公室主任、人事行政部經理、總經理助理乃至副總經理。

　　地方扶持

　　接近鄧中華的人士向《財經》記者透露，鄧中華“媚上”也有“不得已處”。作為郴州市屬電網企業，郴電國際一直仰賴地方政府大力扶持，方可與近在咫尺的競爭對手國家電網公司抗衡，求得一席發展之地。

　　郴電國際前身是郴州市電力公司，系地方支柱企業，主營業務是從地方小水電廠購買電力，經自營電網輸送，銷售給郴州當地用戶，賺取其中價差。與此同時，當年直屬國家電力總公司的湖南省電力公司在郴州當地擁有龐大的供電網絡，郴州市電業局即屬湖南省電力公司直接管轄，與郴州地方無涉。

　　在2002年年末國家推行“廠網分開”改革后，湖南省電力公司轉歸國家電網公司管轄，主營湖南省內電網資產。

　　在郴州市，隸屬湖南省電力公司的市電業局占據了70%的輸配電市場份額，是名副其實的“國網公司”；另外30%的市場則由郴州市屬的郴電國際占有。

　　1996年至2000年間，“國字頭”的郴州電業局和“郴字頭”的郴電國際競爭加劇，矛盾不斷升級。為擴大彼此在郴州當地的供電區域，兩家公司的員工一度動手。

　　郴電國際利用郴州市政府的權力，擴大自己的供電區域，目前在郴州中心市區擁有9萬多用戶，而電業局僅有兩萬余用戶。郴州市政府甚至下達硬性規定，要求市屬單位必須安裝郴電國際的電表。在郴州下屬縣市的供電市場，則大多是電業局的天下。

　　郴州國際在2004年3月成功上市，募集資金約3.65億元，成為地方上的重要政績。李大倫曾在一次市政府會議上抱怨，“股市里看不到一個‘郴’字。”自2000年起，郴州市委市政府大力推動郴電國際上市。當年的重組中，政府即把郴州電力公司等發起股東單位的非主業資產悉數剝離，將優質的電網資產悉數注入新成立的郴電國際。

　　上市構想耗費了郴電國際四年的心血，而小水電的發展成為重要契機。郴州因為山高水多的地理優勢，成為聯合國國際小水電中心的首個小水電基地，這“頭銜”最終助其成功推向A股市場。

　　聯合國國際小水電中心成立于1994年，總部設在杭州，是目前總部設在中國的惟一的聯合國國際機構，現有62個成員國、130余個成員單位。

　　“郴電國際當初要是上不了市，經營就非常困難了。”知情人透露。上市招股時，郴電國際宣稱，將募集資金主要用于地方電網建設，但事實上，投資渠道多有偏差。外界很快發現，這家地方政府大力扶持下的上市公司，開始以各種方式“回報”地方政府及主要領導。

　　“回報”

　　一位接近鄧中華的人士透露，郴州市一些領導經常出入鄧的辦公室。原郴州市副市長雷淵利就曾將其情人安排進郴電國際，不上班卻可領薪。這使得鄧在公司里常感“身不由己”。

　　2006年9月，雷淵利因貪污、受賄、挪用公款三項罪名，被長沙市中級法院一審判處死緩。

　　由于鄧中華目前仍處于“雙規”階段，郴州市檢察院未能披露具體案情。但在此前李大倫、樊甲生等案的調查中，已露出鄧案的蛛絲馬跡。

　　2006年5月24日，李大倫及其妻陳立華、子李銳被湖南省紀委專案組帶走。相關調查顯示，李大倫夫婦共收受賄賂1325萬元，另有家庭存款3200萬元“來歷不明”。

　　2006年8月18日，湖南省紀委內部通報，原郴州市委宣傳部長樊甲生被“雙規”。樊涉嫌在任職期間買官和收受賄賂，金額達800余萬元。樊于2003年被李大倫提拔進入郴州市委常委，期間曾向李行賄。

　　當地知情人稱，李大倫喜好舞文弄墨。他的兩部作品《歲月如詩》、《大倫書法作品集》曾由郴州市委宣傳部負責攤派。其中，《歲月如詩》一書外有腰封，寫明為郴電國際贊助。

　　李大倫、樊甲生和鄧中華的“親密往來”，在郴電國際的控股公司——郴州輝煌電子傳媒有限公司(下稱輝煌傳媒)中表現得尤為明顯，這一點已被湖南省紀委專案組證實。

　　2005年4月，郴電國際投資180萬元成立輝煌傳媒，占股45%。輝煌傳媒的法定代表人即為郴電國際副總經理朱慶華；公司主要業務為廣告、裝飾。因持股不超過50%，上市公司年報未將輝煌傳媒并表。

　　郴州當地一位官員告訴《財經》記者，郴電國際的這項投資純屬“白搭”，上市公司未從輝煌傳媒中獲得收益。

　　輝煌傳媒的主要項目之一是投資郴州市五嶺廣場的電子顯示屏工程。該工程由身為市委宣傳部長的樊甲生主持。

　　工程開幕當天，李大倫、樊甲生均出席發言。這一巨型顯示屏面積約200平方米，由154個顯示單元組成，號稱目前國內同類型屏幕屏體最大、科技含量最高。

　　知情人透露，五嶺廣場顯示屏工程實際成本僅為100余萬元，但最終結算時竟然支付了660萬余元。為此，工程自2005年9月竣工以來舉報不斷。

　　李大倫之子李銳在向專案組交代時，承認電子屏的實際成本為180多萬元。李銳受賄十幾萬元，樊甲生受賄幾十萬元。

　　經營困境

　　歷經官場巨震，在鄧中華等郴電國際高管相繼落馬后，郴州市新領導班子著手調整了上市公司的高管層。

　　目前，郴州市國資委副主任付國已出任郴電國際副董事長、總經理，并代行公司法定代表人職權；另一名副董事長歐良才；接替鄧中華出任公司黨委書記。董事長一職，則至今空缺。

　　比人事調整更為重要的，是這家地方電網公司的市場前景。在長期與“國字頭”的郴州電業局競爭的過程中，郴電國際已經面臨巨大壓力，首先，郴電國際的90%以上的電力來源系當地的500余家小水電廠，因小水電缺乏調解庫容的能力，發電能力有明顯的季節性，每至枯水期，郴電國際的電力供給便趨緊張，當地用戶對其電力不穩屢有抱怨。相比之下，依托湖南省電網的郴州電業局有很強的供電能力，更有充裕的調配能力。事實上，郴州當地的工業用電幾乎全部由郴州電業局供給，郴電國際僅能覆蓋部分城區及縣城的居民用電和商業用電。

　　同樣因為競爭關系，郴電國際與郴州電業局的電網長期未予聯網，二者供電網絡各不相干。這在很大程度上導致兩家公司在郴州當地的電網建設屢屢重復，郴州電業局曾多次以重復投資造成浪費為由，提議將郴電國際的網絡并入“國網”之內。

　　如今，在郴電國際遭遇高管落馬的巨變之后，郴州電業局收購郴電國際的提議再次響起。對此，郴州市國資委予以堅決抵制。“兩家公司的體制完全不同，郴電國際是市里的上市公司，電業局則是省電力公司的分支機構。”郴州市國資委一位官員向《財經》記者表示。

　　但國資委對兩家并網則持贊成態度，兩家公司的聯網已在實施當中，聯網自2005年9月起步，兩大電網目前已逐步并網。“郴州市政府認識到當地經濟發展與電力供給的穩定性直接相關，地方電網和‘國網’合作是大勢所趨。”郴州市電業局一位官員說。-

　　本刊記者羅昌平對此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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