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劉德華 陶慶 魏曉嵐

　　2006年6月22日，在中國嗩吶之鄉——四川省丹棱縣，原縣委書記、縣人大常委會主任黎嶺因涉嫌受賄150余萬元及150萬元巨額財產來源不明，被押上了莊嚴的法庭。黎嶺，這個昔日在眉山市和丹棱縣被人稱為“清官”的人，家中卻被發現有400余萬元財產。

　　“講義氣”的“鐵哥們兒”吐了口

　　黎嶺，上世紀50年代出生于四川省樂山市，高中畢業后下鄉當知青。憑自己的勤勞、智慧，他從醫藥公司倉庫保管員逐步升任眉山市國土局局長兼眉山新區建設指揮部副指揮長、濱江路工程建設辦公室負責人；2002年11月至案發任中共丹棱縣縣委書記兼丹棱縣人大常委會主任。他為人處世謹慎低調，工作上有一定的能力和魄力，很少拋頭露面、招搖過市，曾被當地人稱贊為“清官”。

　　但是近年來，不斷有舉報黎嶺涉嫌犯罪問題的信件送到四川省、樂山市的有關部門。2005年6月下旬，四川省檢察院反貪局成立了辦案組，對黎嶺涉嫌犯罪問題進行調查。通過初查發現，眉山新區湖濱路工程建設中存在違背建設合同投資建設等問題。而時任眉山市國土局局長兼眉山新區建設指揮部副指揮長、新區湖濱路工程建設辦公室主任的黎嶺有重大受賄嫌疑。

　　尋找案件突破口成為關鍵。正在此時，從四川省檢察院另一辦案組傳來信息：投資修建眉山新區湖濱路工程的樂山“東能”集團董事長王德軍因涉嫌犯罪，正在查辦中。辦案組當即決定：立即趕到羈押地，連夜提訊王德軍。

　　盛夏的清晨，小鳥在窗外嘰嘰喳喳叫著，留下了一串串動聽的奏鳴曲。訊問室里，辦案組的檢察官們顧不上休息，他們針對王德軍與黎嶺等人長期交往，關系特殊，但又想立功減輕處罰等心理因素，反復做其思想工作。王德軍感到大勢已去，傷心痛哭兩三個小時之后，“會處事、講義氣”且備受黎嶺賞識的“鐵哥們兒”王德軍終于吐口，供出了向黎嶺行賄100余萬元的犯罪事實。至此，黎嶺案終于取得重大突破。

　　可怕的敲門聲終于響起

　　王德軍已被依法羈押，爭取主動是唯一出路，其提供的內容有相當的可信度；眉山新區建設中違反合同規定等諸多問題都涉及到時任眉山市國土局局長的黎嶺。再綜合其他相關證據，檢察官們認為，黎嶺在眉山新區建設中存在重大受賄嫌疑。辦案組果斷決定，對時任丹棱縣縣委書記的黎嶺立案偵查。

　　案發前，黎嶺似乎聞到了什么。在身邊人員和家人面前，黎雖然嘴硬，但內心卻極度恐慌，幾乎到了神經崩潰的地步。白天，黎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旁若無人地在辦公室里踱方步，而是時刻提防著前后左右的動靜。到了晚上，黎總覺得后面有人跟著，聽不得一點響動。哪怕是家人將茶杯稍重一點放到玻璃板上，也會驚出一身冷汗。夜間，黎尤其害怕有人敲門，就是明知是家人敲門，也會不由自主地打一個寒噤。敲門聲，常使黎心跳加快，頭冒虛汗，手腳發涼，黎越來越神經質了。

　　2005年6月23日這一天，黎極害怕聽到的敲門聲終于響起。黎一下子癱在了高檔真皮沙發里。不出所料，出現在黎面前的不是昔日點頭哈腰的“進貢者”，而是胸前配國徽的檢察官！

　　2005年6月23日，黎嶺被傳訊到省檢察院。

　　訊問開始，黎嶺要么避而不答、大談功勞，要么矢口否認、一聲不吭。

　　突然，訊問的檢察官話鋒一轉：“黎嶺，現在請你講一下在領導干部位置上有無違紀方面的情況。”

　　黎嶺眼神突然一亮，等了一會兒，坐起來嘆了口氣，低聲說道：“有一件事壓在心里幾年了，今天檢察院的同志請我來，我還是應該爭取主動。當干部這么多年，違紀是有的，比如我收王德軍一個40萬元禮金的問題，幾次想交，但想到金額這么大，就不敢交……”

　　黎嶺以自己涉嫌“違紀”道出了與王德軍之間的經濟問題。訊問的檢察官及時亮出了相關證據，黎嶺不得不供述了在眉山新區湖濱路工程和修建眉山市國土局辦公大樓過程中，多次收受王德軍人民幣100余萬元、美元5000元賄賂，為其牟利提供便利的犯罪事實。

　　干干凈凈的舊解放鞋被包工頭嘲笑

　　1999年3月8日，四川省“東能”建筑有限公司下屬的成都“斯泰”

　　合同雖簽了，但巨額的施工資金從何而來？這可難壞了王德軍。左思右想后，王德軍決定在工程開工后以建設資金緊張為由，向眉山新區濱江路開發建設辦借款。

　　“這怎么行？合同上不是寫得明明白白，資金由乙方自籌嗎？再說，你也清楚開發辦沒錢啊。”黎嶺斷然拒絕。

　　撞了一頭灰的王德軍并不死心，他摸準了黎嶺的思想觀念漸漸產生松動的情況，從請吃、請唱、請喝茶、打牌入手，展開了攻勢。

　　黎嶺擔任局長后，仍然穿著洗得干干凈凈的舊解放鞋。

　　一次吃飯時，王德軍開玩笑說：“黎局，現在都什么年代了，還穿這老古董，我一個泥沙匠出身的包工頭都比你強。”黎嶺聽后尷尬地笑笑，然后忙將穿解放鞋的雙腳藏入酒桌下面。回家后，他趕緊將這雙跟隨他南征北戰多年的解放鞋放入了家中的貯藏柜，代之以王德軍送上的锃亮的牛皮鞋。

　　起先，王德軍請黎嶺吃飯，是“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招待黎三菜一湯，黎覺得太“奢侈”了，怕沾上大吃大喝之嫌，硬要交費。王德軍漲紅著臉說：“你非讓我下不了臺！”漸漸地，黎嶺習慣了大魚大肉、五糧液和茅臺酒。經過幾個月的“感情”攻關，終于打動了黎嶺，使黎認可了王德軍這個小兄弟。2000年春節，王德軍以拜年為由，將2萬元現金、一箱“五糧液”酒及臘肉等物品送到黎嶺在樂山市開發區的家中。面對2萬元現金，黎嶺心跳、睡不好覺。一段時間后，風平浪靜，黎嶺全然沒有了先前的緊張。

　　一次酒足飯飽后，王德軍開始“收線”。“開發辦沒錢，國土局不可能沒錢吧？黎局長，你想想法子，兄弟我絕不會忘記你”，黎嶺打著酒嗝道：“好吧，我考慮考慮。”

　　此后，黎嶺將眉山市國土局及下屬單位土地管理事務所的資金分數次計2300余萬元批準借給王德軍的公司，王德軍為了表示感謝，不斷給黎嶺送錢。得知黎嶺要去美國考察，王德軍還送給黎嶺5000元美金。

　　2000年下半年，濱江路建設工程比預期的工程量有所增加，按規定，所增工程量必須經黎嶺簽字才能提交設計單位予以變更認可。可黎嶺遲遲不簽字，王德軍悟出了道道。這一天，王德軍將40萬元現金裝入一個大紙箱送到黎嶺在樂山的家中，黎嶺第二天就簽了字。

　　2001年4月，王德軍任董事長的“東能”建筑有限公司中標修建黎嶺任局長的眉山市國土局綜合辦公大樓。工程建設開始后，王德軍分兩次將50萬元現金送給黎嶺。黎嶺收錢后，指使財會部門按期如數撥付工程款。

　　“清官”家財竟有四百萬

　　案件偵查工作取得重大突破的同時，一個細節引起了辦案組的高度重視，王德軍交代在濱江路工程完工后，濱江路C段建設單位負責人林某所承包的工程需要追加資金，但也需黎嶺簽字認可。王德軍曾找林某商量過各自拿錢來擺平黎嶺，辦案組立即傳喚了林某。

　　林某很快供述了在承建濱江路C段過程中，為求“關照”，先后5次送給黎嶺人民幣21萬元的事實。

　　黎嶺在樂山的家與時任眉山市建委副主任、規劃局局長楊建中(已因涉嫌職務犯罪被提起公訴)的家門對門，同屬四川“三一”公司職工宿舍一幢樓，這是巧合還是另有隱情？辦案組分析，黎嶺和楊建中作為眉山新區開發中的兩個關鍵性人物同在一個地方購房絕非巧合。辦案組果斷出擊，正面接觸“三一”公司負責人白某。

　　白某猶豫一陣之后，詳細道出：在開發眉山新區過程中，為得到黎嶺、楊建中關照，各送兩位“關鍵”領導住房一套、車庫一個，價值24萬余元，并將送給黎嶺的住房、車庫的產權辦在黎嶺之妻張農名下。黎嶺感到大勢已去，也向辦案的檢察官交代了收受“三一”公司住房、車庫的犯罪事實。

　　黎嶺喜歡投資，“黎嶺，你受賄的錢是不是投資電站了？”面對偵查人員突如其來的訊問，黎嶺頓時臉色慘白，直冒虛汗。見此情形，辦案的檢察官已心中有數。黎嶺最終交代了分批將贓款進行投資，其中在甘孜州白玉電站投資250萬元的事實。

　　檢察官們從黎嶺家查出財產共折合人民幣420余萬元，除去黎嶺受賄、收受禮金和炒股賺的錢外，尚有150萬元財產黎嶺不能說明其合法來源，其行為已涉嫌構成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

　　編者話:

　　資料顯示，2005年四川省眉山市農民人均年收入僅3284元，以黎嶺的家財，當地一個農民要1288年才能掙得到。

　　丹棱——中國嗩吶之鄉，這里的人民用嗩吶吹出了幸福和諧，而黎嶺卻吹出了收受三位建筑老板賄賂150余萬元，另有150萬元巨額財產不能說明其合法來源的“殃歌”。

　　黎嶺夫妻都是國家機關工作人員，每月都有固定收入，生活衣食無憂，為什么還收受那么多賄賂，難道黎嶺不知道受賄是犯罪嗎？

　　請看黎嶺怎么說：“收受巨額賄賂后，心里確實不安，那一捆捆錢，就像一顆顆埋在腳下的地雷。我不缺錢，我也知道受賄是犯罪。可是，每當看到老板們送來的還系著銀行封條的鈔票，就會有一種占有欲，加上‘不要白不要，要了也不會有人知道’的僥幸心理，就把黨紀國法扔到腦后……”可惜，案發后才醒悟，已經晚了。

　　又一名縣委書記被三個老板“放倒”，檢察官們感受不到案件勝利辦結的喜悅，更多的是憂心與不解：問題究竟出在哪里？反腐敗的一系列措施不可謂不嚴密，法律、法規不可謂不嚴厲，教育密度不可謂不科學，監督不可謂不到位，那么，到底是哪里出現漏洞？僅以黎嶺一案為例，我們發現：建設工程的變更，明明是一個工程合同范疇內的約定程序，為什么還要“按規定”交由行政長官插手？再如，建筑施工的工程撥款，本應按合同撥付，為什么也要行政長官“點頭”才能下撥？僅這兩點就給了黎嶺一個很大的“自由空間”，致其膨脹私欲，索賄受賄；恰恰這個“自由空間”是任何監督也無法到位的。而如此顯示行政行為無限度擴張的所謂“規定”的狀況可以說在如今的行政行為中比比皆是，可能這就是問題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