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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報記者 陳超 太原、晉中、北京報道
“中紀委、山西、焦炭配額大案”。
數(shù)月來，在太原市人民檢察院門口“趴活”的出租車司機王師傅經(jīng)常從一些神秘的乘客口中聽到這幾個詞，但至今為止，他也不清楚“山西到底出了什么事”。
這一切在6月13日揭開了冰山一角。當日，山西焦炭集團國際貿易公司董事長兼總經(jīng)理范萍受賄案在太原市中級人民法院刑二庭開庭。公訴機關稱，這個47歲的女人利用手中的焦炭配額，先后收取賄賂達200多萬元。
范萍受賄案僅僅是一樁牽涉眾多的全國性焦炭配額大案的第一案。這樁系列窩案始自焦炭價格飆升，配額交易幾近瘋狂的2004年，而在焦炭市場恢復平靜的2005年，真相開始浮出水面。
本報記者獲悉，為徹查此案，中紀委成立了專項調查小組掛牌督辦。目前，山西政商兩界多位有影響的人物已因此落馬，涉案者甚至包括商務部相關部門的主管官員。
“該案的爆發(fā)竟是如此的意外與突然。”一位山西省紀委系統(tǒng)內的知情人士感嘆。
一根意外的導火線
一切要從山西省焦炭集團董事長牛新民東窗事發(fā)說起。
2005年上半年，牛新民突然被山西省紀委“雙規(guī)”，最初的線索來源于公司內部人士對他有受賄行為的舉報。
牛新民原為山西省煤炭運銷總公司副總，2002年山西省焦炭集團成立后出任集團董事長，正廳級干部。山西焦炭集團的一位人士透露，牛新民在公司里大權獨攬，為人非常強勢，性格上頗為倔強，但他承認，這位山西焦炭行業(yè)的頭面人物“也頗有能力”。
山西省紀委那位知情人士說，牛新民的這種性格決定了他的命運。
“牛新民在接受省紀委調查期間，態(tài)度極其強硬，對自己的事情不愿做任何的交代，一副死不認賬的態(tài)度，這樣紀委的同志開始大面積的調查。”
2005年下半年，牛新民涉嫌受賄和巨額財產(chǎn)來源不明被正式批捕，目前羈押在距離太原市100多公里以外的陽泉看守所。
上述知情人士說，“本來牛新民的案子并沒有涉及焦炭配額違法和腐敗問題，但是省紀委在調查過程中發(fā)現(xiàn)了有關焦炭配額倒賣和腐敗的重大線索。”
山西焦炭配額案的一個關鍵人物范萍因此浮出水面。焦炭配額案正式被山西省紀委列為重大案件調查辦理。
今年春節(jié)前，范萍被山西省紀委“雙規(guī)”。2006年5月19日，范萍被太原市人民檢察院批準逮捕。她涉嫌利用自己手中的焦炭出口配額受賄216萬余元。
范萍，研究生學歷。案發(fā)前系山西省焦炭集團董事、工會主席、并兼任集團國際貿易公司董事長和總經(jīng)理。
山西省焦炭集團是由原山西省煤炭運銷總公司焦炭公司、省外貿廳焦炭出口服務中心等四家單位于2002年合并組建的。雖然至今尚沒有生產(chǎn)過一噸焦炭，但焦炭集團掌控著山西省焦炭出口配額的分配大權，并代省政府提取每噸30元左右的能源基金和服務費、管理費兩項費用。
而且，山西省焦炭協(xié)會就掛靠在該集團下面，協(xié)會秘書長由一位集團副總兼任。
牛新民的代理律師，山西黃河律師事務所李飛主任說，就目前掌握的情況看，牛新民與配額案沒有直接關聯(lián)，只是受賄和巨額資產(chǎn)來源不明。
但是，以牛新民案為突破口，焦炭配額案牽涉到的人員越來越多，涉案企業(yè)也在蔓延，涉案人員的范圍也最終超出了山西。
從山西到北京
“山西省紀委在組織人力徹查焦炭配額案的時候，發(fā)現(xiàn)案件不僅是針對企業(yè)向下蔓延，很多線索和腐敗問題直指商務部一些相關人員。”一位知情人士透露。
由于涉及到北京有關官員，而且涉及面有擴大的趨勢，山西省紀委感覺問題重大，直接把焦炭配額案件上報中紀委。
中紀委成立了焦炭配額系列案件的專項調查小組，中紀委一位高層出任該小組的組長。
隨著調查的深入，由于案情重大，涉及面廣，紀檢部門又從北京查到山西。中紀委派人來到太原親自督辦。
中紀委介入后，更多的涉案企業(yè)和官員曝光。今年春節(jié)前，商務部外貿司工業(yè)品出口處處長孟丹被“雙規(guī)”隨后被拘捕。她涉嫌私自發(fā)放配額并受賄。
此后，一位商務部司局級干部和數(shù)位相關人員相繼落馬。
幾乎是在孟丹被“雙規(guī)”的同時，范萍案發(fā)，又一批山西涉案企業(yè)人員和官員被查。山西清徐、古交和河津等地都有企業(yè)涉案，并陸續(xù)有人被拘。
其中較為引人關注的是山西焦煤集團副總經(jīng)理、山西焦煤集團國際發(fā)展有限公司董事長兼總經(jīng)理楊學全。今年3、4月份，楊學全被太原市司法機關拘捕，與這位副廳級干部一道被拘捕的還有該公司焦炭出口部負責人高杰。
山西焦煤集團國際發(fā)展有限公司前身系西山煤電集團進出口公司，2005年出口總額達1.8億美元。其股東包括美錦能源集團、陽光焦化集團、金業(yè)煤焦化集團、五麟煤焦公司、東輝煤焦化集團等數(shù)家山西民營焦炭出口大戶。
被司法機關采取強制措施的還有山西大典商貿公司負責人宋建平。這位年方40多歲的焦炭出口行業(yè)內響當當?shù)娜宋铮且驗橘I配額行賄被拘捕。該公司掛在山西省商務廳名下，年進出口額5000萬美元以上。
一位知情人士透露，山西省已經(jīng)有一位廳局級干部涉案落馬，而且受賄問題嚴重，涉案金額上千萬元。
黑色的生意
在山西焦炭配額案案情逐漸清晰的過程中，一條隱秘的焦炭配額黑色交易鏈也隨之變得清晰。
每年的焦炭出口配額由國家發(fā)改委和商務部確定，出口企業(yè)的資質認定和配額發(fā)放則由商務部主持(詳見附文：《焦炭配額制度之惑》)。焦炭配額總量相對固定，2003年焦炭總量達1470萬噸，2004年1300萬噸，2005年1400萬噸。商務部在配額總量內下達年度焦炭出口配額是兩次分配。有時還會根據(jù)市場情況追加配額。
據(jù)了解，在正常的焦炭配額之外，有時還會有一些調劑的配額。很多企業(yè)正是通過一些非常手段爭取這部分配額。綜合各方面消息，這部分配額并不固定，多的時候每年能有100萬到200萬噸，就是這部分灰色地帶成為了腐敗高發(fā)區(qū)。
孟丹所在的商務部外貿司工業(yè)品出口處正是負責包括焦炭在內的一些工業(yè)品出口配額分配的主管部門。
據(jù)一位焦炭配額掮客介紹：“一般來說，買擁有配額的公司配額是比較方便的。另一種方式就是從商務部拿那部分調劑配額，這個事情就不一定靠譜了，首先要等時間，因為這個調劑配額是根據(jù)實際情況定的。另外在商務部的關系硬不硬也是一個至關重要的因素，能不能找對人都是很關鍵的。所以如果能耗得起時間可以走這條路。”
北京的一位宣稱能夠從商務部直接搞到配額的人士說，他們中間人只能從中獲得一個點的收益。“90%以上都要給幫忙搞配額的人。”
根據(jù)有關統(tǒng)計數(shù)據(jù)，山西出口焦炭數(shù)量占全國的70%左右，山西每年拿到的焦炭配額數(shù)量，也占全國配額總量的一半左右。由于山西焦炭集團掌握配額在山西省內的分配權，其中利害關系不言自明。
范萍倒賣焦炭配額受賄案就是一個典型。
2004年4月，山西省焦炭集團國際貿易有限責任公司(國際貿易公司)獲得2萬噸焦炭出口配額，山西汾陽市文峰聯(lián)合焦化廠(2005年3月更名為山西文峰焦化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文峰公司)銷售負責人孔某得知后，找到時任國際貿易公司副董事長、總經(jīng)理的范萍。雙方商定，文峰公司付給國際貿易公司每噸182美元代理費，折合人民幣3006.6萬元，另付范萍好處費200萬元。
2004年4月16日，國際貿易公司與文峰公司簽訂了2萬噸焦炭出口代理協(xié)議。三天后，文峰公司的孔燕將3006.6萬元代理費付到國際貿易公司賬戶上，給范萍的200萬元好處費，則按事先約定從天津開發(fā)區(qū)恒信礦業(yè)有限公司打入范萍指定的山西晉西北鐵路建筑工程公司第一施工處賬戶。范萍將此款據(jù)為己有。
其時，國際市場焦炭價格大漲，一噸配額的賣價一度被炒到200美元。歐盟一度以中國控制出口，導致國際焦炭價格暴漲，歐洲鋼鐵企業(yè)以成本劇增為由，聲言要將焦炭問題提交世貿組織解決。
2004年5月，國家發(fā)改委、財政部、商務部等十部委發(fā)布《關于清理規(guī)范焦炭行業(yè)的若干意見》，明確規(guī)定“嚴禁以各種名義收費或倒賣出口配額，對違規(guī)的企業(yè)要依法懲處。”
當年7月，商務部專門發(fā)文，嚴禁各地商務主管部門在配額分配中以權謀私和收受賄賂。要求各地徹查焦炭配額違法行為，并為此公布了24小時舉報電話。
但是僅從范萍案來看，十部委和此后商務部的禁令并未收到實效。
2005年10月，國際貿易公司又獲得2萬噸焦炭出口配額。此時已經(jīng)是國際貿易公司董事長的范萍故技重施，與文峰公司簽訂2萬噸焦炭購銷協(xié)議。只不過，此時市場形勢已變，文峰公司付給國際貿易公司的服務費是每噸9美元，范萍獲得每噸1美元的好處費，合計人民幣16萬元。
今年春節(jié)前后，太原、侯馬、運城等地的焦炭企業(yè)會同行業(yè)協(xié)會，曾一起就配額增加等問題與山西省商務廳談判，商務廳迅速將相關情況向山西省匯報，省里向商務部匯報。
此后，商務部派人赴山西，調查產(chǎn)能過剩問題、尋找增加出口降低庫存的辦法。然而一些山西焦炭商人直接繞過政府和協(xié)會，對商務部的一些人士進行個人賄賂，拿到出口配額。
“山西很多焦炭老板手眼通天，能直接繞開山西省商務廳找到商務部官員辦配額，我們都不知道就已經(jīng)辦回來了。”山西省商務廳一位官員感嘆。
而在焦炭配額的黑色交易鏈中，行業(yè)內的配額倒賣問題更為猖獗。
山西一位焦炭出口企業(yè)的負責人說，山西的焦化企業(yè)做出口的非常多，其中很多企業(yè)拿不到配額，只能從有配額的企業(yè)手中購買。
“說實話，買賣焦炭配額在這個行業(yè)內是一個比較安全的事情。”那位焦炭配額掮客說，“這次山西出事，主要是因為有操作的人太貪心，向下面的企業(yè)手伸的太長，以至于事情沒做好。有的是個人在買配額的價格之外還要伸手向下面的企業(yè)要回扣。”
并非尾聲
范萍案目前尚無定論。公訴機關認為，被告人范萍收受他人賄賂的行為已觸犯我國刑法之規(guī)定，犯罪事實清楚，證據(jù)確實充分，應當以受賄罪追究其刑事責任。
但是，范萍代理律師、山西大學法學院院長王繼軍為范萍做了無罪辯護，他的理由是，這是正常的提成，“公司當時的會議記錄中表明，代理焦炭配額有提成獎金，該公司就是做對外貿易代理業(yè)務的。”
至于牛新民案，牛新民的代理律師、山西黃河律師事務所李飛主任說，該所正在抽調八名律師分四個組對此開展調查工作，預計今年6月底該案就會“有個眉目”。
山西省紀委系統(tǒng)一位消息人士說，中央對此案態(tài)度堅決，“沾上這個案子肯定跑不了”。而在山西省，這件案子也作為要案辦理。太原市檢察院宣傳部負責人說，焦炭配額的案子各級領導都很關注，是今年中紀委掛牌督辦的大案。“時機成熟時，我們會召開新聞發(fā)布會的”。
6月6日，山西省商務廳召開全省11個地市商務局和廳直各單位領導及機關全體人員會議，山西省商務系統(tǒng)治理商業(yè)賄賂的首要目標就是進出口配額、許可證的審批及管理。
本報記者在山西和北京等地調查過程中，北京的一位行內人士仍然宣稱，他因為和商務部某位處長有著私人合作關系，目前仍然可以搞到焦炭出口配額，現(xiàn)在的每噸市場報價13美元。
“你要不放心，我可以帶你到商務部去談，沒有出口許可證，我也可以幫著辦。”他說，“我們都是個人操作，不過如果談的話，一般我們都找個公司掛靠。我是中間人，最終還是要和商務部的朋友談。另外最少要10萬噸配額起步。”
對于此種說法，本報尚無法證實。
(本報記者劉長杰、王延春對本文亦有貢獻）
來源：經(jīng)濟觀察報網(w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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