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商變

　　曾是西北工業重鎮的西安顯然不想只成為跨國公司轉移制造成本的選擇地，她更愿意在研發創新上吸引更多的外資，并成為后者進入中國西部乃至中亞的重要中轉站

　　文/本刊記者 程亞婷

　　競爭的大幕已經徐徐拉開。

　　2003年8月，當英特爾公司的前任CEO貝瑞特(Craig Barreit)與成都市招商引資的官員們觥籌交錯，共慶英特爾全球第五家封裝測試工廠落戶成都之時，650公里之外的西安，不少政府官員卻感到了強烈的失落。

　　這個投資總額達到了4.5億美金的項目，本來的首選地正是西安，而且談判前期也非常順利，甚至到了簽約前夕，連英特爾都難以在成都和西安之間做出取舍，但是幸運之神最終還是落在了中國的西南——成都在最后關頭動用了一切力量給予了英特爾出口加工區種種優惠(詳情請見本刊2006年3月號《下一站，成都》)，但西安卻毫無作為，“眼看這個大投資沒有留住，心里實在難受”，西安市招商局局長王毅說。

　　但這也成為西安重新調整招商引資策略的開始。第一個舉措是看似無關緊要，但意義重大的“拔煙囪”。西安市委市政府的主要領導到市區所有冒黑煙的地方督戰，在一年多的時間內拔掉了市區內幾百個煙囪，到了去年，西安城市空氣質量二級以上的天氣達到了290天。“對跨國公司高管來說，當地生活環境好壞實際對投資決策的影響很大”，為跨國公司提供人才流動管理的咨詢公司Cendant Moblity的中國客戶管理總監兼首席代表邵丹說。

　　在這背后，一個更大的新計劃是，在確定從“城市品牌整體推介”到“改善投資環境”到“提升政府服務新競爭優勢”的層層遞進工作，以提升內部引資能力后，西安明確提出要“與500強合作”，用官方語言，西安要成為“具有歷史文化特色的國際性現代化大城市”，而對跨國公司而言，則是“西部世界500強之都”。

　　這不只是句有吸引力的口號，在接下來的招商中，西安也確實做到讓跨國公司滿意。2004年，高新區管委會得知全球排名僅次于英特爾的內存芯片生產商美國美光公司(Micron Technology)的項目信息，立刻派主管招商引資的管委會領導前往上海，主動拜會美光中國區首席技術官并邀其率隊到西安考察。

　　一周后美光考察團如約到來，談判人員一進會議室就震驚了，高新區招商局準備了五個工作小組分成五個會議室，一字兒排開，美光所有問題幾乎都在第一時間得到了清晰的回答，從西安的水電氣供給到每年畢業多少大學生，各來自什么樣的專業，“一切都很完美”，美光的一位談判代表說。

　　一年后，在美光談判團先后十四次造訪西安后，雙方在談判合同的第九版上簽了字，美光2.5億美元的投資落戶西安高新區，盡管數額比不上失之交臂的4.5億美元，但卻是陜西省20余年來最大的單筆外商獨資項目，而且西安也特意為美光成立了專門的項目協調小組不停地跟進后續事宜。

　　正如英特爾之于成都一樣，美光的“示范效應”也為西安帶動了大量投資。在2005年，西門子、IBM、NEC、可口可樂、沃爾沃、博世等83家位列500強的跨國公司和其他各類跨國公司，為西安共投入了5.71億美元，同比增長107%，總量列西部城市第一，而增幅首次排到了全國十五個副省級城市之首，“后發也是一個優勢，我們現在完全可以甩開膀子大干快上”，西安市副市長董軍毫不掩飾喜悅地對《環球企業家》說。

　　【生產地】

　　東經108度，北緯38度，在一塊約0.7米見方的大理石正中鑲嵌有一顆直徑2厘米的球型白瑪瑙。瑪瑙中心刻著一個“十”字坐標，“十”字交叉的那個點便是中國大地的原點，是中國地圖平面坐標系的起始點。

　　對不少剛剛來到西安的跨國公司來說，這座城市宛如一個巨大的歷史博物館，它與雅典、羅馬、開羅并稱為世界四大古都，自西周(公元前1134年)起直到唐代，先后共有13個王朝在此建都，它舊稱鎬京，后又改為長安、常安、大興、京兆等，是著名的古代絲綢之路的起點。

　　與此同時，它也是一個巨大的工業制造基地，從“一五”規劃到1965年，國家在這里投入的機械、電氣、儀表、棉紡等項目，奠定了陜西工業的基礎。隨后數個“中國第一”也在西安誕生——第一臺運載火箭發動機、第一顆人造衛星的星載控制通訊設備、第一架民用客機、第一架新一代全天候超音速轟炸機、第一臺集成電路計算機、第一臺高速攝影機、第一臺清晰數字化彩色電視機、第一塊集成電路等等，“西安整體生產制造能力在全國都是首屈一指的”，王毅說。

　　這也意味著，在眼下沿海城市和一線城市的生產、原材料成本逐步上升的情況下，跨國公司可以逐漸將制造轉移到西部，而西安就是不錯的選擇。事實上除了生產成本，人員成本也相對便宜，2004年，西安市在職職工月平均工資為1289元人民幣，IT行業管理崗位的薪酬，西安略高于大連和沈陽，而專業技術人員的薪酬，卻低于大連、沈陽。

　　去年9月，全球最大的獨立發動機制造商美國康明斯在考察了一圈后，發現在中國發動機如果沒有和重型卡車制造商合作，開展業務會非常困難。而西安的老牌軍工企業陜西汽車有限責任公司近年來民用制造發展迅猛，2004年出產的重型卡車超過了兩萬多臺，而且成本都非常合理——這正是康明斯想要的合資對象。

　　隨后雙方正式簽訂協議，各占一半股份成立新公司，生產康明斯ISM型十一立升重型柴油發動機，“這對雙方來說都是最佳選擇”，西安康明斯發動機有限公司總經理關章華對《環球企業家》說。現在合資公司預計今年第三季度投產，目標產量為2010年達到5萬臺。

　　西安本土的生產型企業，也主動開始尋求對外合作。中國最大的飛機制造企業西安飛機工業(集團)有限責任公司，坐落在距西安市區約六十公里的閻良，作為中國最為重要的軍民用飛機的研制生產基地，外人拜訪都要經過層層審查，但是對跨國公司，西飛態度卻保持了一定的開放。當然，外資公司的專家每日進出園區，都須中方人員陪同，而部分涉及軍用機生產的禁區他們也不得入內。

　　1994年，西飛與瑞典的沃爾沃客車公司成立了第一家合資公司，沃爾沃的計劃是，借助西飛的航空制造技術，在國內獨家生產模塊式全鋁合金車身，實現沃爾沃客車車身的國產化，而西飛得到的是當時需求最迫切的資金，僅僅人員工資方面，據內部人士對本刊透露，當時合資公司為一個普通工人開出的月薪能比西飛高出50%。這項合作盡管后來受到對手奔馳客車的市場沖擊，而銷售額逐年下降，但是西飛還是認為這給它們積累了不少與外國人打交道的經驗。

　　此外，在過去十年，西飛先后與美國波音、雷神、加拿大龐巴迪宇航、法國宇航、意大利航空、德國宇航以及歐洲空客公司等世界著名航空制造企業建立了轉包生產合作關系，尤其是波音，成為其在中國的最大海外合作公司之一，專門生產波音737-700垂直尾翼。在去年，西飛生產的第1000架份波音737飛機垂直尾翼下線時，波音中國公司總裁王建民毫不吝惜溢美之詞，稱“毫無瑕疵，20多年的生產質量始終保持在近乎完美的水準。”

　　【研發力量】

　　西安市高新區創業廣場A座308室，和所有開放式的大辦公室沒什么兩樣。除了靠近門邊的位置劃了幾個討論區，其余的空間就是藍色擋板隔出了一個又一個的小隔間。小隔間里的人幾乎就陷在電話鈴聲里了，日語、英語、韓語、普通話甚至粵語交織成一片嗡嗡聲。看起來這像是個繁忙的外貿公司？錯，這里是西安市高新區管委會招商局的所在地。

　　西安高新區已經成立十五年，2001年，科技部把西安高新區列為“十五”期間重點建設的五個國家示范高新區之一，當年西安市民將此事件以高票推選為“二十世紀西安十大歷史事件”之一。截至2005年，落戶在西安高新區的外商投資企業已經有729家了，其中90%以上都集中在高新技術領域，高新區成了西安最大的對外開發窗口。

　　IBM在西安的分公司正坐落于此。其分公司的總經理許正是土生土長的西安人，在加入IBM之前，許正對于IBM知之甚少。1997年的某個下午，許正打開西安晚報，看見IBM西安分公司成立的“豆腐塊”文章，心想這個類似于中科院的研發機構也來西安了。直到一年后，他加入IBM，才改變了看法。

　　IBM看中西安的正是這里大批的研發人才，西安交通大學、西北大學、西北工業大學等40多所高校覆蓋了電子電腦、生物醫學、微細加工、微型機械等幾乎所有跨國公司需要的人才領域。根據國家發布的《中國城市競爭力報告》，西安的軟件行業從業人員數量排在北京、上海、深圳后，列居第四，當地人才供給的比例為本科生60%、碩士14%、博士7%，“結構比較合理，有利于人才的梯度培養”，美世咨詢的顧問丁一說。

　　而且對素來以服務于大客戶著稱的IBM，這里來自金融、航天制造、電信甚至政府的大單越來越多，“西北人的理念一點也不落后”，許正對《環球企業家》說。在為IBM服務八年后，許正現在極有信心在今年之內把西安分公司軟件和服務方面的營收比例趕上IBM的全國平均水平。

　　相對IBM西安分公司正在逐步加大研發力度，全球十大半導體制造商之一的英飛凌一開始就將西安的研發中心定位很高——這里是其亞太區第一大研發中心、全球第二大研發中心。作為研發中心的第二任總經理，奧地利人帝文巴赫(Michael Tiefenbacher)的工作已經不只是如何盡快擴大研發中心的規模，還包括如何讓招聘來的員工更具生產力。為此，帝文巴赫不惜血本從英飛凌全球各處的研發中心招徠研發高手，以傳幫帶的方式幫助本地員工迅速成長。目前英飛凌西安研發中心約有350名員工，常駐的外籍員工就有35人。

　　當被問及為何要把如此重要的研發機構放在西安，帝文巴赫迅速回答，這里良好的IT產業基礎、充裕的IC設計人才，以及來自當地政府的支持和缺少競爭是英飛凌來到西安的四大理由。

　　事實上，這并不是英飛凌一家的理由，絕大部分入駐西安的外資研發中心都是抱有類似的想法。2004年1月8日，英特爾宣布將在西安高新區成立英特爾解決方案服務事業部技術支持中心，這是英特爾解決方案服務事業部在中國建立的第一個技術支持中心，雖然據說也是為了當年未選擇西安而所作出的一種彌補姿態，但是英特爾解決方案服務事業部全球總經理瑞克?艾瓦瑞亞(Rick Echevarria)還是認為，該合作不同于以往項目，而是英特爾將先進的技術、運營機制等拿到高新區與政府和企業交流，通過全方位的協作來推動和幫助高新區“數字園區”的發展。

　　接下來英飛凌、英特爾們需要考慮的問題是，和生產制造相比，研發需要不少的外籍員工，如何讓這些人迅速適應在西安的生活？帝文巴赫的做法是，先讓自己喜歡上西安。一進帝文巴赫的辦公室，就可以看見提示板上寫著一排排的同音異形字，帝文巴赫正在努力學習漢字。此外，他十分留戀西安的各種小吃，以至于西安滿大街都貼滿了法式餐廳塞納河入駐的廣告時，他居然毫無興趣，而在公司內部，他也開展了各種活動，讓外籍員工對西安的城市特色有進一步了解，以便融入當地的生活。

　　【新絲綢之路】

　　2004年，國內通訊行業的明星職業經理人盧雷從摩托羅拉跳槽至日本NEC公司，出任NEC通訊(中國)有限公司的總裁。作為整體調整策略的一部分，NEC通訊旋即將在西安的分公司整合到NEC通訊中國區下，以發揮協同作用，“這有助于加快公司適應國內通訊市場的發展”，NEC通訊(中國)有限公司的副總裁魯敢對《環球企業家》說。

　　但這并不意味著NEC通訊忽視了西安在西北地區的作用，在調整后，NEC通訊把西安作為公司拓展包括甘肅、新疆等在內的西北市場的中心點，而且日本總部也給予了高度重視，全球總裁金杉明信每年都會數次來華，其中必有一站是去西安考察。

　　事實上，已經有越來越多的跨國公司開始賦予西安更多西北市場核心的意義，IBM去年新增設的烏魯木齊分公司，但仍從屬于西安分公司管轄；安利公司把西北的“外倉”放在了西安，ABB 低壓產品部西安物流中心是ABB公司在西北的唯一物流機構，擔負著西北地區以及毗鄰七省的低壓產品物流工作；惠普考慮到新疆地區用戶數量的增長，也在烏魯木齊設立了辦事處，但隸屬西安分公司，“這樣能為客戶提供更專業的服務”，惠普西安分公司總經理王軍說。

　　不過在王毅看來，跨國公司還可以在西安找到更多的潛力，就西北五省而言，雖然陜西占到了整體GDP的30%，但如果在西安只是安于輻射西北五省，受西北經濟總量的制約，發展勢頭恐怕很快就會遭遇瓶頸，“這需要跨國公司做更長遠的打算”，他說。

　　西安市政府給出的答案是，以西安為重要的起點，將跨國公司的輻射能力擴展到哈薩克斯坦、塔吉克斯坦、伊朗等中亞國家，甚至俄羅斯，以打通更大的市場。在某種程度上，這也是絲綢之路的一種延續，2005年聯合國計劃開發署提出復興“絲綢之路”的計劃，希望古絲綢之路起點的西安再一次作為新輻射點，架通新的亞歐大陸橋，“中國西部任何一個城市不具備這個條件”，王毅說。

　　意義不言而喻，由西安為起點的亞歐走廊，連接到了中亞，而中亞曾是東西方交往最重要的貿易中轉站，近年來也在此發現了豐富的石油天然氣資源，里海甚至被喻為“第二個中東”，2003年，中國和中亞國家之間的貿易額達到40億美元。

　　思科在這種策略下，成為第一批嘗試者。去年年中，思科在烏魯木齊成立辦事處，其中國區前總裁杜家濱直言，“中亞市場是我們設立新疆辦事處的原因之一”，而且思科并沒有要求新疆市場迅速為公司帶來銷售額，而是希望通過在新疆地區的磨練培養出了解西部市場以及中亞市場的人才，為將來大舉進攻儲備力量。

　　西安市政府方面也在行動。去年11月，西安首次舉辦了“歐亞經濟論壇”，被市政府視為城市國際化的開篇之作，邀請了包括塔吉克斯坦總理阿基洛夫在內的中亞各國政要，主動向“新絲綢之路”項目的參與國推介西安。總投資約15億元的歐亞經濟論壇永久性會址也在西安已經破土動工。西安市市委常委、副市長董軍向《環球企業家》表示，歐亞經濟論壇后已有不少外商主動和西安聯系，表達投資意向。

　　另一個強有力的信號是，當記者在西安采訪期間，西安市政府上下正全力以赴的事情，就是將于今年6月在西安舉行的“絲綢之路”投資論壇，該論壇正是為吸引跨國公司向更遠的西部深入而設。(8044)

　　“包容性對西安很重要”

　　文/本刊記者 程亞婷

　　GE西安曾提出要把自己變成具有歷史文化特色的國際化大城市，這表面看起來是互相矛盾的說法，古都和現代化城市形象如何結合？

　　董軍(西安市委常委、副市長)：這也是我們反復思考研究的一個問題，我認為，國際化大都市與古都并不矛盾，西方的一些國家中，城市發展建設和城市風貌是兩個概念，他們城市的風貌幾百年都沒有什么變化，但依然是非常發達的城市。同時，確實需要注意這個問題，我們本來就是歷史文化名城，沒有必要到處搞成高樓大廈，一些傳統、落后的、不屬于文物或者文化遺存的該抨擊還是要抨擊。

　　GE和其他二線城市相比，如成都、重慶，西安在招商引資方面的特色是什么？

　　董軍: 西安是黃河中上游最大的城市，這個是我們的區位優勢。西安有豐厚的科教實力，現在講招商引資，就是要找高新技術產業。作為一個欠發達地區，我覺得西安是一個后發優勢和潛在優勢非常明顯的地方。雖說比沿海地方落后了，但是作為一個中西部的城市，后發也是一個優勢，我們現在完全可以甩開膀子大干快上。而且西安有人文優勢，作為十三個朝代建都的地方，有厚重的文化遺存，這也是其他城市不一樣的地方。

　　GE西安的文化優勢和歷史底蘊如何體現在經濟發展和招商引資上？

　　董軍: 比如說誠信，這是外商可能最需要考慮的因素。到西安來投資，不論是政府誠信或者社會誠信都是很重要的。再有，豐厚的科教實力也是文化上的體現。

　　西安的包容性很強。十三個朝代在這里建都，有歷史文化底蘊，對外界的東西很容易接受和吸收，與外界融為一體。外地人開始可能一段時間不習慣，慢慢就習慣。二十年前說西安保守是事實，現在已經不是那個概念了。西安人現在比較開放，自己也在走向國際化，包容性對西安很重要。

　　GE在很多人的印象中，西北地區的意識相對來說有些保守，靈活度不夠，這是否會對引資工作帶來一些影響？

　　董軍: 改革開放幾十年來，西安自身、企業、市民都從開放看到了很多的實惠。人們觀念的改變不是短期內說變就可以改變的。就拿旅游來講，現在西安機場光增加的國際航線達到了25條，是國家除了北京、上海、廣州之外第四大國際機場。今年2月已經達到750萬，本來計劃在“

　　GE在越來越多的跨國公司選擇西安來投資后，西安該如何有效利用外資，以和城市的發展相匹配？

　　董軍: 招商引資要和當地的產業定位有效結合，借助外部的力量發展自己，借助外部的資金發展自己。陜西省提出的“不求所有，但求所在”，就是不管你是不是我的企業，不管是不是歸我管，但是只要在我的地方落戶，給我的經濟發展帶來好處，都要積極爭取。借船出海，這就是我們招商引資的根本目的。

　　如何有效的利用外資，要和產業政策結合。當前和今后發展的主要產業，都會圍繞著高新技術、裝備制造、現代服務、旅游和文化這幾個主要產業來發展和壯大自己，絕不可以把那些污染環境的、工藝落后的、別人都不要還當成寶貝的引進來。從西安的實際考慮，哪些對我們的發展有好處，我們就在這上面多做文章。如果有附加值很高，但是不符合我們的發展定位，可能我們也不會去引進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