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洗錢犯罪第一案

　　本報記者 程東升

　　實習記者 潘愛鳳

　　廣州報道

　　一個神秘來客

　　上午9點多，一輛奔馳轎車在一棟住宅門前急速停下，一名中年女子迅速上車，小車隨即開走了。11點30分，該輛車牌為粵TC2966的奔馳轎車�？吭谏钲谑新摮蔷频觊T前，那名中年女子與駕車的男子先后下車到酒店吃飯。中年女子名叫區麗兒，駕車的男子年近40，名叫汪照。

　　汪照，原籍江蘇南京，高中文化，此時的他戶籍在廣州市海珠區南石頭街廣紙丙街10號。汪照曾漂過江湖：16歲因偷渡被強制勞動；33歲，因偷稅罪被判處有期徒刑4年，后被假釋。此時，距離他假釋期滿剛好兩年。

　　汪照此次與區麗兒一起到深圳，是要去接一個神秘的人物。這個人物與汪照即將做的一件“大事”密切相關。

　　下午兩點半，一輛轎車在深圳聯城酒店大堂門口悄然停下，一名中年男子從車上走下來，隨即鉆進了汪照駕駛的

　　這個神秘來客是區麗兒的弟弟區偉能。據廣州警方秘密掌握的線索，區偉能是一名跨國大毒梟，在香港、加拿大、東南亞等地都有活動，正遭到國際通緝。區偉能此次從加拿大老巢秘密潛回，是想在廣州買一家企業經營，把自己販毒所得合法化，同時開辟新的販毒通道。后備箱里是區偉能帶回來、投資企業的部分販毒所得，500萬港幣，30萬加幣，10萬美金。

　　汪照在2001年12月經朋友介紹認識區麗兒。汪照在當地很能“混”，區麗兒曾送了一只金兔給汪照，并與汪照以姐弟相稱。2001年6月，區麗兒委托汪照將100萬港幣匯出境外，汪照通過朋友很快辦好。

　　2002年6月，區麗兒告訴汪照，她弟弟在加拿大做生意，賺了點錢，但由于生意不是很正當，為家人以后著想，想做回正行，把錢合法化。汪照說，“那很容易，把錢拿回來，在廣州投資一個工廠經營就可以了”。

　　2002年8月的一天，區麗兒告訴汪照，弟弟準備回廣州，但因為其在香港被通緝，希望汪照設法把弟弟安全地接回廣州。汪照滿口答應幫忙。于是就出現了本文開頭的一幕。

　　一本虧損賬目

　　得知區麗兒想投資工廠后，汪照就開始留意推薦。

　　這時，一家經營人造木板生意的公司走進了汪照的視野。

　　這家名為廣州市百葉林木業有限公司的企業，位于番禺沙灣鎮北村工業區。該公司成立于2002年3月，公司的大股東是許俊豪，占60%的股份；另外40%全為技術股，由另一位股東麥志偉持有。

　　廣州市百葉林木業有限公司經營一直良好，但由于合作不愉快，2002年5月，許俊豪決定退股。

　　汪照通過朋友獲得了這個消息，帶著區麗兒去看廠。經過討價還價，許俊豪同意以550萬賣出其60%的股份。

　　2002年8月16日，汪照和區麗兒及其朋友到黃埔律師事務所辦理購買股權手續，并交納了100萬元訂金。8月18日，區麗兒正式接手公司，進行盤點、清理債權。

　　8月23日，汪照再次陪同區氏姐弟到黃埔律師所辦理鑒定股權轉讓手續，雙方在律師行擬訂的交易股權見證書上簽了名，并付清余額450萬元。

　　廣州市百葉林木業有限公司大股東就此易主。隨后，百葉林木業有限公司管理層進行重大調整：汪照被任命為董事長，主要負責對外聯系；股東之一的麥志偉任總經理，負責管理生產技術；區麗兒是財務總監和法定代表人，公司的財務事務全部由她說了算，百葉林木業有限公司出納及負責公司成本核算、利潤核算的會計等，也都是區麗兒請回來的“私人助理”。

　　區麗兒等人行事非常謹慎。公司員工500多人的工資分發、貨物買賣的入賬以及現金的交易都在區麗兒監督下進行。買賣采取兩種方式——現金交易或者銀行轉賬。前者的單據要上交入賬，后者則直接到銀行辦理。

　　區麗兒以自己、區偉能及公司會計、出納等多人的名義在公司所在地開了多個銀行賬戶，為安全起見，賬戶分別設立在不同銀行，工商銀行、農業銀行、建設銀行、交通銀行等各大銀行都有。這既不容易被查出，可以逃稅，又可以為私自提取公司的現金提供方便。

　　不過，要漂白毒資僅有此還難以成功。

　　“兒姐(區麗兒)是個調賬高手，從她手里出來的賬一定是虧損的。”汪照被抓后對詢問他的警方稱。

　　據汪照供述，每個月的最后一兩天，當公司財務把賬(原始賬)做好后，就交給區麗兒進行調賬。區麗兒通過虛設買方的姓名、單位和交易金額等信息，虛設投資項目，提高設備折舊等手段，直到把每個月的賬目調整到虧損為止，如一臺價值150萬人民幣的設備，本來應10年折舊，而區麗兒將其分5年折舊，折舊費立刻翻倍，成本上升，導致虧損。那些虛設的支付款項就被區麗兒等人悄悄提走。有時候，區麗兒也會指使會計做好虧損賬后再交給她。

　　那些做好的假賬，有的放在汪照車上的一個文件袋里，有的放在他的辦公室里。

　　2002年12月，麥志偉以人民幣220萬元將其持有的40%的股份轉讓給了區麗兒。

　　麥志偉決定離開時，區麗兒、汪照將公司會計、出納等人叫到汪照的辦公室，區麗兒、汪照一起囑咐她們，要做一筆180萬元的虧損賬。此時，公司當月的賬目已經做好封存。在區麗兒、汪照的指使下，出納、會計等4人，把已經封好的賬目重新拆開，精心制作了虧損180萬元的假賬。

　　對于這些舉動的目的，汪照十分清楚，他后來在給警方的供述中承認：“(區麗兒調賬的目的)就是洗黑錢，因為，只要廠子每個月虧損，區偉能就會源源不斷地拿錢去投入，進而把他販毒所得轉化為合法的錢。”

　　汪照向警方稱，繼購買廣州市百葉林木業有限公司股份投入的550萬元以后，區偉能又先后追加投入700多萬元，其中包括流動資金148萬元，購買設施及擴建車間150萬元，支付工人工資以及租金、廠房和購買原料300多萬元，買兩臺車20多萬元，也就是說，區偉能先后投入近1300萬元。

　　在區麗兒、汪照經營木業公司期間，公司的賬目顯示沒有一次贏利。但實際上，木業公司變換股東后也一直在贏利。汪照估算，從接手到案發，不算折舊，公司獲利近800萬元(其中，庫存進口原料147萬元，楊木單板200萬元，設備及擴建廠房價值200萬元，成品價值200萬元，廢品折合價60多萬元)，當中還不包括區麗兒做假虧損轉移走的現金。據汪照交代，作為實際上的大股東，區偉能也看賬，但他不看原始賬，只看區麗兒調整過的賬目。區偉能每個月以區麗兒的私人名義從公司提走22萬元人民幣。

　　區麗兒多次問汪照想要多少公司股份，汪照一直表示“先把事情干好了再說”。這樣既能讓區麗兒覺得他不為利益的驅使，從而對他格外信任，又能讓自己免于踏進這攤滲著毒品的死水。用他自己的話說，拿“毒資購買的股份，和販毒沒什么兩樣”。

　　汪照獲得的報酬是每個月從公司里拿到5000元的工資，外加3000元的汽車油費，2000元的電話聯絡費，其它應酬的支出由區麗兒另外支付。在成功購買百葉林木業公司之后，區麗兒送給汪照一輛價值80多萬元的奔馳小轎車。

　　一場法庭爭辯

　　2002年底，區偉能等人販毒案發，他投資購買、經營木業公司的事情被摟露出來。

　　2003年4月24日，經廣州市人民檢察院批準，汪照被依法逮捕。

　　廣州市海珠區人民檢察院認為，汪照明知是毒品犯罪的違法所得，而伙同他人掩飾、隱瞞該違法所得的非法性質及來源，情節嚴重，其行為觸犯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一百九十一條第(五)項之規定，已構成洗錢罪。2004年2月4日，廣州市海珠區人民檢察院依法向廣州市海珠區人民法院提起公訴。

　　2004年3月5日，廣州市海珠區人民法院對汪照涉嫌洗錢案進行了公開審理。

　　由于此前我國內地從來沒有以洗錢罪定罪的先例，汪照一案審判與定罪過程一波三折。

　　在此之前多份由汪照親筆簽名認可的審問筆錄中，汪照都提到自與區氏姐弟熟悉以后，便知道他們的資金是販毒所得。但是，庭審過程中，汪照突然翻供，否認自己知道區偉能的投資款是毒資，更不清楚區麗兒捏造假賬，關于區偉能投入的資金是販毒所得，是他根據自己的分析和判斷才知道的，并不是“明知”。

　　汪照辯稱，其董事長之位實際上形同虛設，除平時與外界各方洽談外，他從不過問公司的運營情況。他曾先后多次詢問過資金的來歷，區氏姐弟都避而不答或者故意轉移話題，他由此才肯定資金是毒資。對于之前的供述，汪照聲稱是因為他太累被迫承認的。

　　汪照的律師辯稱，洗錢罪的前提必須是被告人明知是毒品犯罪的違法所得，而檢察機關的證據不能證明汪照“明知”520萬港元是毒資。根據汪照的供述，區氏姐弟一直沒有告訴他錢是販毒所得，汪照沒有洗錢罪的“主觀故意”，缺乏犯罪構成要件。汪照是根據自己的分析和判斷，知道投資款是毒資的，所以不能認定被告人是“明知”。況且，汪照一案審理時，區偉能販毒案還沒有審理終結，區偉能被起訴的罪名也不是洗錢罪，而是販毒罪。

　　汪照辯護律師由此認為，在其他同案人未被認定的情況下，只有被告人的供述，不足以認定被告人犯洗錢罪。

　　廣州市警方查證，汪照曾與區偉能一起出席與其它國籍的販毒分子的洽談，商量如何利用木材廠生意，將一些木材挖空，把毒品藏在里面，然后運到國內，從而開辟一條從緬甸、老撾到廣州運毒的新路線。2002年3月，區偉能從國外回來以前，區麗兒在請求汪照幫忙時曾提到，所用資金是不合法的。警方認為，種種證據顯示，汪照對木業公司資金的來源及性質是清楚的，且在掩飾、隱瞞該違法所得的非法性質及來源過程中充當了重要角色。

　　2004年3月5日，廣州市海珠區人民法院以“洗錢罪”一審判處汪照有期徒刑1年零6個月，汪照表示服判，未提出上訴。這是我國第一起以“洗錢罪”定罪的案件。

　　(感謝廣州市海珠區人民法院調研科科長曹志明先生的大力協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