陜西乾陵素有考古界“三峽工程”之稱。1000多年前,女皇武則天和她的丈夫,就埋葬在這里。1000多年過去了,山梁滿目創痍,只有山下熙熙攘攘的人家,生生不息。本文如實記錄部分至今與武則天陵墓相守的農民的真實生活。
★《中國經濟周刊》記者 傅航/西安報道
1000多年前,武則天,一個統治中國50年的女人和她的丈夫唐高宗李治,被埋葬在距陜西西安80公里的梁山上。一對夫婦,兩朝皇帝,合葬一室,而且在千年的時間里原封未動,這在中國歷代帝陵中都是最特殊的一個。
1000多年過去了,當年在梁山周圍修建的宮殿早已灰飛煙滅,滿目創痍的山梁上,只有無字碑高聳。山巒下,熙熙攘攘的人家,他們祖祖輩輩生活在梁山腳下,傳宗接代,生生不息。本文如實記錄下那些至今與武則天相守的農民們的真實生活。
16歲的馮曼曼:
武則天跟我關系不大
16歲的馮曼曼用手指著遠處山巒上凸出部分,說那就是武則天陵墓的“奶頭”。
12月的關中,陽光灑在武則天陵墓的身軀上。她猶如一個睡美人,靜靜地躺在關中大地上,頭枕梁山,兩個乳峰高聳,腳淌在渭河里,就這樣沉睡了幾千年。
1299年前,五月里的一天,武則天的兒子唐中宗李顯,將82歲的武則天和她的丈夫李治埋葬在乾陵。唐朝皇帝安葬有依山修陵的傳統。傳說,武則天生前就看好乾陵的風水,下令她死后一定要和丈夫合葬在這里。相傳王曦之的《蘭亭序》真跡也藏在此處。但是,關中地區20多個皇家陵墓幾乎被盜遍,惟獨乾陵毫發無損。盡管農民起義首領黃巢率領20萬人挖、民國軍閥孫連仲用火炮炸,都無濟于事。即使到了公元2005年7月,西安市市長和國家文物局局長也都宣布挖掘乾陵工作暫時沒有時間表。目前,陜西所有帝陵中,只有秦始皇陵和武則天陵完好無損。
當地老人們有個說法,“誰挖(乾陵)誰招禍”。
武則天陵墓的風水很好,但是生活在她身旁的農民似乎和她的風水沒有多大關系。
馮曼曼的家就住在武則天乳峰下面的窯洞里,幾代人在窯洞里生老病死,爺爺、奶奶都永遠離開了這個窯洞,現在馮曼曼是窯洞里最年輕的女性,她的文化程度只有小學三年級。現在她在村附近的織布廠上班,每月工資350元。父親則替村里別人開的磚廠燒磚,整日早出晚歸,每天掙20元。母親在家照顧只有4歲大的弟弟,全家年收入不到10000元,她和父親成為家里生活的唯一來源。馮曼曼的父親一大早推著自行車到鄰村的磚場去燒磚,她母親叮囑他路上當心,早點回來。
馮曼曼經常站在院子中間,手扶著家中的核桃樹,遠遠眺望著武則天陵墓,發呆。她沒覺得在這位曾經風光一世的女皇旁邊,有什么特殊的感覺。不久前,馮曼曼的姑媽從省城西安給她捎話,讓她今年秋天到西安打工,工作是美容美發,學徒工資200,管吃管住,等出師后,工資可以漲到800元,而且也可以學到一門手藝。于是馮曼曼開始向往著早日離開乾陵,到省城西安去過大城市的生活。
馮曼曼生活的村莊叫陵前村,全村200多人,年輕人幾乎都跑到縣城或者省城打工去了,他們幾乎沒有完全成年,家里只剩下年邁的父母或者爺爺奶奶,留在村里看門、種莊稼。
“這里一年四季幾乎不下雨。”馮曼曼的母親說。
太陽照在乾陵上,馮曼曼的母親指著他們家修的地窖說,每年這里只能依靠平時下的少量雨積攢起來喝。由于常年不下雨,家里4畝地只能打兩袋子糧食。
馮曼曼的母親將他們這里不下雨的原因歸結為武則天陵墓太高。她說武則天陵墓的雙乳長得太大,將北邊飄來的云分走了,因此武則天陵墓北邊地帶常年沒有云。老百姓把他們生活的地方叫旱塬,旱塬覆蓋了整個乾陵鄉。
不過令人寬慰的是從去年開始,乾縣政府根據陜西省政府的通知,已經對農民取消全部農業稅,馮曼曼的母親說,要不然他們連吃飯都成問題。
63歲的李德發:
后悔沒有藏兩件文物
與陵前村相距一里路是李家堡村,這里有350口人,村民大部分都姓李,但是這里的李姓和乾陵里和武則天合葬的李治并非一個祖系。
李德發今年63歲,家里有兩個兒子,大兒子研究生畢業,現在在重慶某研究所工作。小兒子到西安做了小包工頭,兒媳婦跟著小兒子到工地做飯。小兒子和兒媳婦每個月才回來一次,大兒子每年過年才能回來,現在家里只剩下老伴和兩個孫子。
“大兒子上大學把10多萬花進去,現在我們還在借債。”李德發說。
讓李德發發愁的是大兒子,都30歲了,還沒有結婚,可是一旦結婚、買房子,他哪里有錢給兒子置辦彩禮?望著遠處龐大的乾陵,李德發暫時忘卻了現時的煩惱,他又回到自己無憂無慮的少年時代,那時候的李德發和村里的伙伴經常跑到武則天陵墓上玩,那時候,乾陵沒有人收門票,散落在陵墓上的無字碑和各種石人石像與荒草做伴,后來公社組織社員用鋼繩才將散落在荒草上的一個個石碑、石像樹立起來。
李德發至今仍能回憶起,1960年代末,公社書記組織社員開挖永泰公主墓的情景。根據史料記載,永泰公主是唐高宗李治和武則天的孫女,唐長安元年(701年)死在洛陽,陪葬乾陵,時年僅17歲。
“那時候都是日夜不停地挖。”李德發說。他說,當時天下著大雨,隨手都能從墓里刨出一個個泥娃娃。
“那時候,誰知道這些泥娃娃值錢?”李德發有些后悔當年為什么不隨手藏兩件回家。他說,當時大家都不知道這些東西珍貴,甚至村里有人還有把挖出來的盆當成喂雞盆來用,后來省文物局的人知道后,把盆給收走了。
“聽人說那個盆價值上千萬。”李德發說,后來那個家的男人罵家里的婆娘不識貨。
李德發繼續回憶,從墓穴道進入,兩邊墻上的彩繪非常鮮艷,甚至連墻壁上的畫的星星都閃著光。但是僅隔了一天,墻上的彩繪就黯然失色。
繼續從墓道前行,到墓穴到最盡頭是永泰公主的石棺,當時20多歲的李德發和村里年輕人打開了塵封千年的公主石棺。
“手摸進去,骨頭全碎了。”李德發說。
時光又回到2005年,在李家堡村前有兩個長滿荒草的大土堡,村里老人都把它叫墩子,相傳那是進入乾陵的轅門,帝王將相都要在這里下馬下轎。
“土堆是用木樁夯成的,非常結實,現在根本挖不動。”李德發說。
在李德發的家門口,隨意擺放著磚頭,但他家的磚頭不同于現在長方小磚,而是粗長、加厚的長方青磚,在磚頭背面印著花紋或者人的手形。
“磚頭里人的手形比現在人的大。”李德發說,這些磚頭是去年家里蓋新房,打地基的時候從地下挖出來,想著也許今后蓋房子,壘豬圈能用上,于是就留下來。
殘陽午后,李德發倚在自家院子門口,身旁兩個孫子在玩耍,回憶起40年前,當時身為李家堡社員的他,和村里年輕人一起挖永泰公主墓,他并不覺得是多么偉大的事情。
他回頭望著遠出的乾陵,說,“那不過是寡婆山。”
當地人都把乾陵稱作寡婆山,李德發說,當地人也把武則天叫寡婆,至于名字的來歷,他就不清楚了。也許武則天的丈夫李治先于武則天而去,寡婆也是寡婦的意思。
28歲的馮文科:
羨慕一年掙10多萬的人
今年28歲的馮文科,留著兩瞥胡子,他根本沒有心思琢磨武則天和寡婆的關系。他花1000元買了一輛二手摩托車,開始做起在武則天陵前拉客的生意。
“一天50元,每個月能掙1500元。”馮文科說,他每天騎著摩托車奔跑在武則天陵的上方,靠山吃山,武則天讓他日子好起來,他很感謝她。媳婦在武則天陵上賣工藝品,全家除了日常開銷,每年能凈落5000多元,馮文科對自己的生活很滿意。
在武則天陵墓門口,經常能碰上來這里拍電影的人,拍的片子大部分是古裝片,因此需要很多馬匹,馮文科覺得養馬是個商機,于是從周至縣買了兩匹關中宛馬來養,他說,一次賣給無錫影視基地的人,一匹馬就賺了7000元。
“我的馬和唐太宗李世民的昭陵六駿是一個品種。”馮文科說,做生意就看誰的嘴能吹,他有些瞧不起同村里仍住窯洞的鄉親,他說,他們干不了自己這一行。
不過,馮文科也有失落的時候,看著在別人在乾陵上開農家樂,生意很紅火,他說,他們才是村里的有錢人。
“一年10多萬收入吧。”馮文科邊騎摩托,邊回頭瞥了一眼放著《兩只蝴蝶》歌曲的農家樂。
“親愛的,你慢慢飛,小心前面……”馮文科大聲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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