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命隧道工程轉包分包調查：死亡線上的交易

　　作者：黨鵬 郝遠超

　　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然而，一條不足萬米的董家山隧道，卻在一年內先后兩次因瓦斯濃度過高而發生事故。

　　2005年12月22日下午14點45分左右，都江堰至汶川高速公路董家山隧道右洞發生瓦斯

爆炸，截至目前已有44人死亡，11人受傷，國務院調查組正在對這起事故進行全面調查。

　　2005年12月27日和29日《中國經營報》記者兩次赴都江堰采訪時發現，即使作為國家大中型企業的中鐵一局也不能擺脫工程轉包分包這一行業痼疾。在那爆炸引起的騰騰濃煙背后，中鐵一局第四公司、兩位林姓分包商和數名負責具體施工的小承包商，在死亡線上完成了一筆交易。

　　趙金的施工隊和兩位林姓老板

　　站在董家山隧道上方的山頭上，映入眼簾的場景仍然可以讓人想象到爆炸時發生的慘狀：被炸爛的排氣管道橫七豎八地擺放著，到處是飛濺出來的碎石和施工器件。“有一個工人就被壓在那個車廂下死了。”一位樂山籍工人指著一個倒扣著的車廂說。

　　在44人的遇難工人名單里，趙金是其中一個。趙金是一個負責具體施工的承包商，他帶領的19人的施工隊承包了董家山隧道右洞的立架和噴漿工程，這是去年5月他從

　　趙金是四川廣元人，他的兩個堂哥分別替他管理立架和噴漿兩個小組。趙金的堂哥趙光寶說，趙金當時和林傳升簽訂的承包合同約定的價格是750元／米，并由前者召集民工負責施工。此外，林傳升還將二襯工程(即給隧道進行襯貼)承包給了安徽籍的吳山林(音)，開挖工程(包括爆破和運渣等)承包給了另外一位福建籍工頭。

　　據董家山隧道工地的工人介紹，在這里進行施工的共有兩個工程隊，第一工程隊老板福建人林秀松(音)負責左洞工程，第二工程隊老板林傳升負責右洞。兩隊的民工都有80余人，分別來自福建、湖南、貴州、四川、陜西等省。一位受聘于林秀松的會計說，兩個老板主要負責工地上的沙石、水泥等材料的購買，同時召集民工進行工程建設，但兩個老板都是獨立核算；鋼材、車輛機具等由中鐵一局負責，并由后者監管工程質量、技術和安全生產。

　　那么，這兩位林姓老板和董家山隧道項目工程的中標方中鐵一局第四公司是什么關系呢？“由于工程需要勞務多，因此將部分勞務分包給了這兩個老板。這都是與四公司簽訂了正式勞務合同的，是在法律法規允許的范圍內。” 中鐵一局宣傳部的高新發解釋說。但他否認了這二人包料的說法，也不承認趙金是第二層分包。“他只是一個熟練的工人而已，擔任的也是類似于‘小班長’的職務”。

　　記者在中鐵一局第四公司的網站上查到，這兩個工程隊被該公司稱為“外協隊伍”。

　　但這是否屬于變相轉包分包行為呢？轉包行為是指承包單位將其承包的全部建筑工程轉包給他人或承包單位將其承包的全部建筑工程肢解以后以分包的名義分別轉包給他人。

　　“這個隧道的部分工程就是我姐夫承包的，他手下工人的工資都是由他支付。”趙金的妻弟李明勇說。

　　行業潛規則

　　趙金接手董家山隧道右洞立架和噴漿工程之前，林傳升曾將這兩部分工程承包給過他人，但那人在工程進展到300多米后就不干了。此后，趙金才承包了余下的2200多米的工程。

　　雖然承包了165萬余元的工程，但趙金做得卻很不容易。趙光寶說，林傳生和趙金的合同約定，每月根據工程進度，按照20%的比例扣發趙金的承包款做抵押，直到扣滿15萬元為止。直到今年6月扣滿15萬元后，林傳升還是又扣了3萬元。因此，趙金手下的工人從2005年9月份到現在，一直沒有領到這4個月的工資。

　　“我們也有兩個月沒有領到工資了，你能不能幫我們問問調查組，停工以后我們的工資怎么辦？”第一工程隊的工人靦腆地讓記者幫個忙。雖然兩個工程隊都有拿不到工資的情況，但工人們說這已經不錯了，畢竟過去每個月還能夠拿到1000多元的工資。由于他們都是臨時工，也就意味著沒有人給他們購買任何人身保險。

　　據中鐵一局四公司的工作人員介紹，他們中標的董家山隧道工程總造價為1.5億元。但是，該公司和林傳升、林秀峰二人簽訂的勞務合同的總價值仍不得而知。

　　“這就是現在工程市場上的潛規則！”一位業界人士說，現在民工工資發放糾紛大多都是工程層層轉包導致的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畢竟“僧多粥少”，從而造成一流隊伍中標，二流隊伍進場，三流隊伍施工，甚至個別項目經理就能直接將部分工程分包給個人施工。但這樣層層盤剝的結果就是——降低工程質量，減少安全生產投入，不出事情才怪。

　　據這位業界人士介紹，目前的工程市場轉包有兩種，一種是包工，即工頭只負責召集民工，具體的質量監管、技術、機械、材料都由施工單位提供，但這種包工一般要求勞務成本不超過工程總造價的10%～20%；第二種就是包工包料，中間人提成，提成比例按照工程總造價和單價確定。這兩種轉包中，除了在招標時，中標單位在標書中明確提出因為不具備某項工序的資質需要轉包外，其他的都違反國家相關規定。

　　據一位工程隊包工頭講，他曾經從一家公司接手了一項工程。該工程標底是1000萬元，由中標單位轉包給另外一家公司，中間提了7%，這家公司再轉包給他時又提了20%，但是該公司要承擔稅金、實驗、配合測量、資料等費用，這樣他以協助隊伍身份進行施工。

　　事故頻發的董家山隧道

　　事實上，近年來董家山隧道所在片區在進行水庫導流洞、隧道等工程施工中，曾多次發生瓦斯燃燒及爆炸。就在“12·２2”事故發生前的2005年10月19日，另一中標單位中鐵二局曾組織來自全國各地的200余位公路隧道專家到有“川西第一洞”之稱的董家山隧道進行現場考察。但是，專家的論證并未挽回這44個人的生命。

　　四川省地質礦產勘察開發局專家介紹說，該地帶屬于典型的“煤系地層”，瓦斯含量高，無論是開煤礦還是挖隧道都要有詳密的防范措施。西南交通大學隧道專家何川教授表示，這一區域的地質結構要求工程設計前期就要做好詳細的安全規劃，上崗人員必須培訓持證上崗。建設中通風是關鍵，此外，鉆爆、礦燈、機具、照明等都要做好防爆措施，這一安全投入就達數百萬元。雖然中鐵一局在施工中也做了一定的安全培訓和資金投入，但去年3月6日，左洞還發生過一次瓦斯燃燒，導致多人燒傷。

　　記者在兩個工程隊辦公室的墻上看到，《開挖班管理條理》、《支護班管理條理》、《員工管理制度》等都很詳細地對員工和施工工種做了規定。一些工人反映，2005年3月6日的瓦斯燃燒事故發生后停工了13天，以后的管理開始嚴格起來，入洞施工前都要交上打火機等物品。但是除了中鐵一局第四公司的技術人員外，其余的臨時工都無法出示崗位資格證，就連趙金一組的焊工都沒有資格證。

　　“我們平時進洞干活根本沒有統一的工作服穿，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平時的安全培訓就是發一些小冊子讓大伙學習，其實

　　此外，在2005年12月27日下午2時召開的會議上，有調查組成員講，在死亡工人身上還發現了十來部手機，可見安全工作漏洞有多大。隨后，記者咨詢四川省安監局專家時了解到，有瓦斯的隧道、礦井是嚴厲禁止帶手機下去的，因為手機不是防爆產品，容易產生火花引發爆炸。

　　中鐵一局第四公司是信用等級為AAA級的工程公司，在其網站上有這樣一條消息：去年5月17日至19日，四川省交通廳安排的“2005年度上半年安全質量大檢查”中，該公司的中標段“安全、質量、進度、文明施工、內業資料”等方面取得顯著成績，得到交通廳和業主領導的贊揚和肯定，并號召都汶路18個合同段向該段學習。

　　現在這個優秀路段間的董家山隧道工地上一片狼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