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企撤資河南高速的背后

　　□本報記者李素莉文白周峰圖

　　2003年河南高速公路的大門向民間資本訇然洞開后，民間資本涌上河南高速公路，在河南高速公路投資總量中所占的比重由2003年的24%增長到2004年的41%，幾乎占了半壁江山。

　　而2005年只走了一半的路程，活躍一時的民間資本卻黯然從河南諸多高速公路項目中撤退，退出的河南高速公路里程達216.785公里，涉及的項目概算總投資額約92億元。令人感覺意味深長的是，5條高速公路由國有獨資企業河南高速公路發展有限責任公司接盤。

　　從民資涌上高速公路到大規模退潮，從國退民進到民退國進，民間資本與河南高速之間究竟演繹了什么樣的故事？

　　民企撤資

　　6月的驕陽射出咄咄逼人的光芒，許尉高速(許昌至尉氏)的工地上機器轟鳴，工人們正在緊張地忙碌著。

　　“許尉高速將于今年10月竣工通車，現在正進行最后的攻堅戰。”說起有河南第一條民資高速公路美稱的許尉高速，河南瑞貝卡實業有限公司項目部經理趙貴軍很興奮。

　　河南瑞貝卡實業有限公司的前身是河南瑞華公用事業投資有限公司，以5家民企組團中標許昌打捆的3條高速——許尉高速、許登高速(許昌至登封)、許扶高速(許昌至扶溝)而名噪一時。

　　說到中標的另外兩條高速，趙貴軍的語調明顯有點低沉:“3月份的時候，我們把許扶高速交還給許昌市政府，許登高速我們保留了許昌至禹州段，禹州至登封段也上交了。”

　　和河南瑞貝卡集團遭遇類似命運的民營企業還有河南華林集團、鄭州盛潤集團和河南天倫集團。河南華林集團控股的鄭州黃河三橋項目遲遲不能開工建設，被省政府強令交出建設經營權。鄭州盛潤集團控股建設的新陽高速(新蔡至泌陽)只保留了新蔡至駐馬店段，退出了駐馬店至泌陽段。河南省天倫集團近期準備轉讓其所建設的阿深高速公路(阿榮旗至深圳)息縣段90%的股權。

　　記者通過多種渠道了解到這5條民資撤退的高速公路的基本情況，其中許扶高速全長27.83公里，項目概算總投資額為8.46億元。禹登高速全長48.38公里，項目概算總投資額為19.83億元。駐泌高速全長82公里，項目概算總投資額為27億元。鄭州黃河三橋項目全長26.075公里，項目概算總投資額為26.75億元。阿深高速公路息縣段全長32.5公里，項目概算總投資額為10.0729億元。

　　合計5條民資退出的河南高速公路里程達216.785公里，涉及的項目概算總投資額約92億元。

　　國企接盤

　　令人感到意味深長的是，5條高速的接盤者都是河南高速公路發展有限責任公司(簡稱省高發公司)。

　　該公司的前身是河南省交通廳高速公路建設管理局，2000年8月8日改為省交通廳直屬的國有獨資企業。該公司目前擁有的資產為253.8億元，是河南省交通行業最大的國有獨資企業。另外它還是河南中原高速公路股份有限公司的大股東，占有69%的絕對控股股份。

　　據稱，為了不耽誤高速公路修建，省高發公司先接手開始施工，再辦移交手續。目前許扶高速和禹登高速已和許昌市政府簽署了協議。而另外3條高速尚未和當地政府簽約。

　　阿深高速息縣段初步確定了股權構成比例為省高發公司占90%、河南天倫燃氣投資工程有限公司占10%。但目前股權轉讓協議未簽，尚存在變數。至于鄭州黃河三橋，因河南華林集團不愿意退出該項目，因此省高發公司8月份開工修建鄭州黃河三橋的決定恐怕要延期。

　　對于為何接手民營企業投資的高速公路工程，省高發公司有關負責人不愿多說。

　　有民營企業認為，高速公路作為戰略性資源，其位置具有不可替代性，因此，省高發公司此舉是在搶占資源。

　　但有業內人士指出，單從經濟效益上分析，這幾條高速的位置并不是很好，鄭州黃河三橋項目雖好，但每公里投資高達1個億，造價太高。因此，他判斷，省高發公司接手這幾條高速多半是奉命行事。

　　被迫撤資？　　

　　民間資本究竟出了什么問題？為何大規模退出河南高速公路項目？

　　據悉，河南省政府3月4日發布了加快高速公路項目建設的《會議紀要》，該紀要稱，這兩條高速進度緩慢，省政府要求許昌市政府在3月5日前將許扶高速和禹登高速兩個項目委托省高發公司負責。

　　阿深高速公路息縣段與許昌情況相同。

　　2005年1月25日，省政府大型項目建設辦下發給信陽市政府《督促檢查事項通知單》，稱阿深高速公路息縣段開工已近5個月，一直沒有實質性施工，征地拆遷和清表工作至今尚未完成，工程進度嚴重滯后，將影響到2007年全省高速公路通車里程4000公里目標的順利實現。要求信陽市盡速采取更換項目投資主體或由有實力的投資主體控股等措施，加快兩個項目建設力度。

　　3月3日，信陽市政府下發了《關于信陽鑫誠高速公路有限公司股權變更的函》，決定“對該公司立即進行股權變更，由河南省高發公司控股”。

　　2007年達到4000公里的高速公路通車里程，是河南省政府根據《河南省全面建設小康社會規劃綱要》制定的交通發展目標和規劃。省政府派出5個檢查組對部分在建高速公路建設項目進行暗訪檢查，發現部分項目和路段存在資金不到位、施工質量差、工程進度慢等問題，責令整改，如不行則更換項目投資主體或由有實力的投資主體控股。

　　由于政府的強力監控，2005年民營企業投資的高速公路遭遇了滑鐵盧。

　　資金瓶頸

　　5條高速公路工程進度延誤的原因無一例外地指向資金不到位。有業內人士笑言:“民營企業以為自己手中有了幾千萬就敢玩高速?”

　　河南的民營企業普遍實力不強,因此有不少民營企業組成聯合體,共同參與高速公路項目的招投標。由于民企抗風險能力差,導致這種聯合體的穩定性差。

　　“2004年國家宏觀調控,最受傷的是民營企業。由于銀根緊縮,房地產企業資金緊張,所以我們的房地產行業的股東要求退股。”河南瑞貝卡實業有限公司的趙貴軍說。

　　經歷了股東退股風波后,之前與國家開發銀行初步協商好的項目概算總投資額15%的軟貸款又出了問題,而這筆軟貸款是為解決35%的項目資本金用的。

　　“2003年是銀行找我們,2004年是我們找銀行。”趙貴軍苦笑道。

　　原來國家規定,未列入國家五縱三橫公路網的高速公路項目必須到國家發改委報批。2004年4月國家又出臺新規定,所有高速公路項目都要到國家發改委排隊報批。

　　2004年國家實行宏觀調控,銀行抬高了高速公路項目貸款的門檻,不僅要求提供國家發改委的批文,還必須提供國土資源部下的批文,而要拿到該批文必須把土地補償費用和青苗補償款等費用交齊。

　　這筆款交起來不是那么容易。趙貴軍舉了個例子,登封的土地補償費用太高,青苗補償款比別的地方貴了近一半。他們跟登封市政府商談了不下10次仍未解決,沒法向國土資源部報批,這樣禹登高速的貸款也就沒戲。

　　“項目建議書、工程批復、初步設計批復、水土保持、環境評價、跨鐵路和公路設計等,一個高速公路項目跑下來要幾十個批文,每個都要開論證會,真難啊!”趙貴軍感慨道。

　　另據知情人士透露,禹登高速屬于山嶺重丘型高速,本來投資就高,線路底下又占壓了煤礦,需要和七家煤礦企業談判。有關部門所做的《占壓礦產評估》確定為8400萬元,但究竟補償多少還要經過雙方商談。另外還要對煤礦采空區進行技術處理,這么一來禹登高速比同樣里程的高速公路投資額高出40%。

　　河南天倫集團投資建設的阿深高速息縣段也遇到了和瑞貝卡公司相似的問題。在《關于信陽鑫誠高速公路有限公司進行股權重組情況的報告》中介紹:“自2004年9月9日開工以來,我公司根據信陽市政府的要求,除項目資本金35%由項目投資方出資外,其余65%的項目貸款由中國工商銀行信陽市分行落實。”貸款申請上報后,得到答復:“只有國家發改委核準項目的可行性研究報告,國土資源部批準土地預審手續,國家環保局批準環評報告后才能批準貸款。”因此銀行貸款遲遲未能落實。

　　河南省科學院地理研究所所長馮德顯博士分析,高速公路回收期一般在15～16年,長則20年,前期資金投入很大,要在很短的時間內籌集幾個億的資本金。而民營企業的實力相對較弱,即使是上市公司募集資金也不過幾億元。加上民企的融資途徑單一,過于依賴銀行貸款,容易受制于人。因此進入資金密集型的高速公路行業一定要慎重和理性。

　　地方政府分食唐僧肉

　　記者的采訪并不順利,不僅省高發公司不愿談,民營企業更是顧慮重重。

　　5月中旬,記者到駐馬店新陽高速公路投資建設有限公司采訪,其負責人表示:“新陽高速牽涉到22個鄉鎮、83個行政村,涉及國務院、省、市、縣、鄉多級職能部門,相當不容易。”

　　6月,記者多次與河南天倫集團一高層人士聯系,得到答復:公司董事會決定,阿深高速息縣段正在項目交接期間,不便接受采訪。

　　6月28日,記者趕到信陽市阿深高速公路建設指揮部辦公室了解情況。工作人員介紹,該高速的業主是信陽鑫誠高速公路有限公司,由江西清華泰豪科技集團公司聯合體投資,其中江西清華泰豪科技集團有限公司出資90%,泰豪信息技術股份有限公司出資4%,泰豪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出資4%,江西大華置業有限公司出資2%。但江西清華泰豪科技集團公司聯合體早已從該項目退出,股權全部轉讓給了河南省天倫燃氣工程投資有限公司(簡稱天倫公司)。

　　說到天倫公司,信陽市阿深高速公路建設指揮部辦公室的工作人員稱其是“黑戶”。理由是:“兩公司之間的股權轉讓事先未經信陽市政府批準。”

　　信陽鑫誠高速公路有限公司副總經理郭軍安對此很氣憤:“他們說這話很不負責任。我們辦理了股權轉讓手續,怎么是黑戶?”

　　據郭透露,清華泰豪科技集團有限公司聯合體前期已投入了大量資金,之所以轉讓股權也是情非得已,信陽市政府一張口就要他們交987萬元的履約保證金和8000萬元的捐贈款。經過協商后,雙方同意交4000萬元。目前天倫公司交付了987萬元的履約保證金和2000萬元的捐贈款。

　　據郭介紹,天倫公司在項目建設中屢遭“非難”。郭軍安給記者舉了兩個例子:一是息縣取土場用地,按常規應屬臨時用地,每畝地只要1000元,但當地提出必須按永久用地征收費用,價格為1.2萬元一畝,是前者的12倍。二是建高速時要移動部分電線桿,其要求的補償價格幾乎是新建電線桿的價格。“我在開協調會時忍不住說,現在不是吃唐僧肉,簡直是要唐僧的命。”郭軍安說。

　　據悉,自2003年省交通廳把建設高速公路的權力下放給地方政府后,地方政府向中標的高速公路業主要錢的情況并不鮮見。

　　記者了解到,阿深高速息縣至光山段的業主信陽豫申高速公路有限公司也有類似的遭遇,信陽市政府要價1個多億,他們承諾給4800萬,目前已交了2000萬元。

　　許昌市政府在與省高發公司簽投資框架協議時,有兩個附加條款,一是要求乙方在收到中標通知書10日內將許扶高速與禹登高速兩個項目的履約保證金8620萬元(項目總概算乘3%)存入許昌市政府指定賬戶,但沒有說明是否退還。二是在工程建設期間,乙方應采取必要措施,服務于許昌地方經濟建設。

　　記者隨后向有關方面了解情況得知,經協商,許昌市政府取消了第二條,第一條由履約保證金改為履約保函。

　　抬高門檻規避風險

　　2004年,民間資本大舉向河南高速進軍,而國有資本則大幅度撤退。2005年則形勢急轉,國有資本開始“收復失地”。

　　有關人士不免擔心,這一進一退是否意味著河南省政府將收回高速公路對民間資本開放的政策?

　　河南省交通廳有關人士對此予以否認,稱:“河南省今后幾年擬開工的高速公路項目,將全部由社會融資建設,徹底實現由政府投資主體向社會投資主體的戰略性轉移。”

　　“高速公路等基礎設施向民間資本開放的大方向是對的。”河南省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所長谷建全說。但是,鑒于目前民營企業實力不足,他建議,應抬高民營企業進入高速公路等基礎設施行業的門檻,因為中途發現問題再退出,一方面造成社會資源的浪費,另一方面又耽誤了高速公路的建設時間。

　　河南省科學院地理研究所所長馮德顯博士則認為,高速公路項目不是唐僧肉,地方政府不應當把它作為一種謀財的手段,而應當為企業提供一個公平的良好的投資環境。另外,高速公路是高投資高回報高風險的三高行業,民營企業應當提高自己的風險意識。

　　馮德顯還談到了自己的另外一種擔心,因為建高速可以拉動GDP且是明顯的政績,地方政府積極性很高。但是否所有的路都必須建成高速公路呢?而當高速公路的效益大大低于投資者的期望時,會不會再度上演民間資本從高速公路大撤退的故事呢?

　　責任編輯：陳要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