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見習記者 鞠靖
五年級學生小玲端著飯碗靠墻蹲下來,她用右手的筷子在身前一揮,兩只蒼蠅嗡嗡地飛去。
正午的陽光照在頭上,熱烘烘的,但是小玲不愿意坐在屋子里吃。她的家在福佑路
與大境路中間的一片里弄里,占地不過100平方米的地方,住著5戶人家,好在房子是兩層樓的,每家也多了一倍的空間,但是5家只有一個窄小不過3平方米的廚房,廚房里的用具也分得一清二楚,飯廳更是奢望。小玲家的房子被周圍的房屋裹挾著,修了幾次的磚墻也遮掩不住隔壁傳來的聲音,電視聲、廣播聲、吵架聲此起彼伏。
穿出她家的里弄,向東走100米,穿過河南南路,便是有名的城隍廟和豫園商城。但小玲更喜歡蹲在自己弄堂的墻角里,抬頭仰望著不遠的高處。那里是城隍廟周圍一幢幢高大的樓房,陽光反射出的條條金光,讓小玲覺得絢麗奪目。
南邊的那幾幢房子是太陽都市花園,門前的大橫幅總讓她浮想聯翩———“無敵江景,空中別墅”。小玲還沒從那么高的地方看過黃浦江。其實,走到那一片“空中別墅”不過是幾百米的事情,從院門外,透過明亮通透的窗戶,小玲甚至可以看到高處的屋子里影影綽綽的主人,但是小玲覺得,那里還是離自己有些遙遠。
小玲的學校就在河南南路的邊上,向東過一條大馬路,就是熱鬧的上海老街,房子的樣式很古老,但是有雕梁畫棟,顯得很氣派。放學回家的時候,她總喜歡沿著河南南路繞一圈,看看馬路對面。那里原來有一片和自家一樣的矮房子,現在已經拆掉了,她曾經有一個小朋友住在那里的,現在他們已經搬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一大塊地方被圍墻圍起來,在旁邊高樓的映襯下,顯得非?諘。雖然這里還沒有動工,但是建了一個漂亮的門樓,告訴人們這里將要成為“明星城”。小玲更感興趣的是城門口的移動廁所,都說那是簡易廁所。小玲希望自家的門口也能有一個這樣的廁所,每天有人打掃,這樣自己就不用窩在轉身也困難的閣樓里坐馬桶了。
85歲的龔老太也喜歡看太陽都市花園,但她知道那房子太貴了。
自從跟隨丈夫從安徽鳳陽的老家搬來,她在舊倉巷邊的一個里弄里已經住了50多年了。時光流逝,在大境路邊上擺個小攤賣油條的丈夫走了;拿兩條長筷在油鍋里翻油條的大兒子現在遠在貴州;拿扇子往爐膛里扇風的小兒子現在住在江西;大女兒帶著她的6個子女搬到了浦東;還有小女兒,那時候可是累贅啊,送到了別人家,現在也是一群子孫了。她很想和孩子們住到一起去,但是兒子們太遠,女兒那里又是“外人家”。
現在,龔老太所住的也是石庫門的房子,而且是在二樓。她的腿腳不好,下樓也就成了難事,如果叫她一個人過的話,真不知道怎么辦好了,好在有隔壁的宋老頭。
和龔老太一家差不多,老宋一家是從江蘇高郵搬來的。老宋現在70多歲了,兒孫都搬出了長生街,只有他一個人還住在這里。女兒嫁出去了,按照家鄉的傳統,除非女兒的盛情邀請,自己是不好住到女兒家去的。兒子當年頂替了他,在工廠里做工,但是現在工廠倒閉了,兒子到處打零工,老宋也不好意思再去添亂。有時候,老宋覺得自己比兒子還好一些,自己退休下來,多少還有一些保障,兒子則是朝不保夕的。
好在老宋的身體還好,瘦精精的,腿腳也還靈便。看著龔老太端著馬桶艱難地從樓上下來,老宋就起了“憐香惜玉”的心。孩子們都在外面工作了,上班的上班,孩子還有孩子,兩個老人也不指望他們來照看自己。起初是隔三岔五地,老宋給龔老太掃掃地,干點活,老太也給老宋洗個衣服什么的,兩個人就算有了照應。后來,兩個人干脆就住到了一起。
老宋覺得現在這樣已經不錯了,尤其是自己在城隍廟的邊上還留著這十多個平方的房子。雖然破舊擁擠了一些,但是還算體面,居委會常來問個長短,志愿者有空來搞個衛生,一個月還有40塊錢的食品卡,垃圾也會有人來收,來得晚了些還可以投訴。上個廁所之類不方便的地方還是有,但是,幾十年了,就這樣過來了,一切也習慣了。
老宋常常安慰自己,“大洋橋地梨港的那幾個老鄉過得還不像樣哩”。那是火車站北邊、恒豐北路西邊的一塊地方,莫說上廁所了,倒馬桶也要走很遠的路。“在我們這里居住著1000多戶,3400多人!鄙虾|S浦區豫園街道長生居委會的路書記說。這可是一片0.04平方公里的地方,也就是,南北向、東西向各200米就走下來了。
留給長生街的大多是老的老、小的小。沿著大境路的街上全是小商鋪,但他們做生意的對象卻不是對面豫園里的觀光客,而是自己這片社區的男女老幼。路書記說,這里的居民開飯店的多、開發廊多、賣蔬菜的外地人多、老人和協保戶(指拿最低生活保障的人)多、高中以下文化的多。
路書記的印象中,這一帶已經動遷了2次,有經濟實力的全搬走了。盡管和周圍的繁華都市有著明顯的反差,路書記并不認為自己的這塊片區和改造好的城區有太大的差別。這里有社區醫療中心,居民看病也非常方便;周圍有好幾座小學,孩子們讀書也不成問題;安全管理很嚴,治安案件的發案率相對也就低了。
路書記說,我們這里最怕的就是火。這塊街區里,街巷不過2米寬,而在石庫門的里弄里,穿行的巷道窄到了只能通過一個人。門戶矮小,一些房子里,一米六五以上的人就要低頭穿行。走到屋子里,樓梯就是又陡又窄了,人要側身才能走上去。這里是“老城廂”了,老上海人全記得,豫園是上海氣溫最高的地方,也是人口密度最大的地方,電線很多年沒有換了,起了火就誰也沒有辦法。居委會所能想到的辦法就是動員住戶們裝20塊錢一個的漏電保護器。
豫園邊上像長生街這樣的街區還有好幾塊。并不是黃浦區不想改造這些地方,但是,要付的代價也是高昂的。長生街往西靠近露香園的地方,動遷搞了2年了,到現在還沒有遷完。
在華東師范大學社會學系主任陳映芳的印象里,上海城區留下的棚戶區已經不多了,現在更多的是棚屋改造的磚房、多年以前的舊里、老工廠的職工宿舍,偌大的上海能夠改造成這樣已經不容易。但這些地方的生活條件還很差,外來人口聚居,常常會發生治安案件,遲早是要治理的,關鍵是動遷需要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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