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業家的關鍵時刻:痛苦與狂喜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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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hmsebhyy.com 2005年06月10日 19:39 《中國企業家》 | ||||||||
沒有哪一位企業家在日常生活的二十四小時總是企業家,他所獲得的重大的、恒久的成就常常出自難得的靈感閃現的一瞬間。當然,有時候滅頂的災難也是在一瞬間出現。這些瞬間成了商業史上最動人的時刻 文/本刊記者 劉建強
上個世紀三十年代初,美國經濟大蕭條最厲害的時候,面對崩盤的股市,紛紛倒閉的公司(包括銀行),美國人的生活信心遭到重創。那時候,一個叫J·保羅·格蒂的人正在悄悄購買廉價油井。不僅如此。美國太平洋石油公司一共有100萬股份,這個人在短時間里竟然掌握了其中52萬股。這簡單的故事蘊含著一個人超乎尋常的耐心與對經濟復蘇的信心。與此相反,他的一個同胞把賭注壓在了汽車制造上,造出一種 “羅克尼”牌汽車,售價低廉,意欲同福特汽車競爭,結果損失2000多萬美元,最終自殺(看來70多年前,美國也有類似以奧克斯集團為代表的汽車玩兒票者,只是人家比較負責任)。 翻開一部商業史,最能打動你的是什么? 對普通人而言,商業史的魅力在于人,在于那些處于關鍵時刻的企業家的作為:J·保羅·格蒂是如何做出他的決定的?他的那些處心積慮的日子是如何度過的?他的那位同胞自殺前在想什么? 很遺憾,這些充滿懸念的問題被商業史忽略掉了。他們也沒有傳記留下來。 歷史極短的中國企業為我們積累這樣的細節提供了可能。很多時候,正是那些時刻改變了企業家的命運甚至商業發展的方向。 要說明的是,有的時候,關鍵時刻是企業家主動制造的,比如他對自己的挑戰(雖然他當時可能并不完全知道這挑戰對自己的意義);而有的時候,他完全是被動的,事先毫無察覺,比如機會或災難。 脫穎而出前的瞬間 1985年,36歲的張瑞敏命令工人把76臺質量不合格的冰箱砸掉。面面相覷的工人和遲遲不能落下的鐵錘沒有改變張瑞敏的決心。 1985年,對于大多數中國家庭來說,冰箱還是一件奢侈品,這一決定的震撼力之大可想而知。決定砸掉冰箱的那一刻,張瑞敏想的是:如果我們繼續賣這種次品,企業倒閉的日子就不遠了。為此他必須承受鐵錘對自己的心臟的打擊。 海爾集團在那堆廢鐵上成長起來。 后來的萬豐奧特董事長陳愛蓮以張瑞敏為師,創業之初也曾把一批不合格產品長期擺放在車間前的空地上:“這是工人們加班加點生產出來的,他們看著會像我一樣心疼。” 一個“野蠻”的決定促生了日后中國企業的范本。 10年后的一個春節,深圳的某家酒店里,一個年輕人在二兩白酒一包花生米的陪伴下,開始寫下后來受到中小企業廣泛歡迎的“管家婆”財務軟件的第一行。這是他長久猶豫后做出的決定。他叫鄺寧,任我行軟件公司的創始人。 鄺寧猶豫的已經不是要不要砸掉冰箱。在當時被要求“膽子更大一些,步子更快一些”的中國,創業成為最動人的詞語。如果說張瑞敏改變的是中國企業的未來,鄺寧要改變的則是自己的未來。 這個年輕人曾經在深圳工作過一段時間,后來回到成都開了一家賣電腦硬盤的商店。當他再次踏上這片土地的時候,他發現那些原來遠不如自己的人已經開始以千萬來計算收入。 “我感到很慌張。”鄺寧說。財富的巨大差異暗示著成就感的大小,這讓一個曾經有過抱負的年輕人喘不過氣來。留下來還是回去繼續當小店主,一個年輕人第一次開始思考自己的未來。留下來意味著重新開始,時時承受那些已經跑到前面的人帶來的壓力。而回到成都,衣食無憂,承認自己與他人的差距,日后內心的痛苦可能更甚于留下來。 白酒和花生米,或許是鄺寧為自己制造落魄與孤獨的道具。他在激勵自己。 他成功地抵制住了回到成都過舒服日子的沖動。 鄺寧獨自寫了一年,然后又與一位同事合作寫了半年。這期間,他得到的否定比鼓勵多得多,否定有時甚至來自自己的父親。“我知道我寫的東西有用,這就夠了。” 多年后,回顧那段經歷,鄺寧說:“你做一件事,永遠都有人說你不行,而且人數不少。但是,有效果比有道理更重要。” 1998年,另一個年輕男人在包頭某條繁華路段買下了一座二層底鋪。之后很長時間,他并未意識到這里埋藏著可以讓他沖向全國的發動機。他漫不經心地在這座面積不太大的房子里上來下去,做著一些前途并不太光明的生意。有一天,他決定開一家飯館。 他想,開飯館肯定要做到與眾不同。他馬上想到的是自己喜歡吃的四川火鍋。市面上四川火鍋的招牌已經多得數不過來,他怎么樣才能脫穎而出呢?他請自己的廚師妹夫來改良火鍋的配方。 1999年8月,天氣還較為炎熱,張鋼推出了他品嘗后很滿意的新配方火鍋。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張鋼的口味與大眾嚴重重合,他們從第一天起就喜歡上了這個叫“小肥羊”的飯館。 但是,此時的張鋼尚未處身自己的關鍵時刻:他只是像一個普通的飯店老板一樣看到了飯店能夠繼續開下去的保證。 緊接著,一些朋友要求加入這個仿佛新興的行業,張鋼同意了。陌生人找上門來,包括倒鋼材的,到包頭要賬未果的,甚至賣瓜子的。張鋼沒有掃大家的興,只是要收加盟費。不吃獨食的態度是埋在張鋼飯館中的發動機的按鈕。對于即將到來的機會,他可能察覺未深,但是他按下按鈕的姿態很自然。如果一個人的性格也可以算作是一種準備,那么可以說,張鋼為這關鍵時刻準備的時間已經足夠長。 張鋼不斷稀釋著自己的股份。如出一轍的小肥羊們像水一樣漫向了全國。 深思熟慮的關鍵時刻 當中國的一批企業家為產權問題所糾纏、以致頻頻出事時,萬科的董事長王石正在登山。他的姿態甚至讓自己都感到得意:“一個企業家這么輕松,為什么企業還能做得這么好?” 1988年,深圳市政府與王石商量明晰萬科的產權。商量的結果是國家占六成,王石占四成。王石對這個結果很滿意,因為他事先想到就是自己占一成也已經很不錯了。隨后,王石決定這四成股份由公司全員持股。 1988年,王石仔細地打量著這個突然而至的暴富的機會。他讓自己的表弟從老家拿來家譜,翻看一遍后,他沒有發現自己的祖上有哪一個人富裕過。他從自己熟讀的一些描寫暴發戶的小說中得出結論:暴發者的下場普遍不好。具體到中國社會,王石說長久以來中國人不患寡而患不均,暴富者容易成為眼中釘。王石強調自己不是在開玩笑:“我確實認認真真從頭到尾翻看了家譜。” 幾乎是從一開始,王石就把自己定位成一個職業經理人:“我的收入足夠用了”。這一決定讓他省卻了諸多煩擾。無論他的決定是否出于無奈,至少現在看起來,他獲得了內心的安寧。而且,萬科所奉行的“利潤超過25%的項目不做”、“不行賄受賄”等原則也證明了作為企業家,王石不貪婪。 王石慶幸當時的深圳市政府很開明,能夠主動與企業討論產權方面的事宜。即使不是如此,按照王石的人生態度,他在日后也一定不會為此大費腦筋。 在一個遠未規范的商業環境中既得到利益又能取得好名聲,這看起來很難。王石做到了。 2000年,另一位被尊稱為企業領袖的企業家打量的不是家譜,而是兩個活生生的人。 柳傳志看著楊元慶和郭為。把企業交給這兩個人是肯定的,問題是怎么交:是讓他們繼續合作還是讓他們各自為政? 當然是柳傳志說了算,但是他不能隨便說。外界長期的贊譽沒有干擾柳傳志的大腦,他知道馬上要做的這一選擇對這個自己嘔心瀝血多年的企業有多么重要。 技術出身的柳傳志想到了試驗:自己有足夠的時間,為什么不做得更為穩妥些?柳傳志讓楊元慶和郭為一主一副管理了半年。這是讓柳傳志難耐的半年:他比別人更想盡快知道結果是什么。半年之后,楊郭兩個人的感覺都不好。“這個時候我再動手拆,就好拆了,”柳傳志說,“因為兩人在一起合不來。”如果沒有之前半年的試驗就分拆,楊元慶和郭為可能會對柳有相同的意見:你怎么知道我們合不來?同樣,沒有試驗,柳傳志也并不能確定自己的兩個接班人是不是合得來。 在柳傳志心里,自己的兩個子弟兵都屬于“一將難求”的人才,如何合理配置事關重大:“他們繼續合作,就會產生矛盾,聯想的運營效率就會降低。效率低到極限,無非就是兩種結果:分拆或者一人出去。如果到那時候,由楊元慶主導來分拆聯想,其難度不知道要比我來主導分拆大多少。而到了那時候,我在局外,分拆的事我敢接嗎?” 2001年,楊元慶和郭為從柳傳志手里接過了聯想的大旗。最終做出分拆的決定讓柳傳志掉了多少頭發不得而知。那些事后看起來順理成章的決定不知道在當事者內心經過了多少斗爭和反復。回顧這些讓人動容的時刻,可能不會使你掌握成為一個企業家的秘訣,但如果把歷史當作故事來讀,這些時刻無疑增加了故事的可讀性。 螞蟻如何絆倒大象? 終于要寫到那些悲哀的時刻:災難突然降臨,當事人卻毫無準備。他們被迫極其倉促地與自己營造多年的企業分手,連說一句再見的機會都不能夠得到。而事后看來,他們未能預料的災難是可以避免的。 2003年1月22日,積雪覆蓋著山西運城聞喜縣東鎮的海鑫集團。上午10點左右,一個神色抑郁的男人走進了海鑫集團董事長李海倉的辦公室。 像往常一樣,在桌前辦公的李海倉認識這個男人叫馮引亮,比自己更早辦企業,曾一度成為這一地區的首富。后來,馮因經營不善漸漸潦倒,對同村的后起之輩李海倉已望塵莫及。馮引亮有一家造紙廠被勒令關停,他與李海倉協商,希望能把造紙廠的占地出讓給李。李海倉也確實有意接受這個建議,但是當他了解到馮引亮并不能拿出完整的土地使用權證明時,協商停止了。 像之前的幾次一樣,馮引亮舊事重提,李海倉表示不能答應。在馮的心目中,李海倉是說話不算數,答應之后又反悔,他不能忍受。李海倉不知道,面前這個心理變得極端偏執的男人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 一個多小時后,兩聲槍響從李海倉的辦公室里傳出,曾經的爭論停止了(盡管有那么多人希望它重新響起)。馮引亮拿出準備好的手槍打死了那個“說話不算數”的男人,然后把槍口轉向了自己。 現在看來,馮的要求的確過于無賴,李海倉的拒絕理由充分。但是企業越做越大的李海倉忽略了一個與自己相比近于赤貧的人的心理承受能力會變得多么差,而這個人又曾一度比李顯赫過。或許他稍微的讓步(就像他以往的慷慨一樣)會讓那個男人收起殺心,畢竟他面對的并不是一個職業殺手,畢竟談話進行了一個多小時。他曾與人進行過很多重大商業談判,在他最應該重視的一次談判中卻沒有全力以赴。 一個看起來毫不相干的人使一個龐大的企業登時陷入了混亂。 不知道四川峨邊縣明達公司的董事長兼總經理葛君明是否聽說過李海倉的故事。在李海倉遇難一年半后,因為極其相似的糾葛,葛君明被人用炸藥炸死。 2004年7月21日上午9時許,一個50歲左右的男人出現在明達公司,手里提著一個裝有物品的黃色編織袋。他在二樓的樓梯口坐下來。葛明君的辦公室正在二樓。 一個小時后,葛明君從明達公司樓上的家中下到二樓,進入辦公室。那個等待多時的男人尾隨而至,把編織袋放在葛的辦公桌上,問:“上次的事情怎么說?” 與李海倉一樣,對于面前的男人,葛明君也見過不止一次。他叫張明春。葛明君的公司因為要修水電站而占用了張明春承包的河灘采石場,在未達成賠償協議的情況下,峨邊縣水利局單方面決定關閉張的采石場。為此,張明春在水利局與明達公司之間跑來跑去,但未能得到答復。 對于葛明君而言,張明春的要求并不難滿足:他要求1萬元的賠償費。而且張明春與馮引亮不同,他提的并不是無理要求。葛付給了張4000元,此后再不同意追加。 現在,張明春聽到的回答仍然是“不行”。他沒有再給這個自己曾當其面下跪(據張遺書所述)的男人留時間。有過爆破經驗的張明春引爆了黃色編織袋中的炸藥。 “我這個決定想了很久了,”在遺書中,張明春寫道,“因水電局和明達公司串通一氣……明達公司財大氣粗,在縣上是得不到解決的,所以我只有驚動上級政府才有可能得到解決……與他們同歸于盡,在陽間要不回來,到陰間去要。” 與李海倉一樣,葛明君無從得知(或者根本不想得知)張明春的腦袋里究竟在想什么,那個手提編織袋的男人無論怎么看都與自己距離遙遠,盡管他就站在面前。但正是這樣的一個人,在突然之間具有了強大的力量,把一個對自己的前途無限憧憬的企業家推向了危險境地。如果葛明君聽說過李海倉的故事,他也不會相信同樣的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正常情況下,一個強大的人是不會選擇和比自己弱小的人同歸于盡的。所以在某些時候,應該重視的是那些弱小的人,他們可以失去的少,因此可能變得無所畏懼。而螞蟻與大象的說法只是對雙方力量強弱的一個粗淺的比喻,常識告訴我們,螞蟻是絆不倒大象的,能絆倒大象的通常是大象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