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 房煜 南昌、九江報道
江西煤炭集團總公司總經理、黨委書記易光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夜里來電話”,他說。
因為電話一響,就很可能意味著礦上出事了。而江西煤炭行業的生產安全壓力又很
大,省內煤礦多為高瓦斯煤礦。眾所周知,瓦斯是煤炭安全生產的主要威脅之一。
如何破解煤礦安全生產這一難題,是國家生產安全監督管理局一直思考的。5月21日,由該局牽頭組織的“2005年安全生產新聞調查采訪團”趕赴江西,開始了為期十余天的調查。
江西省煤炭煤礦安全監察局局長賀愛民介紹,江西在我國中南部缺煤省區中煤儲量較為豐富,采煤歷史悠久,著名的安源煤礦就在江西。但是,江西也同時是高瓦斯礦井密集的地區,由于地質條件復雜,江西煤炭集團總公司豐城礦務局的礦井更被俗稱為“五毒俱全”:水、火、瓦斯、煤塵、頂板五種引發礦難的災害全部具備,今年被列為全國45戶重點監測對象。
有誰在挖煤
“煤礦安全是煤礦干部的政治生命。”這句話在干部中流傳甚廣。2004年,每一起國有大型礦難發生后,都必然伴隨著處分,一次比一次嚴厲,但是,煤炭安全生產形勢依然嚴峻。
“干煤炭工作,有受不完的驚嚇,流不完的眼淚,寫不完的檢查,受不完的處分。”易光景說,這四樣他都經歷過。2003年11月14日,豐城礦務局下屬建新礦發生了死亡51人的重特大事故,易光景在礦難現場落淚不止。“礦難發生了,礦工是我們的階級兄弟,人都沒了。我們受點處分無怨無悔。但是,處分干部不能解決問題。”作為建國初期的大學畢業生,易光景仍習慣稱礦工為“階級兄弟”。
有干部坦率地告訴記者,別的地方發生事故后,省領導檢查工作時也會問底下人對搞好安全生產有沒有決心。“我們會說決心很大,但是實際上信心不足。”
“信心不足”有很多因素。豐城礦務局副總工程師張慎勇把煤礦安全歸結為三個因素:管理、設備、地質條件。管理首先是人的問題。也有人私下認為,相關人員經驗不足是事故的主要原因。
“煤炭事故與其他生產事故的不同處在于,一個人的不當操作可能造成重大的群死群傷。”張慎勇說。因此,雖然煤炭行業不是高科技行業,但仍需要專業化的技術工人和經驗豐富的管理者。“現在說的明白的人多,干的明白的人少了。”他感嘆道。
但是,讓張慎勇乃至整個煤炭集團總公司頭疼的是,無論是從事一線采掘作業的礦工工人,還是掌控安全工作全局的管理人員,都面臨人才匱乏的處境。
進入行業艱苦、待遇低而且是高危行業的煤礦對于很多人來說也是“下下策”。城里人根本不考慮,有地種的當地農民也總不愿冒著生命危險去掙這份不多的錢。近兩年來,江西省煤炭集團總公司下屬礦務局招工的目標地主要是湖南、貴州的偏遠山區的農民。有的工人剛來時不會寫自己的名字,因此,安全生產培訓最初更多的要靠有經驗的老員工的“言傳身教”,但有經驗的老員工也在減少。在江西省煤炭集團總公司下屬礦務局,各類專業技術人員占職工總數的比例是8.5%,大學生占1%。而在美國和澳大利亞,煤炭職工專業技術人員占比例為50%以上。
易光景也說到,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煤礦行業的待遇地位在全國都數一數二。如今,煤炭行業的職工的收入排在全國四十幾種行業大類的倒數第三,僅排在農業和林業之前。收入下降使人員流失嚴重。近十年來,江西省煤炭集團總公司管理層再沒有補充過一個普通高等院校的本科畢業生。
張慎勇本人是1982年的大學畢業生,畢業后和幾名同學一起被分配到煤炭系統,如今,當初一起來的同學都改行了,原因是煤炭行業艱苦、待遇低。
易光景舉例說,自己原先就讀的礦業學院現已更名并入山東科技大學,因為大學的名字都忌諱“礦”這個字,全國范圍內還帶著“礦”字的只剩中國礦業大學了。“國家應對煤礦院校招生進行政策傾斜,不然再過20年,不僅學生跑光了,連教課的老師也沒了!”做過教育招生工作的江西省煤炭集團總公司政工部部長彭裕臻提高聲音說。
煤炭行業近十年的不景氣,帶來的另一問題是安全欠賬多,安全投入不夠。豐城礦務局的萬局長說,自己上學時教科書是前蘇聯的,設備也多是前蘇聯的。如果更新設備就要加大投入。治理瓦斯關鍵是能把瓦斯抽出來多少,這和設備的先進程度有關。易光明介紹,這些年,安全設備的欠賬約為8個億,現在開始一年投2個億,還要4年。
好在還有國家的支持,豐城礦務局自2001年起,受惠于國家政策傾斜,已利用國債6300多萬元,又自籌了5000多萬元,用于完善采區生產系統和安全設備。
江西國有煤炭系統為了保證安全投入的充足,現在每銷售一噸煤,要提取10-12元不等的安全基金。去年的年產量為800多萬噸,共計提安全基金8000多萬元。
不僅是錢的問題
如果說,以前煤和挖煤的人都不值錢,安全投入不足是煤炭行業事故頻發的深層原因之一,現在煤值錢了,一線采掘工人月工資最高的也超過2000元,問題會好些嗎?
事實上,舊的問題并沒有完全解決,新的問題又出現了。
由于90年代國家對煤炭實行限產政策,導致了全國煤炭產量不足,為此有關決策部門又采取了“有水快流”的政策導向,鼓勵煤炭行業投資多元化,小煤窯、地方煤礦開始遍地開花,中小煤窯的出現,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國家的“煤荒”。在江西,2004年的全年產煤1947萬噸,國有礦井產量不到一半。資金雄厚的私人投資者帶來了讓國有煤礦技術與管理人員眼紅的高薪職位。
“今年我的通風處處長跑了兩個,全去小煤窯了。”張慎勇說,而通風正是治理瓦斯突出的關鍵環節。還有傳言說,江西國有系統內礦務局的總工程師如果愿意拋棄公職服務私人煤礦,可以有百萬年薪。
小煤礦數目越來越多,但礦山就那么大,小煤礦都在哪里?按照萍鄉礦業集團公司董事長徐紹芳的說法,“它們就在我們的礦區里。”江西國有煤炭系統的人士普遍認為,小煤礦實際是在和國有煤礦搶奪資源。不僅如此,小煤礦東挖一點、西挖一點,破壞了地質結構,使原本復雜的地質條件更加危險。
但是,當被問及如果親眼看到有危及國有礦井生產安全的私人采礦作業,應怎樣處理時,董事長徐紹芳對記者的提問很驚訝,他笑說:“當然不能怎么樣!”記者了解到,國有礦業公司和礦務局一是苦于沒有執法權,二是忌憚地方勢力,因為地方礦井是地方上重要的稅收來源。國有礦業公司和地方的關系如何理順,也是各老總心照不宣的頭疼事。
對于如何處理國有煤礦與地方煤礦、私人煤礦的關系,易光景建議,應對小礦引導,適時與國有的大礦并購,合理規劃開發。
徐紹芳自己是全國人大代表,他說自己曾在人大會上呼吁,至少應有一位副總理直接管理煤炭行業。一是煤炭行業事關國家能源安全,二是煤炭行業中的利益牽涉甚廣,在煤炭工業部及煤炭總公司被撤銷后,需要更高層面的掌控與協調。
在采訪的最后時刻,樂平礦務局的年輕局長蔣云龍語出驚人:“不要說煤炭行業的形勢已經好轉了,當企業不再要國家扶持,煤炭市場供求關系真正穩定時,才是真正的好轉。一二十年的低迷,不是一兩年可以扭轉的。”江西省煤炭煤礦安全監察局局長賀愛民則強調:“安全工作只有起點,沒有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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