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葆玖:人生就是要有樂趣 | ||||||||
---|---|---|---|---|---|---|---|---|
http://whmsebhyy.com 2005年05月14日 18:12 經濟觀察報 | ||||||||
本報記者 晏禮中 北京報道 “大人物”的出場通常令人興奮,但有時也會讓人感到無奈。 4月下旬的一天,什剎海附近一處名叫“梅府家宴”的院子里,我們興致勃勃地等待著梅葆玖,梅先生的出現。
“他說出去加點油就回來的,怎么搞的,可能是太堵車了。”一個穿著牛仔西裝的老先生解釋說。他是梅家的新聞發言人。 “呦,梅先生還開車呢?” “開幾十年了,現在開的是個豪華版的菲亞特。” “沒人跟著嗎?” “他喜歡獨來獨往。” “打個手機問問好了。” “他不用手機的。” “那我們就再等等吧……” 約定的時間已經過去兩個小時,梅蘭芳這個72歲的小兒子還沒有出現。 聊天、喝茶、擺弄相機,當我們百無聊賴地甚至開始蹲在地上玩石子的時候,梅葆玖先生輕輕地走進了院子。日頭開始偏西。 與銀幕上見到的一樣,他中等身材,頭發梳得絲絲不茍,紅潤的臉龐老年斑清晰可見,一雙梨園行名門之后的眼睛神采奕奕。 少年時,他像許多男孩一樣拆過家里的收音機,熱衷于航模、船模的制作,夢想著成為發明家或是工程師什么的。但是,子繼父業的傳統和他天生不錯的嗓子終結了他的夢想。 梅葆玖10歲在上海第一次登臺,在《三娘教子》中扮演薛倚哥。16歲正式參加梅蘭芳劇團到各地巡回演出。由于梅蘭芳的言傳身教和蕭長華、姜妙香、俞振飛等父輩演員的合作指點,梅葆玖的演技不斷提高,使梅派藝術有所發揚。1961年梅蘭芳先生逝世后,梅葆玖開始繼承父志。作為梅蘭芳子女中惟一承傳梅派青衣的藝術家,他現在是北京京劇院梅蘭芳劇團的團長。 “名人之后”也許是個無法回避的問題。在優越的家世、開明的教育下長大成人,梅葆玖的際遇令人稱羨。于是,有人說他活在其父的“陰影下”,有人說他活在其父的“光環下”,他的成就,在旁人看來總是托了父親的庇蔭。 跟他聊天會發現他語速極快,但并不妨礙傾聽,盡管有時會講一些面兒上的話,但多數時候卻能用自己的開懷大笑感染旁人。 訪談 EO:如果不是梅蘭芳的兒子,您會成為今天的梅葆玖嗎? 梅:這我倒沒想過。我從來就沒有過什么“五年計劃”,也從來沒想過要成為什么。我是一切從興趣出發,喜歡干什么就干什么。當然,唱戲是我的主要職業。小時候,父親看我有嗓子能繼承他,就讓我學了戲。 EO:小時候喜歡京劇嗎? 梅:喜歡啊,我從小就聽父親的唱片,看父親的劇照,都覺得非常好聽非常漂亮,我父親在國外也得了博士學位。小時候,很多跟我父親合作多年的老先生總是帶著我演戲,給我講當年我父親演出時的故事,我也覺得很好玩。當年聽我父親唱這段唱片,現在我也能唱這段了,下面也給我叫好,我也挺高興。 EO:聽說您小時候,更喜歡拆個收音機,鼓搗點無線電什么的。 梅:我小時候什么都喜歡,最喜歡研究機械的東西,搞個航模、船模、無線電什么的。直到現在我還是無線電發燒友,流行音樂、芭蕾、歌劇我都喜歡。人生就是要有樂趣。 EO:這么多的愛好,不會影響唱戲嗎? 梅:正是因為我的愛好多,所以我的藝術才活。如果我只會“關關雎鳩、在河之洲”,那我成個戲呆子,那我也就完了。 EO:你有沒有想過要超越父親的藝術成就? 梅:我從來不非要做什么事情。我喜歡唱就唱,喜歡演就演,我的主要職業是梅派藝術,所以就攻這個。我跟父親比就是小兵一個。無論從他小時候學戲的功力還是大環境,現在都是沒法比的。他唱戲時二三十年代,正是京劇的黃金年代,好角兒多,劇場多,配搭演員多,排劇本的文人也多,我唱戲時四五十年代又要比現在好一些。時勢造英雄嘛。 EO:像您這么達觀的一個人,有沒有不堪回首的時候? 梅:我這輩子,最大的考驗就是文化大革命。一開始也整天郁悶,不理解唱戲怎么就唱出罪名來了呢?后來,一看,別逗了,我也就是唱點帝王將相的老戲,放點毒,“敵特叛”都挨不上,被整的老先生多了,我算老幾? EO:像您這樣對文革的經歷輕描淡寫甚至調侃的老藝術家可不多,可唱老戲的男旦也是專政對象啊,您就從來沒挨過打什么的? 梅:那是特殊情況,也不是個人愿意這么做的,那么多人批斗,打我一耳光,也不算過火,過火的人多了。 EO:文革期間,您想過今后還能唱戲嗎? 梅:也沒想非要唱,不讓唱就不唱,不讓唱的又不止我一個,我干嘛死乞白賴地要唱。沒有過不去的事兒,所以,我從來不較真。那時候,就算在農場改造,我也是哪根香蕉大,我先吃哪個,哪顆葡萄大,我先吃哪顆。要不然你說怎么著?人生就是到哪兒說哪兒唄。文革結束后,讓我重新登臺唱戲,我開始心里還琢磨呢,到底唱不唱,回頭你們又斗我、批判我。上面說,再不會了,“四人幫”都抓起來了。過了兩三年,嗓子才恢復起來。到了八九十年代,梅劇團恢復以后,我又帶著劇團到各地演出。好多老華僑都感慨地說,想不到你還真接你爸爸的班了。 EO:您覺得自己的這種性格是怎么形成的? 梅:我生在十里洋場的大上海。從小家庭條件就很優越,照相機、攝影機、汽車家里什么都有,所以成名成家、光宗耀祖這些傳統壓力我根本就沒有。小時候我上的是教會學校,英文、法文、物理、化學、幾何,都是正式學校的課程,我上的不是戲校,所以沒有老科班的那些框框。我腦袋里真不喜歡框框,你說一個人就這么幾十年,得這樣,不能那樣,把自己禁錮起來,你說活著累不累啊? EO:這樣的人生態度跟父親的教育有關嗎? 梅:我特別感謝父親從小給我一種啟發式的教育,使我沒有被“天地君親師”的老思想禁錮起來。他堅持讓我除了學戲以外,還要好好念書。他說,如果你沒嗓子,唱不了戲怎么辦?你將來要靠自己吃飯,不能靠家里。所以,我的興趣才得以全面發展。不過,好多老先生也說我不務正業,是小票友。 EO:您對自己的學生是不是也這么教育? 梅:我對他們說,京劇是傳統和國粹,是我們的根和魂,要尊重老先生的教導,別變種。但與此同時,也希望他們去聽交響樂、歌劇、流行音樂。可他們好像都不喜歡這些,其實他們也不是成心避諱,就是覺得其他的藝術跟自己沒關系。 EO:好像就您是獨一份,什么都喜歡還不被干擾,這讓您看上去比您的學生更年輕。 梅:不是比他們更年輕,是我的興趣比他們更廣。 EO:您現在最大的興趣是什么? 梅:現在從我的狀態到領導對梅派藝術的尊重都很順,所以,我現在最大的興趣就是多錄點東西,多留點資料。把我父親原來的成名作,在保持梅魂不變的基礎上,用今天最先進的設備,最優越的手段讓它升華提高。比如說,我現在就在和“太合麥田”音樂公司合作,錄制經過交響樂配樂的京劇。 EO:您所講的梅魂是什么? 梅:就是我父親創建的梅派藝術的總的精神。有的說他表演好,有人說他唱得好,有人說他扮相漂亮,也有人說他的藝術神韻好。這些東西綜合到一起就是梅魂。我父親除了京劇,對國畫、佛學、歌劇、芭蕾都很有研究,他沒有故意要把這些東西表現一下,但是潛移默化的吸收了這些文化的精髓。這是一個博大精深的大文化的包容。 EO:您在生活中最在乎什么? 梅:我好像沒什么在乎的。文化大革命都過來了,我還在乎什么?我這人特隨便,跟人聊得來就聊,聊不來咱們就拜拜,只要不招老爺生氣就行。我是當演員的,書文戲理看多了,唱多了,也就悟出一個道理:凡事不可不認真,也不可太認真。能做什么就做什么,做不了的,也別死乞白賴地爭取,爭取不來自己在家生悶氣,人家還那樣,我干嘛呀我? EO:很多老先生一談到今天的京劇都感到痛惜和焦慮,您怎么來看京劇的未來? 梅:十年動亂,好演員、好導演、好文人給整死多少人啊?京劇受到了很大的致命傷,這些都不是誰能代替的。但我的著眼點不是“天不變,道也不變”,京劇幾百年,老先生留下那么多好的東西學都學不完,把它用今天最好的手段表現出來,觀眾還是喜歡的。 EO:您現在算是京劇界公認的最大的腕兒。 梅:所以呀,到了外面我還得端著,就這最累了。不過,非應酬不可的時候也去應酬一下,見什么人說什么話,演員嘛,早把社會上的這一套都吃透了。我從不跟人叫勁,也從不跟人爭執。該吃吃,該喝喝,問題解決不了,咱擱著明兒再說。現在是和諧社會嘛,咱怎么和諧怎么來,還是那句老話,別招老爺生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