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欒城五女工死因調查 死者是否被活活憋死

　　王士棉的父親王夢華手捧女兒的相冊，面色凝重。去年12月23日，王士棉和另外4名女工被發現因煤氣中毒死亡。本報記者劉炳路攝

　　一則網文稱“河北老板將活人拉往火葬廠悶死”，記者采訪獲悉5女工由當地120醫生確認為煤氣中毒死亡，尸柜內悶死人的說法目前僅來自死者家屬

　　今年3月3日開始，在各大互聯網論壇出現了一則《河北老板將活人拉往火葬廠悶死》的帖子。該網文稱，去年12月，河北石家莊欒城縣樓底鎮一帆布廠5名女工煤氣中毒，帆布廠老板沒有采取任何醫療急救措施，由一名赤腳醫生出具死亡證明，將5女工全部運往火葬場。火葬場將女工裝入尸柜冷凍，其后死者家屬發現兩女工鼻孔出血、并在裝女工的尸柜內發現大量嘔吐物，懷疑5人系在尸柜內憋死。

　　3月6日，本報記者赴事發地調查，發現網文內容與事實多有出入。一個關鍵情節在于，5名女工煤氣中毒后，欒城縣120醫生和110民警均趕赴現場，欒城縣人民醫院120醫師和欒城縣公安局法醫經檢查均確定5人死亡，不需再運往醫院搶救，后送往火葬場停尸間。

　　對于尸柜中出現嘔吐物，120急救醫生證實，救治時并未發現口中有殘留物，尸柜內嘔吐物可能為搬運尸體所致。而死者家屬認為，是醫生誤診導致5女工被裝入尸柜中悶死，希望有關部門能重新驗尸。

　　5女工煤氣中毒事件發生后，大量女工辭工，目前，當地各帆布廠面臨用工荒。

　　5女工煤氣中毒

　　2004年12月23日下午1時左右，河北邢臺市隆堯縣北辛莊村民賈雙征接到一個電話，對方稱賈的女兒賈士偉與同村另外4名女工煤氣中毒，正在醫院搶救。

　　此前，北辛莊村的賈士偉、賈婉云、王亞娟、王士棉、許曉倩5位女孩在石家莊欒城縣樓底鎮西許營村利華帆布廠打工。她們的年齡在14歲到17歲不等。

　　當天下午5時，5位女工家屬共計12人租車趕到欒城，獲知5位女工已全部死亡。當晚7時許，家屬們來到5女工此前打工的利華帆布廠。

　　家屬們在工廠二樓一間10平方米左右的房間內看到，一個鐵桶改裝成的煤爐放在屋中間，火已經熄滅，兩張床上還鋪著5床被子，女孩們的衣服還搭在床上，賈雙征的妻子李勝菊說，她當時摸了一下屋內的暖氣片，不熱。

　　12月24日，家屬們提出看尸體，西許營村村委會方面沒有答復。

　　12月25日，西許營村村委會副主任張同惠向家屬們提出派幾名代表“談談條件”。

　　難屬派出劉連羊等五名非直系親屬去談判。劉連羊回憶，在西許營村村委會，張同惠提出每人給1.5萬元錢了事。

　　西許營村黨支部書記王秀芳參與了此事件處理的整個過程。3月8日，他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死者家屬提出每人賠償10萬元，他認為具體數額還可以商量“折中”。

　　當日談判并未成功。

　　有無搶救成為焦點

　　除了賠償金額上的談判，死者親屬和欒城方面還對一個焦點問題爭執不下。

　　這個問題就是，發現5人煤氣中毒后有無搶救？

　　“關鍵是要告訴我們幾個孩子是怎么死的？”家屬代表劉連羊說，他們提出查看死亡報告和醫療診斷證明，但對方均未答復。

　　而欒城縣委宣傳部及樓底鎮、西許營村的干部們則證實，以上材料均讓死者家屬們過過目，只是未讓他們留存，主要是醫院要存檔。

　　按互聯網帖子上的內容，5女工被發現煤氣中毒后，帆布廠老板沒有采取任何醫療急救措施，由一名赤腳醫生出具死亡證明，將5女工全部運往火葬場等待火化。

　　賈雙征、劉連羊等死者親屬對記者說，他們聽說企業沒有對5女孩采取任何急救措施就運往殯儀館，殯儀館美容師發現其中一人還有體溫才拒絕火化，但對于此說法的出處，死者親屬拒絕向記者透露。

　　經過記者調查，事件的經過如下：利華帆布廠共有8名工人，老板名叫王軍偉，系西許營村村委會會計，8名工人和王軍偉一家均住在二樓，分住在兩個宿舍，一樓為織布車間。

　　12月23日上午9點左右，王軍偉的妻子張風肖喊5名隆堯女工吃飯，發現五人煤氣中毒躺在床上。

　　3月8日，王軍偉向本報記者回憶，他聽到老婆的喊聲馬上打電話將此事匯報給了村黨支部書記王秀芳，并撥打急救電話120，同時通知了鎮衛生院和村衛生所的醫生。

　　王秀芳也向本報記者證實了上述說法，他說接到王軍偉電話后就和其他幾名村干部跑過去處理此事。

　　西許營村衛生所醫生張志民說，他大約在10點左右接到一名村干部的電話，并馬上趕到了利華帆布廠。“緊跟在我后面，鄉衛生院、120和110都到了。”

　　張志民說，從現場看，5人尸體僵硬，確實死了，但他沒出具任何證明，他說，120來了之后，他就回家了。

　　當日出診的120急救中心主任醫師劉雙秀、護士畢洪濤證實，經過逐一仔細檢查，發現5女工面色蒼白、呼吸停止、瞳孔散大、大動脈搏動消失，聽診呼吸、心跳音完全消息，軀體四肢僵硬，并逐一查心電圖顯示直線，確定死亡。

　　欒城縣公安局技術中隊法醫也確認5人死亡，無需送往醫院。此后，西許營村村干部通知殯儀館，將5人尸體運往殯儀館凍存。

　　當事人說法上的一個差異是，王軍偉說自己報案的時間在9點左右，120稱接警時間和村醫張志民接到電話的時間均在10點左右。

　　王軍偉對此的解釋是，事發后，他自己完全懵了，(5女工)后事全部由其他村干部幫助料理。

　　死者是否被活活憋死？

　　3月8日，樓底鎮黨委副書記王志軍向記者回憶，12月27日，家屬再次提出探視死者。當天下午，鎮政府安排死者家屬輪流探視。

　　但在家屬探視過程中，事件又起波瀾。

　　“問題出現在第3個孩子身上。”王志軍說。

　　王志軍所說的第3個孩子是王士棉。當天探視的王士棉母親賈玉珍回憶：“我們發現孩子脖子上鼓起一個疙瘩，眼睛上還留有眼淚，腦袋歪向一邊，紙棺內有嘔吐物。”賈玉珍說，她們還看到紙棺的腳的部位被踹破了，因此懷疑王士棉是在紙棺內憋死的。

　　需要解釋的是，按照殯儀館的做法，尸體需要放在紙棺內，將紙棺放入鐵制的柜子內(類似抽屜)冰凍。

　　“到現在我們都沒看到嘔吐物。”欒城縣委宣傳部新聞科科長冀永輝、樓底鎮委副書記王志軍、西許營村黨支部書記王秀芳均表示，不知道是否有嘔吐物，也不知道如果真有嘔吐物其來自何處。

　　而對于互聯網論壇帖子中所稱，親屬發現王亞娟和王士棉兩人鼻孔出血、眼淚外流、面部有大量淤血，上述三位人士認為更是無從談起。

　　對于家屬們提出的女工被悶死的疑慮，欒城縣公安局向死者家屬說明，可以由死者親屬提出尸檢，但死者家屬對此予以拒絕。死者親屬劉連羊給出的說法是，一方面是“不愿意看到孩子被解剖。”另一方面，他們不相信當地的法醫。

　　家屬們隨后采取了措施。“他們強行用自己帶的鎖將王士棉的尸棺鎖了起來。”

　　欒城縣委宣傳部工作人員介紹，死者親屬并用膠帶纏好(尸棺)，記上標記，不再讓殯儀館工作人員管理尸體。

　　當晚，死者親屬給《燕趙都市報》、《燕趙晚報》打電話要求記者前來采訪，兩報的三名記者趕赴欒城。

　　兩報記者和欒城縣委宣傳部工作人員向本報記者證實，12月28日，在三名記者的要求下，欒城縣委宣傳部協調死者家屬安排記者探視尸體，但此時，死者親屬又拒絕探視，并給記者下跪求其不要探視。

　　而網上的帖子則稱，“新聞媒體趕往欒城縣采訪，均被欒城縣軍警強行攔截不準接觸報道。”

　　“死者親屬不實事求是，意在鬧事。”這是2005年1月7日，欒城縣委、縣政府在給上級部門的匯報材料中對死者家屬將記者叫來又拒絕探視的做法所下的結論。

　　劉連羊等死者親屬談到此事時說，在他們親屬內部出現了矛盾，才沒有讓記者探視。

　　艱難的善后

　　2005年1月3日，在欒城縣政府和隆堯縣政府協調下，利華帆布廠方和死者親屬達成協議，廠方為每位死者賠償7萬元。

　　王軍偉說，他是小本經營，一年也就掙兩三萬元，因為自己拿不出賠償款，樓底鎮政府就先行代付。

　　“我還不上，就把我抓起來了。”王軍偉說，他在看守所待了近兩周，親戚朋友為其籌集了部分款項還給鎮政府，他才得以回家過春節。

　　“完全是企業行為，關我們什么事，還把我們拉進來。”樓底鎮委一名副書記說，到現在王軍偉欠鎮政府的錢還沒還完。

　　“這件事搞得我家破人亡。”王軍偉說，事發后他不愿再邁出家門一步，他說事故的起因完全是因為女工沒有知識，自行使用燃煤爐子才發生事故。

　　3月3日出現在互聯網上的早帖子稱，女工們居住在沒有任何取暖和通風設施的斗室內，只能用破鐵桶燒煤取暖避寒。而據記者調查，女工們大都是住在廠主的家中，房間內裝有自燒的暖氣。

　　王軍偉說，致使5女工煤氣中毒的用水桶改造的爐子是放在車間里烤機器用的，事發前一晚，石家莊下了大雪，很冷，5女工才將爐子提到了屋里。

　　欒城縣公安局在事發后對隔壁女工董月月的問詢筆錄顯示，董曾提醒過王亞娟，說別中煤氣了，王說沒事。

　　3月7日，王亞娟的母親哭著說，在家排行老三的王亞娟剛剛輟學，才去欒城36天就發生了事故，“要是知道這樣，就是欠再多的債也要讓她把書讀完。”

　　而對于那篇發在互聯網上關于此事件的帖子，欒城縣有關官員表現得極為憤慨。“網上那篇帖子純粹是胡說八道，嚴重歪曲事實，影響了欒城的形象。”欒城縣委宣傳部一名負責人在接受記者采訪時稱，對“西許營事件”的處理，欒城采取了各種積極的措施和態度，而死者親屬是有意鬧事，欒城縣政府要追查發帖人的法律責任。

　　非法用工問題

　　1月4日，死者親屬將5名女工的尸體拉回隆堯。

　　“我們希望上面來調查這個案子。”死者王士棉的父親王夢華說，他現在想通了，可以對死者進行解剖。

　　5女工煤氣中毒死亡事件在當地引起了不小的震動。欒城縣委宣傳部工作人員說，此前，河北省政府有關領導已對此案作出妥善解決的批復。

　　而按照當地人的說法，此事件還直接影響了當地的用工。

　　3月6日至3月9日，記者在欒城縣采訪時發現，當地很多帆布廠門前都掛出了“招工”的招牌，帆布廠老板們反映，春節后，很多外地女工再沒有返回工廠上班。

　　織布是欒城縣樓底鎮的特色產業。僅西許營村就有近100家工廠。該村黨支部書記王秀芳說，年后出現的招工荒是多方面的，企業利潤下降，廠方提供的工資低也是重要的原因。

　　另一問題是，當地非法使用童工的現象也在這次事件中顯露出來。

　　據家屬們稱，5名死亡女工均未超過18歲，但樓底鎮派出所對此做出的流動人口登記卡和廠方提供的材料均顯示5人超過了18歲。

　　“在用工管理上還存在漏洞。”樓底鎮委副書記王志軍說，事發后，該鎮政府采取干部包企業的方式，負責對企業的依法用工和安全生產進行管理。

　　欒城縣委宣傳部副部長趙中寶說，欒城縣政府也開展了拉網式的安全生產大檢查，并下發通知，要求重點企業特別是個體私營臨時用工企業，做好煤氣防范和依法用工問題。

　　□本報記者劉炳路河北石家莊邢臺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