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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天五夜親歷大海嘯


http://whmsebhyy.com 2005年01月04日 14:05 《外灘畫報》

  特約作者 劉焱/文

  12月25日

  凌晨兩點,到達普吉機場。經(jīng)過六小時長途飛行,大家都疲憊不堪,幸好有接下來四天陽光與沙灘的憧憬。

  公司的中國區(qū)年會仍定在這里,因為巴厘島太危險、馬爾代夫太遠……選來選去,只有普吉最太平、最美麗,也最舒適。

  接機的大巴還是去年那家旅行社的,歡迎辭也差不多。車行至三點,住進去年的四星級“安達曼海灘度假俱樂部”——巴東(Patong)海灘最好的酒店之一:離海灘近,房間多,從花園和咖啡廳可以遠眺海灘,最適宜悠閑地打發(fā)時光。

  一覺睡到上午十點。難得今年的第一天不用開會。自由活動萬歲!第一天人人都曬紅了臉,顯得無比健康。第二天還是自由活動,出海的人九點出發(fā)。

  12月26日

  一覺睡到自然醒據(jù)說是人生四大境界之一,但度假時要做到這點也不容易。

  早上居然被床搖醒。八點左右,睡得正香,隱約感覺床在左右搖晃,沒完沒了。掙扎著醒來,果真不是做夢,床還在晃。

  回想起來,十分佩服自己在不清醒狀態(tài)下迅速作出的判斷:地震。并且還快速分析了一下:左右搖晃,應(yīng)該不是震中;搖晃幅度有限,估計也就四級左右,應(yīng)該沒事。這得感謝北京前幾年頻頻小震,培養(yǎng)了我對地震的識別能力。

  我叫醒同屋——“地震了”。小何子迷迷糊糊地回應(yīng):“是嗎?我還以為你在晃我的床呢。”翻個身又睡了。

  好吧,我也睡。這一覺又到十點,為了趕早餐,硬著頭皮起床。沖澡至一半,突然停電。房間未見異常,卻聽得手機鈴響。

  “海嘯了!快找你那組出海的人!”打來的同事驚呼。海嘯?心中暗叫一聲不好,組中有五個人加入九點出海的隊伍。接下來的二十分鐘,我都在跟中國移動和普吉當?shù)氐木W(wǎng)絡(luò)較勁,輪流撥打五個人的手機。兩人關(guān)機,另外三個死活打不通。

  我邊撥電話邊走下樓去——電梯不坐也罷。剛到大堂,就聽見一片喧嘩,無數(shù)泳衣游客從咖啡廳往大堂奔跑來,有的邊跑邊往后看,有的抱著孩子,淚流滿面,個個神色無比慌張。看來真的出大事了。

  我朝著人群涌來的方向——咖啡廳走去,迎面碰到另一同事,拎著沉沉的電腦包大汗淋漓地奔過來。“海嘯!快收拾行李上樓!”我顧不得多想,轉(zhuǎn)身到前臺取回剛剛寄存的房間鑰匙。然而數(shù)分鐘之間,前臺已然沒有服務(wù)生了。

  回不了房間,索性看看到底怎樣吧。站在大堂通往咖啡廳的平臺上,我繼續(xù)邊撥電話,邊環(huán)顧四周。花園里的亭臺樓閣、小木屋、按摩房都浸泡在混濁的泥水中,漂亮的游泳池已完全被海水覆沒。

  又聽得轟隆隆之聲傳來,遠遠看見兩百米外的海灘有一道白線涌來,迅速沒過近十米高的椰樹,繼續(xù)向前推進——海嘯又來了嗎?心中悚然一驚,這可是我從未見過的景象。浪頭會不會淹過大堂?是留下觀看還是跑?跑又跑到哪里去?從海浪推進的速度判斷,無論如何也得有個兩三分鐘才能到達酒店,我站在這個一層半的位置要逃命也來得及。索性駐足觀賞一下海嘯吧。

  混濁的海水夾帶無數(shù)的物體——沙灘椅、摩托艇、遮陽傘奔向花園,速度漸緩。轉(zhuǎn)眼間再次涌進花園,沒過數(shù)米高的樹和小木屋,比上次更往前推進十幾米,將側(cè)面的花園完全淹沒。馬路上停著的兩輛轎車漂浮起來,數(shù)秒后便不見蹤影。

  當時的我瞠目結(jié)舌。海嘯眼睜睜地發(fā)生在眼前,沒有國家地理頻道上的巨浪和兇狠,卻像決堤的洪水。

  我的第一反應(yīng)是拍幾張照片記下這件大事。下樓,咖啡廳只有寥寥數(shù)人,多數(shù)服務(wù)生不知去向,剩下兩三個在搬東西。泰國人做事一向慢悠悠,此時還是從容不迫。

  只恨當時沒有長焦鏡頭,拍不到海嘯涌來的瞬間。七八個穿泳衣的游客也站在咖啡廳臺階上,用DV和相機狂拍一氣。花園猶如一個水上垃圾場,土黃的海水中漂浮著無數(shù)雜物。一條小黑狗掙扎著游上來,抖抖身上的水,一臉茫然。有人從水里冒出來,兩三個擔架從我們身邊抬過,包扎過的傷口還是血淋淋的。一家人抱著小孩也從水里走出來,他們剛剛在哪兒?

  這時手機接通了——我一直使用重復(fù)呼叫的功能。我激動地大叫:“你們在哪兒?”對方從容不迫:“全在普吉城里呢!我們根本就沒出去,到了海邊就回去了。聽說海嘯了是嗎?”短消息接二連三地進來,全是出海同事的詢問——在哪里,安全嗎?

  安全,安全,至少目前還是安全的,出海的二十余人也都平安。其他人還是聯(lián)系不上。平時能容納一百多人的咖啡廳里沒有一人坐著,每張桌面上都是狼藉一片的杯盤,就像被發(fā)掘出來的龐貝古城。

  呼呼的風(fēng)聲停住,天空晴朗,陽光空氣的氣息都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會不會有第三輪海嘯?天知道。我得吃點東西,逃命也得有力氣啊。胡亂盛上一盤東西,挑了一個正對花園的桌子坐下。有個穿泳褲的老外走過來,驚愕地看著我,半天說出一句“You must be very hungry!”(你一定餓壞了吧?)我微笑不語。他走來走去看了一會,成為第二位坐下享用早餐的人。

  三五個同事下樓說,大部隊都在五樓平臺上,只有一位聯(lián)絡(luò)不上。我再撥總經(jīng)理的手機,居然通了!他急切萬分:“快到五樓平臺來。行李不要帶了,帶瓶水,快!”

  五樓平臺被同伴霸占著,行李與人散落一地。每個人都在追憶從地震到海嘯兩個小時里的見聞。最大的問題是——海嘯還會再來嗎?我們?nèi)ツ模磕睦锸前踩模?/p>

  兩個導(dǎo)游不停地撥電話,鮮有打通。地陪小段說,據(jù)預(yù)測,應(yīng)該沒有第三輪海嘯了,但一切還不好說;普吉島受災(zāi)最嚴重的就是我們所在的巴東海灘。

  老總當即做了決定:撤。

  我用平生最快的時間收拾起大量行李下樓,大堂里已經(jīng)聚集了幾乎所有留守的同事。車呢?我們的車還在城里!一輛大卡車被地陪指揮過來——泰國人常坐的敞篷車。我們坐滿之后,像極了一群難民——本來也是吧?最后,兩位老外也擠了上來,也是在北京工作的夫妻倆。

  沿途都是逃難車輛,好多泰國人都帶上家當出逃。車行不久,接應(yīng)我們的大巴迎面而來,失去聯(lián)絡(luò)的那個同事居然在車上!他在第一輪海嘯時跑上山了。真是奇跡,我們一行49人全部安然無恙!

  大家充滿死里逃生的慶幸。從零散的信息得知,海嘯是蘇門答臘島八級以上地震引發(fā)的。還有地震、海嘯嗎?沒人知道。

  我發(fā)短信通知國內(nèi)兩位朋友查找相關(guān)報道,他們都還一無所知。其中一位立刻打開電視,同時在網(wǎng)上搜索新聞。一條條駭人的消息陸續(xù)發(fā)來:全球40年來最嚴重的地震;印尼、斯里蘭卡等國受海嘯襲擊;數(shù)千人死亡……越看越嚇人。

  地陪說,普吉島400年來從未碰到過這樣的災(zāi)難,這里一向是以安全著稱。

  我突然想到另外有幾個法國朋友也在島上,他們的房子就建在一個海灘邊。狂撥手機不通,座機里傳來的泰國話也是不通的意思。只能祈禱上帝保佑他們吧!

  開了半個小時,終于到達城里一家中餐廳,原定出海的同事們都在那里等著我們。會見的場面就像紅四方面軍與紅一方面軍的會師,好在人人都毫發(fā)無損。

  有組織就是好。兩個老外緊緊跟著我們,寸步不離。原來出海的同事比預(yù)定出發(fā)時間晚了半個小時,一路盡攬陽光沙灘美景。到達出發(fā)碼頭后,第一輪海嘯已經(jīng)掠過,于是留在車中直接返回普吉城。

  “你們一定不守時遲到了吧?”“沒有沒有,是導(dǎo)游晚了半個小時!”導(dǎo)游回憶起來:她當時為拉肚子的同事到處找藥,陰差陽錯,正好晚了半個小時。一般出發(fā)時間是早上八點,其他團都已經(jīng)到了島上,海嘯來時還有人正在空中滑翔。萬幸的是,我們團去PP島的行程安排在到達的第一天(25日),不符合常規(guī)的安排在危難時間挽救了我們一行的大部分人。

  國內(nèi)與本地的消息不斷傳來:普吉機場、港口關(guān)閉,通往泰國本土的橋梁被沖毀,通往巴東海灘的路被封閉,傷亡人數(shù)越來越多,救援工作緊張進行……轉(zhuǎn)眼之間,我們真的成了無家可歸的難民!

  兩個小時后,我們終于找到城中一家酒店。普吉城本不是觀光之地,酒店數(shù)量有限,條件更是不比海邊的酒店。大量游客從海邊涌來,我們50人只拿到十間房。

  以總經(jīng)理為首的緊急領(lǐng)導(dǎo)小組成立了,年青人在房間里玩牌打發(fā)時間,我們聚在大堂里商量下一步打算。今天肯定是撤出不了了。還有沒有危險?機場何時開放?留下來住哪里?物資供應(yīng)會不會緊張?會不會有瘟疫?普吉只有二、五有航班直飛北京,曼谷天天都有,可是如何去曼谷?

  整個下午都在疑問中度過,酒店里只有泰國本地臺實時播報新聞,全然聽不懂。國內(nèi)無數(shù)朋友短消息發(fā)過來,帶來無數(shù)壞消息:死亡人數(shù)不斷上升、海嘯席卷東南亞、余震不斷、交通及通訊困難……

  晚餐在另一家酒店,人滿為患,估計這里生意從沒有這樣好過。有泰國歌手唱中文歌伴餐,外面慶祝佳節(jié)的霓虹燈閃爍,歌手在路邊深情演唱招攬生意。要不是話題都圍繞海嘯,聲色犬馬還是主旋律。

  酒店又碰到同機來的另一個團!他們就是當天乘船去PP島的那一撥。他們出發(fā)也晚了二十分鐘,離岸1000米時海嘯發(fā)生,一直靠不了岸,在海里顛簸了好幾個小時,好不容易返回普吉。據(jù)說他們前面有條船被海浪沖到巖石上,下落不明。

  吃完飯回到擁擠的酒店,有人留在車上輪流值班,誰知道會有多少次余震呢?

  12月27日

  一宿無事。早上六點,我被手機吵醒。哭泣聲從另一端傳來,是一個組員的老婆:“我一晚上都沒找到他!駐泰國大使館的電話一直打不通。”他們最后一次通話是昨晚12點,小夫妻情深似海,看來她一宿沒睡。后來,他們倆在北京機場相吻的鏡頭成為當日京城各大媒體的頭條。

  早上八點,被通知返回巴東海灘酒店。已有人先回去探路,道路通暢,酒店一切恢復(fù)正常,咖啡廳已供應(yīng)早餐,居然還有旅行團剛剛抵達正在入住!

  國內(nèi)又發(fā)來短信,說死亡人數(shù)升至1.2萬,只有170位北京游客在普吉島——本公司居然占了三分之一。

  回到酒店,果然一切如常,咖啡廳里坐滿了人,又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清晨。花園里的水已退下,卻是一片狼藉,散落著無數(shù)缺胳膊少腿的沙灘椅和海灘用具。

  海灘邊一路都是垃圾與瓦礫,有的汽車掛在籬笆上。海灘邊的水泥地基都被掀起,觸目驚心。很多樹被連根拔起,東倒西歪地躺在沙灘上。巨幅廣告牌和到處可見國王的畫像或者被砸倒,或者被攔腰截斷。

  海灘邊散布千奇百怪的物品:一只支離破碎的大布熊,不知道它的小主人可無恙?有人撿到一個漂亮的燭臺;聽說有間金店也被沖垮,不知道能否撿到金子?往常沙灘上的游客都不復(fù)見,一艘游艇傾覆海上,還有三四個老外在游泳——倒真有不怕死的,至少是不怕扎腳。

  沿海灘一線原是普吉島最繁華的地帶,路邊全是熱鬧的酒吧、環(huán)境幽雅的飯店和名牌店。一夜之間,這里全部成為廢墟和瓦礫。有些汽車鉆進房中,像多米諾骨牌一樣疊起,那一定是家有錢人。

  今天的全天年會只能取消。大家可以自由活動,但不能離開酒店太遠——想遠也遠不了,哪里找得到車呢?

  接到總經(jīng)理通知:有余震,馬上把行李搬到車上。狂奔回酒店,路上有吉普車呼嘯而過,站著扎頭巾、揮舞紅布條的年輕人,通知人們不要再前行。原來是虛驚一場,干脆把行李扔在車上,準備隨時撤退。

  晚餐在花園里燒烤海鮮。有國內(nèi)短信突至:“祖國人民正全力營救你們呢!”

  12月28日

  早餐時,有人在讀各種短信,有一條最為經(jīng)典:“不要再瞞了,你們的行程全國人民都知道了。”原來是日早晨,CCTV-4播出對本團導(dǎo)游的采訪。就如同昨晚上網(wǎng)時,看到新浪上無數(shù)對在普吉中國游客的報道,話里話外全是我們。誰讓咱人多呢?

  導(dǎo)游說,今晚數(shù)家旅行社與國航特意組織包機前往普吉島迎接我們。真是親人哪。

  下午別過Patong的海灘、陽光、椰林,和正常旅行團一樣出發(fā),被帶到城里購物。晚餐時,全團人拿出所剩的全部泰銖,一共3.2萬元,捐給當?shù)貫?zāi)民。

  此時,聽說海嘯死亡人數(shù)已超過兩萬,普吉島有六百余人死亡,全部醫(yī)院滿員;PP島三百余人遇難,25日同事們?nèi)ミ^的海灘已被夷平。

  12月29日

  凌晨兩點,國航的飛機緩緩降落在普吉機場。(作者系福萊(中國)國際傳播咨詢客戶總監(jiā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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