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的中國宏觀調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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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hmsebhyy.com 2004年12月23日 13:02 瞭望東方周刊 | |||||||||
《瞭望東方周刊》記者周國洪報道 “這次考驗不亞于去年SARS的考驗”——回望2004年宏觀調控的風云激蕩,更覺溫家寶總理那一句年初斷言,用語之重 2004年——中國經濟大戰“GDP崇拜”之年。
從年初“總理報告”主動調低GDP增長目標,到持續全年的對過熱投資的遏制與反遏制,直至年終GDP突破年初目標勢在必然——一場跌宕起伏的年度較量,呈現出中國經濟增長方式轉型的艱難與沉重。 在反思中開局 2004年3月,在溫家寶總理在座的一次政協座談會上,經濟學家蕭灼基、吳敬璉有一番對話。 吳敬璉率先發言,認為“當前中國經濟存在‘過熱’問題”的話音未落,蕭灼基立即反駁:“當前經濟發展形勢很好,不要輕言‘過熱’。”吳敬璉又道:“‘GDP崇拜’是很多問題的根源。”蕭灼基回應道:“現在有一種否認GDP的傾向。” 蕭灼基所指,是2003年末逐漸響起的反思GDP的聲音。媒體的參與,把對 “GDP崇拜”的反思,從此前學界的討論推到公眾面前。 GDP(國內生產總值),是在某一既定時期一個國家(地區)生產的所有最終物品和勞務的市場價值的總和,是衡量一國經濟發展最重要的指標。 在現實中,當社會經濟發展被片面地理解、操作為GDP單兵突進式的增長,而資源、環境、教育、文化、衛生、民權、民生等其他社會發展訴求統統要為GDP讓路的時候,“GDP崇拜”便醞釀出中國社會經濟發展無法下咽的苦酒。 一組數據被屢屢引證:中國以世界水泥消耗總量的50%、鋼鐵的34%、煤炭的31%、氧化鋁的25%、電力的13%,實現的卻僅僅是世界4%的GDP總量——即便我們想維持這種以高投入、高消耗為代價的高增長,資源與環境也將無力承受。 現實矛盾也空前激化:2003年多個省市上訪、群訪批次創改革開放以來最高紀錄,其中拆遷問題的上訪量激增50%——對GDP的片面追求,正在不斷聚積著更大的社會矛盾和不穩定因素。 面對現實挑戰,2004年3月的“兩會”迅速回應,對此,新華社以《走出“GDP崇拜”誤區,“科學發展觀”熱涌“兩會”》為題予以重點報道。 在這次會議上,總理《政府工作報告》把2004年國民經濟的增長目標確定為7%——這是一次罕有的對GDP的主動下調。要知道,即便是在2003年遭遇“SARS”的困難條件下,中國GDP也保持了9.1%的高速增長,而在1978至2003年的25年間,中國GDP年均增速高達9.4%。國際輿論敏銳地捕捉到這一變化,他們同樣將評點鎖定在“中國摒棄‘GDP崇拜’”。 知易行難。圍繞“GDP崇拜”的較量剛剛開始。 在現實中較量 縱觀近年中國GDP增勢,其對投資引擎的過重依賴在不斷加劇,2003年固定資產投資額已占GDP總額的47.3%,正是固定資產投資的持續快速增長,在拉動GDP一路狂奔。因此,2004年圍繞“GDP崇拜”的較量,也就必然地直接交鋒于對固定資產投資孰冷孰熱的分析判斷,碰撞于對宏觀政策張弛之道的決策選擇,折射于固定資產投資的潮漲潮落。 早在2003年上半年,房地產、鋼鐵、水泥、電解鋁等行業的投資過熱問題已有所顯現,下半年,投資趨熱的行業與領域繼續增多。2004年1-2月,中國固定資產投資同比增長高達53%,拉動一季度GDP增幅升至9.8%。 2004年3月25日,央行實行差別存款準備金率制度;4月13日,央行再次提高存款準備金率。密度之緊,力度之大,十分罕見。 然而,過熱的投資仍如脫韁野馬,狂奔不止,進而帶動鋼材漲價,水泥漲價,糧食漲價——這一幕與上世紀90年代初的通脹序曲驚人地相似:1991年,當居民消費價格指數增幅仍徘徊于3.4%的時候,糧食價格漲幅已達8.6%,冶金、電力、煤炭和石油等上游行業的價格漲幅則超過了兩位數。一旦坐視新一輪過熱投資引發通貨膨脹,中國的經濟與民生,又將遭受重創。 4月28日,以中央處置“鐵本事件”為標志性起點,宏觀調控全面啟動。5、6月間,全面清理固定資產投資項目、全面清理整頓開發區、治理整頓土地市場、凍結土地審批等等,劍鋒所指,皆是固定資產投資的“熱灶”與要穴。 即便如此,由于固定資產投資有相當的連續性,二季度固定資產投資完成額繼續逐月上沖。與此同時,“查處鐵本就是拿民營企業祭旗”、“不能用行政手段調控經濟”、“宏觀調控不能一刀切”、“要停就停沿海的項目,我們內地還沒熱呢”、“要下先下內地的項目,中國經濟跑得快,全靠咱東部沿海項目帶”、“誰叫停項目,誰就要對經濟的停滯負責”——種種不同的觀點浮出水面、激烈碰撞。 可此時的經濟形勢,已容不得猶疑不決:二季度GDP增幅僅比一季度回落0.2個百分點,6月份消費價格指數升至5%,通貨膨脹的壓力在進一步加劇。中央繼續出手,土地、金融、固定資產投資項目清理等各個條線的中央督查組、檢查組一批批地撒向全國各地。 進入第三季度,調控舉措開始見效。7月固定資產投資完成額比6月份狂跌1135億元,出現了年度內的首次回落。8月固定資產投資完成額繼續走低。 然而,三季度的投資回落卻隱藏著一個秘密:受固定資產建設項目的投資慣性和已簽貸款合同影響,這一輪投資回落主要是通過銀行各領任務指標,強行壓縮短期貸款、而非中長期貸款來實現的。 因此到了9月,固定資產投資完成額再度升高,比8月份放大800億元,達5842億元。 至此,久已為各界猜測、激辯、觀望的“加息”利箭,已是箭在弦上,不能不發。10月28日,連續9年下行、七次調低的存貸款利率調頭上行,央行宣布加息,進一步為投資降溫。 “這次考驗不亞于去年SARS的考驗”——回望2004年宏觀調控的風云激蕩,更覺溫家寶總理那一句年初斷言,用語之重。 關山難越 歲末將近,迎年心切的購物中心,已在門前擺出圣誕老人。 最新數據顯示,雖然前三季度GDP增長9.5%,大大超出了年初預定目標,可消費價格指數已結束連續6個月的上漲,回落到4.3%;而10月份固定資產投資完成額也比9月份回落了300億元——似乎終于可以松一口氣了。 然而,正如今年的GDP較量,是上承去年的經濟局部過熱而來,今年圍繞固定資產投資的交鋒也絕不會隨著年度的更迭而終止。 近年來,中國經濟進入了以工業化與城市化雙輪驅動的快速推進期,因此這一時期固定資產的加劇投資,似乎不過是中國經濟發展的必經階段——然而,結論卻未必這樣簡單。 中國這一輪工業化、城市化浪潮,呈現出一個鮮明特征:地方政府成了最大的投資主體和“影子”主體,倚重固定資產投資,拉動GDP增長。正是這種特殊的發展路徑,使中國經濟超越“GDP崇拜”、探尋科學發展觀的道路,變得尤為艱難。 從總量看,今年1-10月,中國固定資產投資完成額比2002年同期多增了20686億元,其中“地方項目”所占份額竟高達88%。 在城市化方面,各地地方政府以“投資公司”、“建設指揮部”等名目,直接擔當起投資主體角色,他們操控兩大要素資源——土地與財政資金,強力推進基礎設施建設和形象工程建設,過度超前于經濟發展的現實需求。 2003年全國各地政府的土地出讓金收入總計約3000億元,規模相當于當年全國貸款投放總額的十分之一,其中有相當的份額轉為了基礎建設投資。政府財政資金還有很強的貸款“撬動”作用,在各地的中長期貸款中,以財政收入和預算外收入作質押、向城建項目和基礎設施項目投放的貸款總量,數額大得驚人。這種巨額投資,拉動了鋼筋水泥的需求,卻難以產生現金收益,未能形成“投入-生產-消費”的循環鏈條,最終會危及整體經濟結構的穩定。 在工業化方面,地方政府則擔當起“影子主體”的角色,為了招商引資,他們競相設立“亦官亦商”的開發區,施行各類或明或暗的稅收優惠、排污優惠、逃債不究的司法優惠,統一的經濟規則被打破。 在經濟發達的蘇南地區,每畝工業用地的開發建設成本約為20萬-28萬元,政府卻僅以每畝10萬-18萬的價格出讓;在經濟欠發達地區,政府靠降低環保要求、降低征地補償標準或干脆“征而不補”、免費供地來吸引投資。企業的外部成本因此被扭曲變形,逐利的資金不再相信經濟規律,只相信政府、政策和運氣。 面對這種圖景只能得出一個結論:如果說科學發展觀已經為中國經濟發展確立了新原則、指明了新方向的話,那么我們顯然仍未在現實中找到落實這一科學觀念的路徑與方法。 在工業化與城市化加速推進的關鍵時期,當然要搞建設;在這個世界上,也一定存在著中國城市化、工業化與科學發展觀相對接的方式,然而在找到這一方式以前,誰也不愿意跟著中央政府讓GDP增速稍稍放緩,以便為增長方式的轉型留出空間。因此,對“GDP崇拜”的理性反思,也就必然地回歸于現實中的較量。中國經濟乃至社會如何轉型的秘密,就無比生動地隱藏在這一輪峰回路轉之中。 體制誘因尚存 必須指出的是,雖然地方政府是攪動本輪固定資產投資熱浪的第一主體,但他們又不過是另一個更大體制“棋盤”上的過河之卒。換句話說,這一輪較量還有著更為深層的體制誘因。 ——現行“分灶吃飯”的財政體制強化了地方政府的利益追求和建設沖動。偏頗的政績觀以及片面的GDP考核,固然在誘導地方政府“崇拜”GDP,然而抽絲剝繭就會發現,是財政利益——這只GDP下的“金蛋”,在令他們癡狂。 ——在現行土地制度下,政府征用農業用地只需按照被征用土地的原用途——即土地的農業用途給予補償,而土地用途變更所產生的溢價收益,則為各級財政所有。這種制度安排極大地誘發了圈地風潮,不僅為投資過熱提供了空間載體,還為投資過熱提供了資金來源。 ——在現行體制下,地方政府自行配置經濟資源的空間太大,能力太強;一旦遇阻,他們能夠很便利地動用行政權力資源掃清障礙。 ——公共財政理念及體制的缺失,不僅使大量財政資金能夠暢通無阻地涌向建設領域,而且財政資金的使用缺乏有效監督,又進一步“激勵”地方政府,不斷以GDP的高速增長,“創造” 財政收入的更高增速。 ——經濟政策、財富分配偏離了“利為民所謀”的根本,使各級財政收入的增長把GDP增長遠遠甩在后面,而GDP的增長又把城鄉居民收入的增長甩得更遠。一邊是國家財政收入所占GDP的比重連續7年的攀升——此前這種持續攀升僅在1952年-1960年出現過;另一邊卻是抓耳撓腮也想不出“富民”和啟動消費的辦法,只得翻來覆去地走那一步“投資拉動”的“死棋”。 可以斷言:只要上述種種積弊尚未得到整體性的治理,只要科學發展觀尚未找到具體的實現方式,只要從“經濟建設型政府”到“公共服務型政府”的轉型路徑尚未打通,那么,在2005年的地平線上,等待中國的就不僅僅是新年平靜、明媚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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