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阜陽劣質奶粉事件舉報者高政目前生活窘迫

　　【周末報報道】“沒關系，你不也一樣沒吃？”憨厚的高政拒絕了記者讓他先吃飯再接受采訪的提議。時間的指針指向了12月13日18時30分。按照先前的約定，他準時給記者打來了電話，接受采訪。他告訴記者，剛剛配合中央電視臺經濟半小時欄目的工作人員錄制完電視節目回到家中，還沒有來得及吃晚飯。

　　2004年的中國給我們留下了太多深刻印象，阜陽劣質奶粉事件也在其中。對于在劣質 奶粉事件中幸存下來的孩子來說，他們現在或許還不知道高政是誰，但是長大后，他們會永遠記住“高政”這個名字。

　　高政，男，30歲，安徽阜陽市太和縣三堂鎮農民。就是這位其貌不揚、僅有高中文化的農民，在2004年憑借著一種執著的信念，雖屢遭挫折，卻以一己之力始終堅持與劣質奶粉進行著堅決的斗爭。最終，他的聲音被媒體聽到，逐漸在全國范圍引起強烈關注，從而引發了奶粉市場的全面清查整頓。“如果沒有他四處投訴，向奶粉經銷商較真，可能事情不會鬧到今天這么大。”2004年4月下旬，阜陽工商局的相關工作人員這樣評說高政在揭露劣質奶粉事件中的作用。他上小學二年級的女兒則在作文里寫道：“爸爸用自己的行動救了弟弟，也救了全中國無數的孩子。”在12月4日晚由中 宣部、司法部和中央電視臺聯合推出的“法治的力量”晚會上，經過全國法學界、新聞界相關專家、學者及資深媒介人組成的推選團評議，同時結合觀眾來信和網民投票，高政一舉當選“2004年度十大法治人物”。

　　“很感人，很激動！”對于當選“2004年度十大法治人物”，高政覺得有些突然，更多的是高興，向記者回憶起12月4日自己在北京領獎時的情景，他還說，最開心的并不是自己得了這個獎，而是現在在阜陽已經找不到劣質奶粉了，每個商鋪外面都貼著抽檢不合格的奶粉品牌名單，針對毒奶粉案的公訴也在陸續開庭，訴由為“銷售不符合衛生標準的商品”。但一說起自己眼下的生活，他有些唏噓。

　　不愿為奶粉代言

　　“小奧強生病之前，我們家的生活還不錯，在我們這里可以算得上是先富起來的那一部分了。”小奧強是他的外甥。高政挺自豪地告訴記者，在2003年10月以前，以他當時的年齡和收入水平，在當地還沒有多少人能比得上。

　　但眼下的高政自嘲是無業游民，什么都不做。2004年以前，高政長年在外面打工掙錢，并用積蓄在家里建起了一個規模不小的養殖場。愛人沒有工作，平日里負責照料著養殖場里的60余頭豬和若干頭羊。高政給記者算了一筆賬：按200元一頭生豬的價格計算，60多頭豬可以賣12000元。仔豬只要4個月就能長成成豬，所以一年可以賣三次，再加上羊還可以賣個幾千元，一年下來，養殖場可以給高家帶來近4萬元的收入，算上高政打工所得，在人均收入和消費水平不高的太和縣，他家算得上是富裕之家。“太和縣只是阜陽的一個小縣，又不是農業高產區。按照政策，當地的農民人均只有2畝田地，一個三口之家頂多六七畝地，一年的收成除去自給自足的，剩下的僅僅能賣千元左右，如果沒有人外出打工，那么這一千元就是這三口之家一年的收入。”他這樣說道。

　　一切改變是從小奧強開始生病時發生的，阜陽劣質奶粉事件徹底改變了他的生活。高政說，為了替小奧強看病，錢用起來簡直不當個錢，流水般往外流，他還不得不忍痛低價出售了養殖場中所有的豬和羊。“什么不得花錢呢？給孩子看病得花錢，為孩子維權也得花錢，還有意想不到要打點的關系。這一年來，為了劣質奶粉的事情，我的工作也丟了。沒有了經濟來源，以前辛苦打拼下的一點家底全部都消耗光了。”談起這一年的辛苦，高政顯得有些無奈，“家里人為了照顧孩子、奔走維權，也沒有精力和余錢去重新飼養一批家畜，所以作為家里最主要的經濟來源，養殖場也就只好被迫關閉了。”

　　他告訴記者，他們一家在小奧強身上先后花去了近5萬元，加上維權中取證、上訪、打點、路費等幾萬元，今年他的總支出近10萬元。一個生活富足的小康之家一下淪落為負債數萬元的困難家庭。問他后悔嗎，他的聲音很平淡：“孩子的生命和金錢誰更重要呢？如果能換回孩子的健康，就算要我砸鍋賣鐵，再負債5萬，我也心甘情愿。”

　　上半年，高政在一家保險公司找到一份工作，雖然收入大不如從前，但也能維持生計。然而隨著高政的維權行動不斷遭遇到波折，劣質奶粉事件在全國漸漸浮出水面，他的時間和精力被諸多事情牽扯著，在保險公司的工作無法再做下去了。

　　幾乎陷入絕境的高政一家人生活以及小奧強治病的費用，“現在主要靠一幫朋友在背后撐著”。他說，很慶幸自己在朋友中的口碑一直不錯。以前經濟條件不錯的時候，他也比較大度，哪個朋友有困難了，就會拿出錢借給他們渡過難關。“他們都還挺仗義的。現在我有難，他們并沒有躲得遠遠的，不僅在精神上也在經濟上給了我很大的支持。”

　　隨著阜陽劣質奶粉事件在全國被揭露，高政也一下子成為全國知名的打假英雄，他的名字始終與奶粉兩字聯系在一起。于是有奶粉廠找到高政，希望他能夠出任產品的代言人。但他推掉了。高政向記者坦言，自己曾認真考慮過與廠家合作的事情。“不過這個名聲在我看來并不好！”他的語速很快，但態度堅決，“雖然劣質奶粉事件發生在阜陽，但是如果以‘阜陽劣質奶粉事件揭露第一人’的名頭去為企業做產品代言，這恐怕會影響到阜陽將來的發展，阜陽的百姓恐怕也不能接受這樣一個稱呼。況且那個時候正是全國揭批劣質奶粉的高潮，關于小奧強受害索賠的官司也正在準備當中，因此盡管家里的經濟條件確實困難，我還是婉拒了廠方的好意。”那么現在已塵埃落定，他是否會考慮接受奶粉廠商的代言邀請呢？高政笑笑：“看機緣吧，而且需要找到一個更合適的名稱。”

　　官司在進行中

　　他告訴記者，目前沒什么比關乎小奧強未來的官司更重要的事了。目前，除了接受一些媒體的訪問外，他最主要的事情就是忙本月17日即將開庭的“小奧強索賠案”。對于這場官司，高政顯示出必勝的信心。

　　“這起官司主要是圍繞小奧強被劣質奶粉殘害所產生的索賠問題。現在上自政府專業機構，下至普通百姓，都明確劣質奶粉對孩子的傷害是不可否認的。而且我手中還擁有購買劣質奶粉時的發票及錄音，這些在法庭上都是很有力的證據。早在去年10月小奧強發病的時候，我就將他還沒喝掉的7袋內蒙古自治區水欣乳業公司生產的‘伊鹿’牌奶粉，送到阜陽市疾病控制中心檢驗。2003年11月18日，檢驗結果出來，奶粉蛋白質、鈣、鐵、鋅等主要指標均不合格。阜陽市最好的人民醫院也對小奧強的病情作了專門的醫學鑒定，證明了小奧強的病情同劣質奶粉之間存在因果關系。后來，上海的華醫司法鑒定所也出具了司法鑒定書，再次證明奧強受到的傷害完全是劣質奶粉造成的。有利的證據都在我這一方，所以我相信只要開庭，就有把握勝訴。”高政同時向記者表示，以前當地消協對他說，這是小孩兒體質不好，“我們以前啥吃的都沒有不也好好的”，這種說法被諸多有力的證據徹底推翻。雖然官司的最后輸贏未定，賠償款也未拿到，不過這點卻令他感到非常欣慰。

　　記者注意到在高政眼下的起訴中，索賠的金額由最初的49萬元降至了29萬元。他解釋說，這其實是出于無奈的舉措。“當初提出的49萬元賠償，是我自己參照《產品質量法》、《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等法律條款，按照誤工費、醫療費、精神損失、孩子將來因劣質奶粉傷害可能付出的費用等計算出來的，并不是很專業。而且向法院起訴的訴訟費用是與索賠金額成正比的，以我們現在的經濟能力，實在無法承擔那么高的訴訟費。在律師的建議下，我將索賠的金額變更為29萬元。即便這樣，訴訟費依然高達約7000元。于是我們向法院申請減免或者延緩交納訴訟費，法院方面考慮到我們的實際情況，批準了我們的請求。至于我現在的代理律師，完全是免費的，他是義務幫我打官司。其實先前在阜陽市疾病控制中心檢驗奶粉的時候，他們也很同情我，本來按規定要收700元檢驗費，結果只收了我400元。如果沒有這些認識或不認識的人幫助，僅僅依靠我一個人的力量，要走到今天很難！”

　　對于能否獲得29萬元的賠償，高政似乎沒有抱很大的希望。“我索賠29萬，目的只有一個，盡可能多地為小奧強今后的生活提供保障。傷害已經無法挽回，也許今后還有很多未知的困難等著他。作為親人，我希望能盡力為他鋪平道路。目前我國的法律在關于兒童受傷害賠償方面還有不少盲點，雖然我們能夠贏得這場官司，但是最后的賠償額可能并沒有29萬那么多。根據一起已經結案的劣質奶粉受害索賠案來看，孩子最后得到的賠償只有7萬多元。何況這筆賠償金能不能拿到手、何時能拿到手現在還是未知的。”

　　“起初走上這條路，我的想法非常簡單：讓劣質奶粉從阜陽市消失掉，所以打這起維權官司純粹是我的個人行為。我沿著這條路一個勁走下去，卻沒有想到會在全國引起那么大風波。我發現自己的行動不僅僅在幫助我自己，也幫助了很多人。”高政說，自己出名后，全國各地有不少劣質奶粉的受害家庭以及其他事件的受害者慕名找到他，希望能從他那兒得到幫助。“其實以我個人的力量，哪里能談得上幫助他們呢？不過這一年多來的維權經歷也讓我獲得了很多寶貴經驗。當初妹妹從三堂鎮的3家小經營部購買奶粉的時候，并沒有開發票。為了能獲得證據，我就買了一臺微型錄音機，悄悄放在衣袋里。由于妹妹一共買了40多袋奶粉，量比較大，3家經營部的老板都還記憶猶新，只是對突然要發票感到不解。妹妹便稱是‘幫別人撫養孩子，現在對方要發票，好算賬’。正因為有了發票錄音等有利證據，我才能順利地起訴。而更多的受害者因為缺乏第一手的證據，最終訴諸法律的寥寥無幾。所以我就將取證的經驗教給前來尋求幫助的人，至于其他的要求，我個人實在無能為力。”

　　孩子恢復得不錯

　　提起小奧強的近況，高政的聲調陡然高了八度，很高興地說：“小奧強現在很精神，這一年來恢復得不錯。阜陽第一人民醫院的醫生說，奧強是目前劣質奶粉受害兒中恢復最好的一個。”

　　“一直說奧強是我妹妹的孩子，其實也是我的孩子，過繼給了妹妹的。”高政向記者透露了這一驚人的秘密，“去年10月下旬，孩子開始發燒、拉肚子，后來突然發展成腹部腫脹。當時我們兄妹三人中就數我的經濟條件最好。妹婿外出打工，妹妹不識字又沒有錢，一家人中也就數我文化最高，況且孩子也是我的，我就把小奧強接過來，送到阜陽第一人民醫院。剛進門診室，醫生看了一眼就說，又是一個被劣質奶粉害的。他還說，之前醫院已經收治了幾十個類似的嬰兒，全是喝劣質奶粉引起的，有的已經死亡。我的心一下被提到了喉嚨口。當時腦子里只有一個想法：只要還有一線希望，花多少錢也在所不惜。”

　　高政說，當時他向醫生詳細打聽了給孩子的補養方法。“醫生說，有種特效的嬰兒營養藥每盒要100多元，但在阜陽還沒有，只有合肥有售，為此我在車上顛簸了4個多小時趕到合肥為小奧強買來了藥。”在小奧強最初發病的幾個月，每個月用來給他補營養的費用就高達1000多元。好在當地政府給予了高家一定的醫療補助，不少熱心人也紛紛送來了藥品與滋補品。

　　盡管高政采取的積極補救措施對小奧強的康復起了很大作用，但是劣質奶粉造成的傷害依然沒有完全治愈。“小奧強雙手的大拇指至今依然無法伸直。”這還是次要的，畢竟只會對今后的生活便利有所影響。他真正擔心的是小奧強的肝，這很可能會危及他的生命。“雖然經過治療，奧強的肝腫已經沒有去年入院時那么大，但是與正常的孩子相比，仍然要大五至六倍。肝臟是人體非常重要的一個器官，即便小奧強的肝臟可以恢復到正常的大小，我們也無法確定是否會留下后遺癥。因為他的肝受到過很嚴重的創傷，也許會埋下肝硬化甚至肝癌惡種。”

　　希望盡早走出陰霾

　　對于自己的將來，高政稱自己并沒有想得太遠。“我和全家只想盡早從這個事件中走出來。”他的聲音流露出對未來的向往，“等一切都畫上句號后，我首先要做的就是想盡一切辦法去努力掙錢，不僅為了小奧強，也為了我正處于貧困中的父母，更為了我自己的妻子與女兒能過上從前的好生活。”高政表示，這一年來，為了幫助小奧強，他沒能顧得上母女倆，覺得虧欠她們太多了。不過令他欣慰的是，母女倆對他的舉動一直都默默支持毫無怨言。

　　在將要結束采訪的時候，記者從電話中聽到孩子的啼哭聲，猜想那是小奧強的聲音。高政沉默了一下，補充說道：“今年就要結束了，但愿所有劣質奶粉的受害者都能走出這個事件，開始新的生活。又要過年了！”

　　本報記者　張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