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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述：四川省綠色江河環(huán)境保護促進會會長 楊欣 記錄：本報首席記者 仲偉志
一
2001年8月，我第一次目睹了藏羚羊過青藏公路的全過程。
在楚瑪爾河邊的青藏公路上，60余只藏羚羊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接近青藏公路，每當汽車呼嘯而過，羊群趕緊掉頭逃離，待汽車走遠，再接近公路，汽車來了再跑。
等青藏公路暫時平靜，一只膽大的母羊爬上了兩米多高的路基，站在路邊四周張望。跟在后面的羊群不知何故，突然又嚇得掉頭狂奔。那只公路邊上的母羊沒有膽怯，站在那里紋絲不動。羊群很快止住了奔跑，掉頭走向公路，有更多的羊站到了路基上。
藏羚羊是青藏高原奔跑速度最快的動物，可以以每小時80公里的速度在高原飛奔。我以為它們在確認沒有危險后，會以最快的速度沖過公路，沒有想到路基上的羊足足幾分鐘不敢踏上公路。最后，還是那只勇敢的母羊率先踏上了黑色的路面，但動作格外緩慢，每一步都在試探。當它的腳剛一離開公路，立刻就恢復了藏羚羊的本性，以驚人的速度跑下路基，狂奔到遠離公路的地帶。
接著，一只接一只的藏羚羊效仿前面的母羊，謹慎地跨上公路。期間又有一些膽小的藏羚羊曾經(jīng)往回跑，但看到大多數(shù)的藏羚羊都在堅定地向前走，便立刻返回。公路上一片混亂。最后，大部分藏羚羊跨過了公路，剩下一些小羊，連走上路基的勇氣都沒有，望著公路另一側(cè)的羊群，充滿絕望地向相反的方向奔去。
突然間，在已經(jīng)穿過公路的羊群中，有三只母羊扭頭返回，再次艱難越過公路，向逃走的羊群追去。我們想，應該是它們的孩子沒有過來。三只母羊很快追上各自的孩子，并帶著小羊再次接近公路，其中兩只母羊成功帶領自己的孩子跨過公路，追上了羊群。但最后一只小羊站在路基上，任憑母羊來回在公路上引導、鼓勵，始終不敢踏上黑色的路面。
這時，一輛汽車從遠處飛馳而來，向著公路上的藏羚羊母子沖去。母羊望著迎面而來的汽車，頑強地站在公路一側(cè)，汽車沒有減速。在最后的瞬間，母羊才絕望地丟棄自己的孩子，沖下路基，帶著驚嚇和悲傷狂奔而去。小羊則驚恐萬分地退回另一側(cè)，隨著另外幾只沒敢過公路的小羊，慢慢消失在遙遠的天邊。
幾十只藏羚羊跨越10米寬的青藏公路，用了近一個小時。我沒有想到，可以面對青藏高原最惡劣自然環(huán)境的藏羚羊，在面對人類構筑的公路時是如此恐懼和軟弱。
二
青藏公路已經(jīng)建成50年，但藏羚羊一直沒有完全適應。在漫長的歲月里，藏羚羊摸索出從昆侖山口到五道梁之間一段100公里人煙稀少的地段作為遷徙通道。青藏鐵路建設期間，這段通道被壓縮到了10公里。
2003年6月，青藏鐵路在藏羚羊傳統(tǒng)遷徙路段的主體工程完工，但藏羚羊并沒有像鐵路設計者所預想的那樣通過專為它們建設的橋梁隧道，而是像翻越青藏公路一樣翻越陡峭的鐵路路基。
青藏公路2998公里處，是藏羚羊傳統(tǒng)的遷徙通道，與之相對應的是青藏鐵路的五北大橋，在鐵路和公路之間，有一片兩公里寬、10余公里長的緩沖地帶，并有山崗遮擋，鐵路和公路不能一眼對望，幾乎所有的藏羚羊都選擇從這里穿越青藏線。
6月中旬，藏羚羊就像裝備了電子鐘，準時出現(xiàn)在青藏鐵路東南側(cè)的山崗上。這些大都是6月懷胎的母羊，在這個季節(jié)，它們要朝著可可西里的方向遷徙，長途跋涉到卓乃湖、太陽湖、豹子峽集體產(chǎn)羔。至于它們?yōu)槭裁匆挟a(chǎn)羔，至今都還是一個謎。
最初，只有幾十只藏羚羊在鐵路路基下徘徊。10多天后，數(shù)量已經(jīng)增加到四五百只。每天早晨，它們從南面的山溝里出現(xiàn)，慢慢靠近鐵路，沿著無法跨越的高高的路基從東往西移動，尋找通過鐵路的途徑。每天下午，無奈的藏羚羊又返回南面的山溝。
到6月下旬，產(chǎn)羔期不斷逼近，每天都有一些等不及的藏羚羊就地產(chǎn)羔。
2003年6月21日，我們的志愿者與可可西里保護區(qū)管理局的工作人員分成4個組，定點跟蹤藏羚羊移動的情況。早上8點，已經(jīng)有800多只藏羚羊集中在鐵路路基下，距離路基也就幾米了，我們遠遠地趴在鐵路路基上用望遠鏡觀察，用長焦距鏡頭拍攝。4個小時過去了，羊群沿著路基徘徊著，一會聚集，一會分散。
看到這種情形，我們的內(nèi)心只有悲涼。
終于，有200只羊停在五北大橋下，沒有像往常一樣只是看一看就離去，而是定在那里，一會吃草，一會觀望，一會臥下，一會站立，持續(xù)了兩個多小時，在確認絕對安全之后，一只母羊鼓足勇氣，走進五北大橋投下的陰影。第一次穿過這擋住藍天的人工建筑，不知道藏羚羊需要多大的勇氣，我想這應該是一個物種的求生本能。
第一只母羊的后面緊跟著上百只的羊，它們相互簇擁，最后一起奔跑起來，卷起了陣陣沙土，只覺得是一股煙塵穿過五北大橋。我們統(tǒng)計到有500只。我們是在萬分激動的歡呼中松了一口氣：遷徙的藏羚羊總算有了一線的希望。
此后，陸續(xù)有藏羚羊穿過青藏鐵路五北大橋和青藏公路，但時間越往后，對藏羚羊的遷徙越不利。7月2日，100多只藏羚羊經(jīng)過兩個小時的徘徊和不斷的沖刺后，通過了五北大橋，剛剛過橋，就有9只藏羚羊產(chǎn)羔。
產(chǎn)羔期已經(jīng)到來，這些羊是不可能趕到傳統(tǒng)的產(chǎn)羔地了。
三
穿過青藏鐵路的五北大橋，經(jīng)過一片起伏的草地，就面對著穿流不息的青藏公路。藏羚羊再次受阻，滯留在公路與鐵路之間的狹長地帶。這里是藏羚羊的死亡地帶，狼群已經(jīng)早早守候在這里。狼能分辨出哪些羊即將產(chǎn)羔，會死死盯著這些羊。小羊羔剛一娩出，還沒有來得及站起來，狼就撲了上來。狼群還會追趕即將產(chǎn)羔的羊，讓它們在奔跑中產(chǎn)羔。
四
經(jīng)過長期的調(diào)查和統(tǒng)計，我們基本掌握了藏羚羊在青藏鐵路建設前、建設中以及建設后的遷徙規(guī)律，同時也證實青藏鐵路所設計的藏羚羊遷徙通道存在一定的問題。2004年3月，我們向國家環(huán)保局遞交了“關于藏羚羊遷徙期間在青藏公路上進行臨時性通道試驗的報告”。此前，我們多次給國家環(huán)保局、國家林業(yè)局、青藏鐵路總指揮部提交有關藏羚羊保護的報告和建議。
我們提出在青藏公路藏羚羊通過路段設立臨時紅綠燈，進行車輛控制，平均每天攔車時間不超過一小時，共計一個月30個小時，摸索出一套協(xié)助藏羚羊連續(xù)跨越青藏公路和青藏鐵路的規(guī)律與措施。
我們想，如果試驗成功，再通過國家環(huán)保局推薦給有關保護部門參考，建立一個長期的保護機制，解決藏羚羊遷徙與鐵路、公路的矛盾。
國家環(huán)保局很快就召集有關部委和專家召開會議，達成共識，支持我們的項目。我們從數(shù)百名報名者中挑出了8名志愿者——其中有來自深圳的交通警察——通過相關培訓，于今年6月19日到達索南達杰自然保護站，第二天就投入了工作。
這是在千里青藏線上的第一個紅綠燈，這不僅僅只是為藏羚羊提供了一個安全遷徙的通道，也是中國第一次為野生動物的通行設立的紅綠燈。盡管它只是臨時性的。
青藏公路上的司機都能夠積極配合志愿者的工作。軍車我們也攔。我們向軍車說明情況后，上百輛車整齊地停下，帶隊的軍官還在公路上幫助我們攔其他車輛。每一次攔車，看到藏羚羊通過時，所有人都激動萬分。
五
但是，在離開可可西里的最后一天，我們看到還有數(shù)百只藏羚羊沒能通過青藏鐵路和青藏公路，分散在青藏鐵路東側(cè)的原野上。它們已經(jīng)完全放棄了傳統(tǒng)的遷徙，只能就地產(chǎn)羔。在五北大橋下，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一個從橋墩上掉下的鷹巢，從巢中找出了48只小藏羚羊的腳。
1997年9月10日，在可可西里東側(cè)的昆侖山腳下，“綠色江河”會長楊欣用自己義賣《長江魂》一書所得到的錢，建立起中國民間第一個自然生態(tài)環(huán)境保護站——索南達杰自然保護站，作為可可西里反偷獵工作的最前沿基地。
保護站以原青海省治多縣縣委副書記杰桑·索南達杰的名字命名。1992年，索南達杰組建反偷獵隊，保護國家一級保護動物藏羚羊。1994年1月18日，索南達杰一人與18名偷獵者展開槍戰(zhàn)，中彈犧牲，身邊是截獲的1000多張藏羚羊皮。
1998年以來，在可可西里，在羌塘，在阿爾金山，400余名保護隊員在40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與武裝盜獵者展開了艱苦卓絕的斗爭。在付出了太多人的生命之后，藏羚羊的生存環(huán)境有所好轉(zhuǎn)，種群數(shù)量呈現(xiàn)恢復增長態(tài)勢。一種樂觀的說法是，目前的藏羚羊數(shù)量比10年前增加了51%。
但是，每年產(chǎn)羔季節(jié)，青藏公路東側(cè)的藏羚羊要兩次跨越青藏公路往返遷徙，才能完成產(chǎn)羔的全過程。2001年，青藏鐵路格爾木到拉薩段全線開工，其中400余公里穿越可可西里和長江源地區(qū)。鐵路的路徑設計與青藏公路幾乎平行，將青藏高原切成兩個部分。由于路基陡峭，千里青藏線成為藏羚羊遷徙的天塹。
索南達杰自然保護站的志愿者試圖協(xié)助藏羚羊跨越青藏公路和青藏鐵路。
鏈接：
2004年6月，本報記者晏禮中赴可可西里探訪藏羚羊生存狀況，7月3日在本報發(fā)表了《無人區(qū)作證》，文章見報后，亞信公司總裁張醒生向可可西里保護區(qū)管理局捐贈了5輛越野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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