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韓啟德漫話浙商發展

　　要把眼光放遠些再遠些

　　“我看了你們寄來的‘創刊號’，總體感覺《浙商》雜志很有檔次。你們能夠及時研究浙商特點和文化，并及時引導浙商積極適應宏觀調控的挑戰，走科學發展與可持續發展道路，這一點做的很好。”

　　本刊記者 徐王嬰

　　韓啟德，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九三學社中央主席，中國科學院院士，浙江慈溪人(曾任北京醫科大學副校長)。日前在寧波出席該市舉行的“雙紀念”活動(紀念鄧小平同志誕辰100周年暨紀念鄧小平同志關于“寧波幫”指示發表20周年大型活動)期間，這位謙和慈祥的副委員長欣然接受了本刊記者的專訪。

　　“寧波幫”好比一艘遠洋的航船，船行越遠，越是滿載而歸

　　《浙商》：作為浙江籍領導，您一直關心浙江經濟的發展，這次又以寧波籍領導的身份參加寧波的“雙紀念”活動。能否請您談談您對寧波幫的總體評價？

　　韓啟德：我雖然祖籍是寧波，但自己卻是在上海出生，在上海長大的。直到2001年才第一次到寧波，但自從那次以后又來了五次。這一是因為寧波市的熱情邀請，二是因為家庭的影響，自小對寧波的文化有較深的感受，對寧波也確實有一種特別的感情。

　　在我看來，寧波幫的第一個特點是勤儉。所謂勤儉，是包含“勤”與“儉”兩個方面的。我接觸到的很多人，包括家庭都很節約。比如，寧波人吃的東西普遍的比較咸。還有我小的時候，家里的紅木家具，每天都要用抹布搽得干干凈凈的(和許多“寧波幫”一樣，韓啟德于1945年7月19日出生于上海的一個知識分子家庭。父親為人正直，曾留學日本，在神戶商學院攻讀經濟學；母親出生于一個沒落的官僚家庭，為人寬厚，畢業于桑蠶學校，學成歸國的父親把家安在了上海)。寧波的民營企業家們，掙了錢不是揮霍或急著分紅，而是用于擴大再生產。勤儉，這一傳統美德在寧波幫身上體現得非常充分。

　　寧波幫的第二個特點是講誠信。我記得小的時候，每年都有寧波的商人從家鄉送楊梅等特產到上海來，家里從來用不著跟對方談什么質量要求，也用不著討價還價，從來沒有發生過上當受騙的事情。

　　寧波幫的第三個特點是團結。寧波人到哪里都能親鄰相幫、同鄉扶持、風雨攜手。你看，上海300萬寧波人、海外30萬“寧波幫”，到處都有寧波人的同鄉會。寧波幫還有一個特點則是做事認真。比如，寧波市科協的同志為了聯絡寧波籍的院士，就到北京一家一家地跑，一個一個地聯系。我還聽說過這么一個故事，是有關寧波市科協主席周宗德的故事。說的是2000年夏天，一個最熱的下午，他好不容易跑到一個院士的家里，大汗淋漓的他渴得不得了，可當院士拿出可樂招待他的時候，他卻拒絕了。他說他要保持寧波人的形象。正是他的這種認真與熱情，請到了寧波籍的院士們共赴家鄉，為家鄉發展獻計獻策。

　　《浙商》：真沒想到，您對寧波文化的感受與體會如此的細致入微。我想，您剛才總結的寧波幫的特點其實也應該是浙商的特點。對嗎？

　　韓啟德：是的，我相信浙江其他地方的商人也是這樣，勤儉、誠信、團結、認真。當然，不同地區的商人也會有不同的個性。相比較而言，寧波商幫的起點一般比較高，許多寧波商人一開始就從金融、航運等領域起步而發展壯大。

　　《浙商》：如果用圖騰來表示，我覺得寧波幫是一艘遠洋的航船，船行越遠，越是滿載財寶。

　　韓啟德：寧波人的確好比一艘遠行的船，但船行再遠都牽掛著故鄉。也就是說，寧波人熱愛家鄉，也懂得反哺家鄉。比如，從1984年到現在的20年間，已有450位海外寧波幫人士捐資教育、文化、衛生和各類公益事業共2800多項，7億多元；廣大的海外寧波幫還推動了寧波的招商引資工作。所以，我想給你的話作一個補充：寧波幫是一艘遠洋的船，越是遠行，越是滿載而歸。

　　浙江與上海，競爭與合作，誰能看得更遠

　　《浙商》：現在寧波人對杭州灣大橋的建設寄予了很大的希望。但在歷史上，寧波是有過“希望落空”的記憶的。早在1840年，寧波就與上海同時開通港口，但寧波人都到上海去發展了，這樣，寧波港的開通恰恰帶來了寧波的衰落。1990年，北侖港的建設又一次給寧波人帶來希望，但上海的港口經濟還是壓抑了寧波的夢想。那么，杭州灣大橋開通之后，對于寧波來說，往上海集聚更方便了。您站在中央的角度上看，上海與寧波(包括整個浙江)之間的競爭與協作應該如何協調，怎樣才能避免“大樹底下無小草”的危險？

　　韓啟德：我倒不認為上海會“淹沒”寧波或者浙江。我的看法是，不同的歷史時期會有不同的結果。在經濟全球化的過程中，區域經濟、地區合作會越來越強。世界上區域經濟合作組織很多，區域經濟是一個必然的趨勢。中國繼珠三角之后提出了長三角的概念，也已經兩年多了。從應對國際競爭來看，長三角地區的合作與聯系是必然，雖然具體的還會有一些矛盾和沖突，但合作是一個趨勢。

　　另外一個原因是，隨著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的深入轉化，市場的導向作用越來越突出。如果說，一些地方還存在一些不協調的地方，那一定是因為市場不規范和導向能力不足。而隨著今年《行政許可法》的實施，地方政府的行政之手會進一步讓位給市場之手，政府將會更多地把精力放在市政與公益事業以及市場經濟的規范化服務上。當然，這會有一個過程，但相信一定會越來越規范。

　　《浙商》：可目前上海、江蘇、浙江之間的競爭還是很激烈的，上海在城市的周圍建立了很多的“堡壘”，以圖截流和狙擊向浙江靠近的投資力量；而且各個地方競相出臺優惠政策，產業同構化競爭日趨激烈。

　　韓啟德：我始終認為上海是龍頭，浙江和江蘇是兩翼。上海應該看得更遠，不應該與浙江、江蘇競爭比較初級的產業，而是應該把重點放在金融、外貿、服務等第三產業上。如果是制造業，也應該著力于先進的制造業。當然，從上海方面來講，制造業也是他的強項，要解決稅收、就業率等問題，他還得做一點。那么，反過來想，寧波、溫州、臺州等地的經濟發展得好的地方，也可以在產業方面做一些調整。例如寧波能不能率先把物流業做大做強呢？離大城市近往往有兩種結果，一種是被淹沒，另一種是借勢。我希望浙江要學會借勢而不是被淹沒。

　　宏觀調控是好事，它促使浙商更多地依賴科技進步

　　《浙商》：寧波是一個人才輩出、地杰人靈的地方， 86位院士、六顆小“行星”等的科技人才更是寧波人的驕傲。寧波的金融人才、外貿人才等在浙商群體中可謂首屈一指。我們認為，浙商群體中，最具有國際化素質的當屬寧波商人。但寧波的產業依然是傳統產業為主導，與溫州、臺州等地相比，寧波發展的活力似有不及。您如何看待這個問題？

　　韓啟德：我倒不認為寧波的發展比溫州等地慢。事實上80年代以前的寧波是軍事基地，不好發展，是鄧小平同志的關心，在他的親自關懷下把寧波列入十四個沿海港口開發城市，才有了寧波改革開放。所以說，改革開放是與和平的主題分不開的。后來寧波又成了計劃單列市，使它有了很多自主權，20年的發展使寧波擁有了較強的經濟實力。但寧波的下一步怎么走，這是很關鍵的。我認為寧波或者說是整個浙江經濟的發展有一個新的契機，這個契機就是這次宏觀調整所產生的機會。

　　《浙商》：您認為宏觀調控對浙商來說更多的是機遇？

　　韓啟德：是的。這是從可持續發展的角度來講的。因為資源總是有限的，無限制地搞粗放工業，環境的壓力太大。雖然從近幾年的GDP增長來看，還沒有什么問題，再過幾年問題就會暴露出來。比如現在寧波的經濟外向度已經高達80%，出口依存度達56%；但反過來看，自己擁有的知識產權少。如果人家一旦制造貿易壁壘，就出不去了。去年我到金華地區去考察，了解到義烏一家襪廠生產的襪子就可以給全國人民每人分到7雙！這是怎樣的數字？這樣的廠子，金華也很多，這些產品，原料都是中國的，產品大都出口，利潤很低。從眼前看似乎效益不錯，但從長遠看問題不少，更迫切的問題是各種技術壁壘擺在了我們面前。所以，下一階段浙商的發展要更多地依賴科技進步和技術創新。

　　《浙商》：談到科技創新，您有什么具體意見給浙商朋友？

　　韓啟德：技術創新的主體應該是企業而不是政府。現在，表面上看，企業的積極性也很高，上報的企業用于科技投入的數字也不低。但很多是把進口設備都算作科技投入的，真正用于自主知識產權開發的很少。因為企業大多還是短期的逐利行為，只要能賺錢，就采用“拿來主義”，去進口生產線，而當兩三年之后，市場需要你不斷開發出新產品的時候又沒轍了。所以，浙商的眼光還是要看得遠些，再遠些。但現在許多企業熱衷于跟風，比如波導的手機不錯，就一轟而上地跟著做手機，那么等到人家產品換代更新的時候你怎么辦？再比如浙江的醫藥產業，搞得最突出的是新昌，但產品的知識產權大都不是自己的。至于中藥，許多地方是拿資源在拼殺，是惡性競爭，這種現象是令人擔憂的。現在杭州的軟件業發展得是不錯，但杭州的軟件業如何做強做大？這里最大的問題是知識產權的保護問題。如果保護不好，你一出來就被盜版了，誰有積極性？經濟發展到一定程度，再往前走很艱難，惟有科技進步與技術創新是突破瓶頸的鑰匙。

　　投資民營醫院要慎重

　　《浙商》：這次宏觀調控客觀上限制了民營企業在一些行業上的準入，在此情況下，浙江一些民營企業轉而熱衷于“民營醫院”的投資和建設，對此您怎么看？

　　韓啟德：我覺得這是危險的。因為醫療總的看是公益事業，大部分醫院不應是營利性質的，國際上的民營醫院大多數是作為慈善事業來做的。即使是美國，贏利的醫院也只占到10%左右。如果利潤導向性很強，那對于患者來說是很危險的。因為醫療的信息是不對稱的，醫院要賺錢，病人也只能接受。

　　《浙商》：可是據媒體報道，國家是鼓勵民營資本進入醫療行業的。今年初，衛生部常務副部長高強在天津召開的全國衛生工作會議上再次提出，積極鼓勵社會組織和個人參與醫療服務事業，對于社會資金投入醫療事業的，允許出資人取得合理回報。

　　韓啟德：政府鼓勵社會力量進入醫療服務事業，是不以利潤為主要目的的。即使是“放開”，也是有很多限制的，比如目前三級醫院不準賣，公立醫院內不準套辦營利醫院等等。事實上，醫院的投入成本是很高的，投資醫院，沒有幾個億的投入是做不起來的，要收回成本不容易。現在一些地方的民營醫院，趨利性非常強，這是因為政府的監督職能還沒有到位，一旦職能到位了，那種通過醫院賺錢的企圖就會碰壁。從現實的情況看，現在的公立醫院，國家支持很少，只是給一個藥品加價15%的政策，促使醫院拼命地賣藥。今后會取消藥品加價，同時提高醫院的技術價格。當然，技術價格如何提升，還有一個論證的過程。但可以肯定，為了保證醫院的公益性，國家對醫院趨利的限制會越來越緊。所以，我希望浙商在投資民營醫院時一定要慎重。

　　《浙商》雜志很有檔次

　　《浙商》：非常感謝韓副委員長的提醒。最后，我想說的是，非常榮幸，我們《浙商》雜志得到了您的關懷與支持， 您還擔任了我們雜志的名譽顧問。能否請您給我們雜志提一些具體的意見，并通過我們的雜志給浙商朋友提些要求。

　　韓啟德：我看了你們寄來的“創刊號”，總體感覺《浙商》雜志很有檔次。你們能夠及時研究浙商特點和文化，并及時引導浙商積極適應宏觀調控的挑戰，走科學發展與可持續發展道路，這一點做的很好。如果說希望，我想說的是一句老話：“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希望你們的雜志能貼近浙商、服務浙商，還要引導浙商。我相信隨同浙商群體的進一步發展，你們的雜志會越辦越好！

　　《浙商》再一次感謝領導鼓勵！我們一定積極努力，把《浙商》雜志辦成浙商的精神家園以及浙商奮進的一面旗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