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電力科級干部的自白 斂財千萬是身不由己

　　本報記者 姚峰 陳懇 鄭州、上海報道

　　編者按：

　　李明學，一個電力部門的科級干部，斂財千萬，創下了今年河南省的職務犯罪之最。他的懺悔只是：“不能當領導，當領導身不由己。”然而，環境的可塑力真的如此強大？個 體又真的是如此柔韌？

　　近來，電力腐敗個案逐漸暴露在公眾面前，固化的壟斷經營權力集中積弊而成的體制性腐敗令人深思。

　　電力系統的權力壟斷，是導致電力系統賄賂犯罪的內部原因。

　　9月1日，河南省今年以來最大的職務犯罪案件告破。

　　鄭州市中原區檢察院披露：“原鄭州市電業局物資公司經理李明學利用職務之便，共貪污、受賄及涉嫌巨額財產來源不明款項合人民幣1006萬元”。

　　13年前，李明學24歲，剛剛大學畢業，正是“意氣風發”時。13年后的今天，李明學身陷囹圄，在鄭州市第二看守所開始鐵窗生涯。

　　與李明學一起接受調查的還有他的上級領導，鄭州市電業局副局長彭家立。檢察人員介紹，彭涉嫌指示李明學轉移贓款贓物，并接受了李明學十余萬元的賄賂。

　　從1991年參加工作到現在，李明學一直在電業局物資公司工作，他的幸運似乎也成為他的不幸，在這個人人都羨慕的單位中，李明學的人生軌跡劃過了一道逐漸上升而又快速滑墜的拋物線。

　　巨貪的節儉生活

　　37歲的李明學出生在河南省武陟縣農村，家境貧寒。

　　在鄭州市中原區檢察院一份與李明學的會談資料中，記錄了這樣一件事：李明學5歲那年，他第一次坐家鄉的小拖拉機來到鄭州，李明學當時看到一個清潔工人在工作，“當時我心里非常羨慕，心想有朝一日自己能混到這一步，就心滿意足了”。在五歲的李明學心里，能當個城里人是最大的愿望。

　　后來的李明學始終保持了農民節儉的本色。雖然曾經擁有過巨額收入，但他“平時生活并不奢侈，錢全都存了起來”，一位辦案人員介紹。

　　“從小別人都說我腦子活，會想辦法。”李明學高中畢業的前一年，聽說西北高考錄取線很低，正好李家有親戚在青海省共和縣，當時才是個十幾歲的孩子的李明學，自己決定把戶口轉過去。后來李明學如愿考上大學，進入吉林工業大學管理學院物資管理專業。

　　由于家貧，李明學不得不自己籌集學費，想辦法從東北倒賣人參，“不僅供自己上學，還給家里寄錢。現在我能夠倒騰生意賺錢，其實早在大學時代，就有過磨練了”。李明學至今仍然很留戀大學時光，“我家的存折、存單都用一個密碼，那就是我大學時的學號”。

　　畢業以后，李明學分到鄭州市電業局物資公司，第一個職務是業務員，主要是“跟著領導聯系業務”。對于一個農家子弟來說，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而“腦子夠用”的李明學抓住了這個機會。

　　從普通業務員開始，歷任采購專責、副經理、主持工作的副經理、經理。從這時起，李明學逐漸開始走向仕途，使他此后在鄭州電力系統權重一方。

　　伴隨著職務的提高，李明學收受賄賂的幅度也越來越大。在一份問詢記錄上，李明學坦承自己“權力一天天變大，收的錢越來越多”。

　　檢察院的資料顯示，李明學在擔任鄭州市電業局物資公司副經理、經理僅僅兩年多時間，就斂財上千萬，日進萬金。

　　招投標的殺手锏

　　在電業局物資公司工作的13年中，伴隨著職位的上升，最明顯的改變是，李明學對電力設備采購的“影響力”逐步上升。

　　按道理說，每一次的電力設備招標會上，李明學并沒有太大的權力。據鄭州市電業局的一位人士透露，該局所要采購的物資，并非由物資公司決定，“每次重大的采購項目，省電力公司成立一個臨時的議標小組，由省電力公司從各部門抽調人員組成，這個議標小組決定采購哪家的物資”。

　　但李明學提出異議，除了議標小組，還應該尊重用貨單位，也就是物資公司的意見。他說，議標小組需要用貨單位推薦供貨廠家，用貨單位最清楚自己需要什么樣的產品。由他們提供供貨廠家，這樣一來，等于哪個廠家能得到物資公司的推薦，基本上就可以獲得議標小組的認可。

　　李明學的殺手锏是，如果議標小組不采納用貨單位的意見，選定其他廠家，將來產品出現問題，議標小組需要承擔責任。借此，物資公司在議標時擁有了一些決定權。

　　招標會成了李明學斂財的盛宴。每次開招標會，李明學都是自己單獨在賓館開一個房間。“供貨廠家的業務員排著隊給我送紅包，每人送一兩千或三五千或上萬元不等，根據慣例，都是裝在一個信封內，內附一張業務員本人的名片，好讓我知道錢是誰送的，以便在決定招標時予以推薦，至少不要提反對意見。”

　　有時由于送錢人多，業務員敲門進屋后來不及說話，把信封扔下就走，有的甚至等不及，隔著門縫把信封塞進來，李明學回憶，“一次招標會下來，就收入幾萬元，我把現金從信封內抽出，合在一處，錢數較多的，留下名片，招標時能照顧就照顧一下，錢少的，名片就隨手扔掉了。”

　　除了影響招投標，李明學的權力還在控制貨款上，每年物資公司要采購兩億元的物資，貨款先給誰，后給誰，給誰多少，都由李明學決定，這樣，供貨廠家就爭著給李明學送錢，希望按時付給他們貨款。“他們來見我，很少空手的，一次幾千的也有，幾萬的也有，要么是在請我吃飯時給我，要么就在他們住的賓館或者在我的辦公室。”

　　國內一位從事電力設備的銷售代表介紹，電力設備現在基本都要實行招投標。但電力行業相對于其他行業，技術要求高，這樣就容易導致權力比較集中，他說：“電力行業客戶群比較集中，根據我的經歷，在一個市場做單一的產品，往往相關的決策人只有兩三個人，銷售的工作也是常年圍繞這兩三個人來做。”

　　據鄭州市中原區檢察院的一位辦案人員介紹，李明學案中，涉及本省和外省的行賄單位有60余家，行賄人70余名，行賄達數百次，行賄金額從千元到數萬元，涉及江蘇、浙江、山東、遼寧、陜西、湖北、重慶、上海、廣東9省市，其中不乏知名的國內、國外公司。

　　虛設的監督

　　時至今日，在檢察院工作人員與李明學的一次會談中，李明學仍然認為改變自己的是“環境”。他固執地重復這一句話，“不能當領導，當領導身不由己。”

　　據李明學自己回憶，“走上了工作崗位，見慣了業務員和經理們之間的紅包往來，錢見得多了，對錢就淡漠了，后來我肆無忌憚地收取賄賂，是從那時候學會的。”

　　鄭州電業局成立于1958年4月，屬國家特大型企業.主要負擔著鄭州市屬6縣(市)的供電任務。目前擁有固定資產27.7億元。下轄一個局，3個分局、1個供電所、10個職能部門、129個班站和30多家多種經營企業。代管單位有6個縣(市)電業局。

　　電業局下屬的物資公司是隸屬于鄭州市電業局的二級單位，全權負責電業局物資管理和供應部門，除了這些，還承擔中型電廠及配套輸變電工程的設備、材料及配件的計劃編制、選型、選廠、招標采購和承包供應業務。

　　雖然李明學所在的物資公司只是一個科級單位，卻擔負著全市電力系統的物資采購工作，每年采購的電力物資多達數億元。

　　一位負責辦理此案的工作人員坦言，電力系統的權力壟斷，是導致電力系統賄賂犯罪的內部原因。一個例子可以說明，近年來房地產業迅速發展，主體建筑工程附屬的電力工程猛增，電力設備市場的競爭異常激烈。“但是，對電力工程設計方案的審批、安裝卻由電力部門獨家壟斷。”

　　李明學不僅操控著自己管轄區域內的采購業務，甚至還可以通過間接關系輻射到周邊地區，通過“打招呼”的形式謀取利益。而且物資公司對外也有一條規矩，凡中標供貨廠家在結賬時必須支付給物資公司1%-5%的回扣，名曰“技術咨詢費”。這些數額可觀的回扣都流入了該公司設立的“小金庫”內。

　　李明學身后還有更多的人在享受其帶來的“好處”。據辦案人員介紹，在案件偵查中，李明學的妻子，在鄭州市電業局信息中心工作的張海英曾經將超過600余萬元的贓款轉移，數額之大讓偵查人員震驚。

　　李明學被拘留的當天晚上，李明學的司機任慶新給張海英打電話，說李明學可能出事了，要她把家中的貴重物品收拾一下。而任供稱，自己轉移贓款的行為是受彭家立指使。

　　中原區檢察院李偉杰檢察長表示，其實監督李明學的部門不止一個，鄭州市電業局設有紀委，李明學上有主管局長，物資公司與其他處室有相互制約的機制，同時在每次物資采購時也都成立了招議標領導小組，但這些監督機制對李明學的犯罪行為并沒有發揮應有的制約作用。

　　李偉杰表示，近期檢察院將向鄭州市電業局下發一份“檢察建議”，督促該局在財務管理和監督機制上進行大力整頓。

　　(鄭州市中原區檢察院劉世煒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