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球》雜志記者/陳芳

　　全部使用國債資金建設的長江重要堤防隱蔽工程，是1998年長江特大洪水過后，國家投入巨資建設的重點工程，投資概算達64.94億元，涉及湖北、湖南、江西、安徽4省，岸線長度近2000公里，共分28個單項工程、230多個標段。截至去年底，已累計完成投資42億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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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在長江進入主汛期之際，審計署披露了長江重要堤防隱蔽工程存在質量隱患的審計報告：“長江堤防隱蔽工程存在水下護岸拋石少拋多計，水上護坡塊石以薄充厚等問題。抽查5個標段發現，虛報水下拋石量16.54萬立方米，占監理確認拋石量20.4%，由此多結工程款1000多萬元，目前部分堤段的枯水平臺已經崩塌；抽查11個重點險段發現，水上塊石護坡工程不合格的標段達50%以上。在該工程建設管理中，有關責任人以權謀私、大肆受賄。此案上報國務院后，有關部門立案查處，目前已逮捕21人。”

　　長江重要堤防隱蔽工程存在質量隱患問題一經披露，引起社會各界的密切關注，更牽動著黨中央、國務院和沿江人民的心。隱蔽工程下的“黑洞”究竟有多大？缺陷問題能否得到整改？堤防能否經受汛期洪水的考驗？連日來，《環球》雜志記者深入長江一線進行了調查走訪。

　　摸得著的水下腐敗

　　長江干堤武青堤段，歷來是武漢市防汛的險工險段。7月上旬，《環球》雜志記者在這里看到，承擔施工任務的中港第二航務工程局正在進行石方補拋整改，拋石工人將一船船塊石拋進江邊水中。

　　頂著午后40攝氏度以上的高溫，十多名身著橙色救生衣的拋石工人個個揮汗如雨，在旁站監理的監督下，準確無誤地將一船船塊石拋到江邊。從清晨開始，他們已持續工作了七八個小時。武青堤段的項目經理胡毅說：“5月底我們被派來處理遺留問題，要在這里補拋1.4萬立方米的塊石，估計一周后可完工。”

　　去年6月起，審計部門對長江堤防隱蔽工程進行了地毯式“排雷”審計，發現“部分施工單位買通建設、監理單位，弄虛作假、偷工減料，水下護岸拋石少拋多計，水上護坡塊石以薄充厚”，武青堤段等虛報水下拋石量16.5萬立方米，多結工程款1000多萬元；部分堤段的枯水平臺已崩塌。安徽樅陽干堤、湖南岳陽干堤、湖北武漢干堤等11個重點險段，護坡工程不合格的達50%以上。

　　人們擔心，長江堤防是否再現了當年的“豆腐渣”。對此，審計署武漢特派辦負責人明確表示：“隱蔽工程的總體質量是好的，經過幾年的運行，發揮出了防洪效益。但我們對查出的問題不容小視。”

　　千里之堤，潰于蟻穴。水利專家介紹，堤防的抗洪標準一般是按最薄弱處算的，一旦某一小段堤防出現問題，受影響的可能是整個大堤。比如，一座大堤有的堤段具有抵抗百年一遇洪水的能力，有的堤段則只具備50年一遇，那么，整個大堤的抗洪能力就變成了50年一遇。哪怕是1%的堤防出了問題，都會給沿江人民的生命財產帶來巨大威脅。

　　長江水利委員會主任蔡其華說：“面對這樣浩大的工程建設，嚴格的審計十分必要。現在審計查出了問題，我們就要正視并重視問題，及時整改，消除隱患。到竣工決算驗收時，我們有信心向黨和人民交上一份合格的答卷。”

　　針對審計發現的問題，今年4月中紀委、水利部、建設部等部委組成調查組，會同有關專家對長江沿線進行了近兩個月的拉網式調查，提出了整改意見。隨后，長江重要堤防隱蔽工程建設局進行了全面整改，目前已完成干砌石護坡整改41710平方米，水下拋石補拋46400立方米。武青堤段是最后一個仍在進行施工整改、消除缺陷的標段，這表明，長江堤防問題即將整改完畢，并將經歷一次汛期大考。

　　八道關口為何堵不住“黑洞”

　　長江堤防暴露出的問題不僅限于此，審計發現，長江重要堤防隱蔽工程中僅涉嫌經濟犯罪的線索就有15起，已向司法機關移送的7起案件中，涉案人員有30余人，其中大部分與拋石護岸工程有關。

　　事實上，在實施長江重要堤防隱蔽工程中，長江水利委員會實行了業主負責制、招投標制、監理制、合同制等“四制”，同時與施工單位簽訂了廉政合同，實施了國庫集中支付，并多次組織專家現場檢查工程質量、全程稽查等。

　　然而，他們精心設置的八道關口，為何仍無法遏制少數施工單位與監理串通，偷工減料，弄虛作假，非法套取國債資金的暗流？

　　審計署武漢特派辦有關人士分析，這之中暴露出幾個突出問題：一是長江堤防隱蔽工程的項目法人是臨時機構，部分人員未能嚴格履行相應責任，部分項目招投標和合同制執行不嚴格；監理任務重，時間緊，對施工單位資質和人員資格審查不嚴，出現了借殼、掛靠投標現象，有些工程被轉包、違法分包。

　　水下拋石，是將塊石按設計要求拋入水下堤腳區域，像一條棉被一樣均勻地覆蓋在堤腳上，防止江水直接沖刷堤土，起到護岸固基的重要作用。在堤防隱蔽工程護岸項目中，水下拋石工程量最大，約占整個投資的50%。

　　據記者調查，長江堤防建設中的拋石護岸工程，由于所拋塊石淹沒在水下，看不見、摸不著，而目前水下測量手段與技術水平有限，無法準確測定水下拋石的具體數量，施工中以少充多、偷工減料有機可乘。

　　審計查明，一些堤段水下拋石量嚴重不足，部分施工單位與監理人員串通，采取各種手段虛列工程量，騙取工程建設資金。承建馬鞍山腰坦池和陳焦圩護岸工程的企業偽造監理簽字，結算水下拋石工程量4萬多立方米，涉及金額280多萬元；中國水利水電閩江工程局在承建長江堤防荊南干堤工程中，虛報水下拋石量近4萬立方米，占合同工程量的24%，套取國債建設資金246萬元。

　　本次審計暴露的問題顯示，少數監理人員工作失職，甚至不惜以身試法，或是被施工單位買通，或是與施工單位勾結串通，使得本應主要對施工質量進行控制的監理制在部分工程標段中“失靈”。

　　審計署武漢特派辦提供的材料顯示，作為工程原始資料，監理人員應在監理日志詳細記錄當日施工區域的船只數量和拋石量。然而，2000年3月29日武青堤段護岸工程監理日志顯示，應該填寫這些數字的地方卻都是空白，顯然為日后弄虛作假、隨意虛報埋下伏筆。

　　少數“國家隊”暴露的問題令人堪憂

　　目前建筑市場的秩序尚不規范，一些施工單位不講誠信，違法操作問題突出。審計發現，中國港灣集團第二航務工程局一公司就曾編造虛假分包工程量，套取國債資金220多萬元；并在承建的護岸工程中偷工減料，涉嫌非法行賄。

　　《環球》雜志記者在調查中了解到，在參與長江重要堤防隱蔽工程建設的上百家施工企業中，絕大部分為“國家隊”企業，都有不錯的表現。但令人遺憾的是，中國港灣集團二航局一公司在工程建設中多次出現違規行為。對此，二航局一方面要他們積極按要求整改；另一方面，又成建制地撤銷了曾是公司“老大哥”的一公司，并稱“這是公司的資源整合行為”。

　　1998年長江特大洪水過后，中央加大了對長江堤防建設的投入。短短幾年間，長江堤防建設投入已超過此前50年投入總和的10倍，沿江各地都在開展的工程建設均面臨工期緊、任務重的問題。

　　一位曾參與過長江堤防工程建設的施工隊伍的負責人坦言，戰線最長的長江重要堤防隱蔽工程，不少項目的主體工程必須在一個枯水期完成，臨近汛期，工程進度就要跟不斷上漲的長江水位“賽跑”。石料緊張時，施工隊伍有的拿著現金在長江上攔過往船只，為的就是按時完成工期。結果對石料形狀和尺寸把關不嚴，且未進行嚴格的加工處理，造成工程質量局部存在缺陷。

　　完善制度 方能防范未然

　　對于審計報告公開的問題，長江水利委員會副主任熊鐵表示：“曝光帶來的陣痛遠比隱患所致的長痛好。之所以進行審計并將問題披露，是因為利用國庫資金、國債資金進行的工程，使用的都是納稅人和子孫的錢，他們有權知道這筆錢的使用過程與效果；人民群眾也有權監督政府的行為是否合法。問題暴露在陽光下更能得到消除。”

　　專家認為，從技術、機制、體制層面分析原因，尋求對策，防患于未然顯得特別重要。水利專家王造根教授說，拋石兩三年就要檢修，5年內需再拋石維護，要完全杜絕“吃石頭”現象，宜采用絞鏈沉排、混凝土模袋砂等新工藝、新技術，盡管其最初投資比拋石貴一半，但從較長周期來看，新技術反比拋石護岸節約投資50%左右。

　　面對建筑市場存在的靠關系、送紅包等“潛規則”盛行致使工程質量受損的現狀，專家還建議建筑市場主管部門對施工企業的資質及行為嚴格動態管理，制訂相應的獎懲措施，如發現施工企業有行賄行為或是分包轉包工程的，就記入“黑名單”，限制他們進入建筑市場。

　　據審計部門介紹，為確保國債資金的安全使用，長江委采取了三項硬措施：對所有的工程都留下了5%至10%的質量保證金；所有標段經過審計后方能進行竣工決算；決算前留下一筆工程尾款，最多的扣留了投資額的40%。

　　同時，政府審計提前介入到長江重要堤防隱蔽工程建設之中，將事后監督式的審計提前到事中進行，依靠政府審計、社會審計、單位內部審計三種力量有機結合，達到了堵塞漏洞、確保工程質量的目的。正是審計方式的創新，成為八道關口之外又一道嚴密防線，避免了涉嫌造假的施工單位可能給國家造成的8000多萬元的經濟損失。

　　專家還認為政府審計提前介入符合資金審計向效益審計、管理審計發展的趨勢，值得在所有利用國債資金的項目中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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