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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報駐滬記者 戴敦峰

　　4月23日晚10時，安徽省太和縣工商局的陸明(化名)正要睡覺，突然接到了局里的電話：“有重要的事情，你馬上趕過來。對，就是現在！”

　　在縣工商局下設的公平交易局三樓會議室里，陸明發現了眾多熟悉的面孔：太和縣下屬20多個工商所的所長和副所長大部分都到了，而坐鎮指揮的則是縣工商局的副局長戶曉霞。

　　這一夜他們的任務只有一個：趕制140多起查處劣質奶粉案件的卷宗。

　　每一份卷宗都包括一份《案情說明》、一份《詢問筆錄》、一份《處罰決定書》和一張罰款收據。按照“誰上報的案子誰處理”的原則，各個工商所的負責人分別“制作”出了幾份到幾十份不等的卷宗。

　　當最后一份卷宗被裝訂起來的時候，窗外的天已經亮了。

　　“立案”查處劣質奶粉189起？

　　今年1月，由于當地媒體報道了劣質奶粉對嬰兒的危害，阜陽市工商局對全市奶粉進行了一次清查。

　　這次清查的戰果，阜陽市工商局對媒體做了公布。媒體紛紛報道，“阜陽市工商局對189戶銷量較大的劣質奶粉經銷商予以立案”。

　　而在這189起案件中，僅太和縣工商局上報的就占了148件。阜陽市工商局下轄5個市縣局和5個區分局，太和縣上報的“148件”遠遠超過其他9個分局上報數字的總和。

　　“后來才知道是太和縣工商局搞錯了。”阜陽市工商局局長周毅生苦笑著說，“我們是讓下面報立案查處的案件數字，太和縣接電話的人沒聽清楚，就把立案查處和現場處罰的案件數一起報了上來。”

　　所謂立案查處的案件，指的是金額、貨值較大，情況較復雜、情節較惡劣的案件；而對于一些較小的案件，只需按照簡易程序開出《處罰決定書》、現場罰款就可以結案了。

　　關于這148起案件還有一種說法，太和縣工商局為了表現自己“工作做得好”才報了個這么大的數字上去，別的區縣則比較謹慎一些，報的數字也小得多。

　　周毅生否認了這148起案件中“有水分”的說法，“這些案子都是的的確確有的，只不過大部分還夠不上立案查處。”

　　奇怪的是，阜陽市工商局1月份收到這份明顯“畸形”的上報材料之后卻并沒有發現問題。周毅生解釋，當時分管副局長不在，而市公平交易局也比較忙，就沒有注意到這份數據。

　　太和縣工商局在將數字上報市局之后也就算是完成了任務，大部分應該現場處罰的案件在下發了《扣留清單》和《扣留通知書》之后就不了了之，并沒有下發過《處罰決定書》。

　　“當時整個阜陽市對奶粉這件事還沒有重視，”一位工商部門的工作人員說，“而且這些查出來的都是一些小案子，每戶(經營戶)罰也就是幾十元錢，還不如去收個體戶的行政管理費呢，一戶就能收個1000元。所以數字報上去之后，案子也就放在那里了，并沒有處理過任何人。”

　　工商局騎虎難下

　　4月份之后，阜陽奶粉事件被媒體大規模報道，引起了國家有關部門的高度重視。

　　4月中旬，安徽省工商局向阜陽市工商局提出要調閱這189起“立案”案件的卷宗。阜陽市工商局進而向下屬各局追討卷宗，這才發現太和縣工商局真正立案的案件只有8起，能夠提供的卷宗也只有8份。

　　市工商局局長周毅生說，“這時候才發現是太和縣報錯了。但是媒體已經披露了我們立案查處了189起案件，我們也把這個數字向上級部門報上去了。這就讓我們的工作變得很被動。”

　　太和縣工商局的一位工作人員說，為了這個事情縣工商局的領導還挨了批評。“接著市局一天三四遍地催著要縣里提供案件卷宗，可是縣局哪里有卷宗呢？按照規定，現場處罰案件只要有一份《現場處罰決定》就夠了，根本不需要建立卷宗。”

　　4月23日下午，國務院調查組抵達阜陽，開始對阜陽的劣質嬰兒奶粉事件展開全面調查。

　　這時的阜陽市和太和縣工商局正是騎虎難下，而這頭“虎”就是189起“立案”案件。

　　也就是國務院調查組抵達阜陽的這天晚上，在太和縣公平交易局的大樓里，幾十名工作人員在副局長戶曉霞的帶領下，通宵達旦地“趕制”案件卷宗。

　　詢問筆錄真偽

　　在太和縣工商局“趕制”的這些卷宗里，記者拿到幾份《詢問筆錄》的復印件。其中一份上，記者看到，被詢問人簽署的姓名和整個《詢問筆錄》記錄人的筆跡竟然一模一樣！而在對應的《太和縣工商行政管理局當場處罰決定書》上，當事人簽署的姓名筆跡也和《詢問筆錄》記錄人的筆跡相同。

　　為了核對《詢問筆錄》和《處罰決定書》這兩份材料的真偽，5月24日下午，記者找到了兩份材料的同一當事人——太和縣倪邱集的鞏瑞平。

　　鞏瑞平在倪邱集中心街開了一家雜貨店。今年1月，太和縣工商局在鞏瑞平的小店里查扣了3袋被列入黑名單的奶粉。

　　記者：太和縣工商局是什么時候在你的店里查出劣質奶粉的？

　　鞏瑞平：大概是今年元月吧。

　　記者：那么對你罰款是什么時候？罰了多少錢？

　　鞏瑞平：這個……這件事情都過去了，我記不起來了。

　　記者：請看一下這份《詢問筆錄》上的內容屬實嗎？

　　鞏瑞平：我今天中午喝多了，想不起來了。

　　記者：這上面的簽名是你的筆跡嗎？

　　鞏瑞平：呃，我現在眼花，什么都看不清，什么也想不起來……

　　鞏瑞平的妻子稱鞏瑞平中午的確喝多了，要讓他睡兩三個小時醒過來才能記起這些事來。

　　大約半個小時之后，當記者回到鞏家的小店門口等著鞏瑞平醒來的時候，突然發現鞏瑞平騎著一輛自行車�煼�穩當當地從路口過來了。

　　這一次鞏瑞平一口咬定《詢問筆錄》最下端的“鞏瑞平”三個字是他簽的，但是《詢問筆錄》的內容他還是說“事情過去太久不記得了”。

　　記者指著《詢問筆錄》第四行“被詢問人”一欄中的“鞏瑞平”三個字，問他這是不是他親筆所寫，鞏瑞平看了一下，回答“是我寫的”。

　　而記者隨即告訴他，《詢問筆錄》的正文內容都應該由記錄人填寫，怎么可能讓被詢問人來自己填寫呢？

　　鞏瑞平立刻改口：“這個(名字)不是我寫的……你剛才指的我沒看清。”

　　記者希望他把自己的名字寫出來，和《詢問筆錄》以及《處罰決定書》中的簽名核對一下，鞏瑞平堅決不肯。

　　倪邱集上另一位小店店主告訴記者：“我們和鞏瑞平都是在這里做小生意的，還要受工商局管著呢，誰愿意添這個麻煩啊？萬一惹怒了他們，隨便找個理由就能罰你個萬兒八千的……”

　　在不止一份的太和縣工商局《詢問筆錄》上，記者都發現了類似的情況：被詢問人的簽名和整篇筆錄的字跡一模一樣；身份證號碼一欄未填寫；聯系電話也沒有填寫。

　　5月24日，記者在太和縣工商局找到了副局長戶曉霞，希望就此事進行采訪。戶曉霞辦公室里的一位工作人員讓記者在隔壁辦公室稍等。可是記者等了近半個小時仍不見動靜，再到隔壁一看——戶曉霞的辦公室已經沒人了。

　　5月25日晚，記者終于打通了戶曉霞的手機，她稱“絕不可能有(偽造卷宗)這種事”，“我們只是完善一些資料”。記者欲就《詢問筆錄》和《處罰決定書》的詳情向其質詢，戶曉霞拒絕了記者采訪。

　　造假“如果查實，我們會處理的”

　　就在太和縣工商部門偽造查處劣質奶粉案卷的事件剛剛浮出水面之際，阜陽市工商局潁泉分局周棚工商所兩名副所長白啟祥、李亭君因涉嫌徇私舞弊不移交刑事案件被阜陽市檢察機關刑拘。

　　據了解，兩人在接到一起投訴后，明知經銷商銷售劣質奶粉導致一位嬰兒死亡，因接受了吃請、賄賂而違法調解、罰款了事，不調查、不匯報、不移交司法機關，且在即將案發時偽造了《調查終結報告》、《立案審批表》、《詢問筆錄》、《現場檢查筆錄》、《案件核審表》、《行政處罰決定審批表》等整套法律文書。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阜陽工商部門連續發生的造假事件，對于已經飽受質疑的工商部門行政能力更是又一記重創。

　　“偽造材料的目的無非是為了掩蓋自己工作上的失誤，應付上面的檢查。本來我們是監督別人造假行為的，現在讓我們這樣造假，實在是良心上過不去。”太和縣工商局的一位工作人員說，這既是對政府部門形象的損害，也會對政府部門的工作作風造成惡劣的影響。

　　華東政法學院教授鄒榮說，從侵害的客體看，這種造假行為是對工商執法行為秩序的破壞，“也許從后果上看不出直接的危害性，但這種假造政府法律文書行為的本身就已經非常惡劣。”

　　阜陽市工商局局長周毅生稱自己“并不知道太和縣工商局造假卷宗的事情”，只是在這兩天才有人向他反映過這件事，但市局尚未正式調查此事，“阜陽市正在對奶粉事件中的案件實行‘自查’，進行‘案件回頭看’，卷宗這件事如果查實的話，我們一定會按照相關規定處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