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例:“徐淮”的惑與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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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hmsebhyy.com 2004年05月20日 17:37 《中國企業家》 | |||||||||
20年來蘇北的一切努力,似乎都受限于緊貼著它頭皮的那道省界線,從“徐淮省”到“徐-連直轄”構想的提出,會改變蘇北這個“苦孩子”的命運嗎? 文/本刊見習記者 丁汀 微山湖60多年以前是個游擊戰場,那是在中國婦孺皆知的“鐵道游擊隊”的根據地
微山湖的南四湖是山東、江蘇兩省的省界。湖是山東的,湖水所至,即是山東的轄區。由此帶來的問題是,幾乎每年,這兩個省的省界都在游走之中:在夏秋豐水季節,南四湖水面上漲,理論上山東的省界南移;冬春枯水期,湖面下降,兩省省界也隨之北退。 沖突由此產生:每年的枯水期恰是播種季節,于是江蘇的農民開始在湖灘搶種,而收獲期恰恰是豐水季節,于是山東的農民開始搶收。隨之,“幾乎形成了傳統的械斗”,你來我往,游擊不斷。但到底誰侵犯了誰,很難說。 今年2月,這個“傳統節目”照舊上演:據徐州當地的一名官員說,江蘇農民大敗而歸,“因為山東人更團結”,“參戰”的江蘇農民帶回的“戰果”是,“不少人都受了傷”。 到了徐州就知道,類似這種省際間明爭暗斗的事情還很多。 當地群眾對行政區劃改革的熱情也讓人敬佩。在坐出租車去往徐州市市委的路上,那位開車的司機師傅很關心。當他得知記者的采訪題目時,做了詳細的記錄:《中國企業家》的雜志名稱、出版日期,說他要買一本來看。我說比較貴,要20元。他說:“就是30元也要買來看一看。” 他說,他的月收入大概有1400元-1500元,但是買雜志的這20元,他并不在乎。 “尷尬的徐州” 和更多見于媒體的長三角地區“桌面上談合作,桌底下飛黑腿”的狀況一樣,蘇北、魯南、豫東、皖西北交界地帶的“暗戰”也是持續不斷。徐州則是這個戰場的地理中心。 看看徐州在地圖上的位置就能感覺到某種尷尬:它位于江蘇省最西北翹出的一個“角”上,以徐州市區為中心,北上不過30多公里,即是山東;西南去同樣距離,則是安徽;在它的西邊50公里,就是河南。 許多徐州人或許不知道,在徐州還有個“淮海經濟區聯絡處”。這個聯絡處主任蔡芳基說,淮海經濟區成立于1986年3月,應該是中國最早的區域性經濟合作組織。其成員都是位于蘇北、魯南、豫東、皖東北的“苦孩子”城市(經濟發展相對滯后,在省里的話語權很少),現在,它已經發展成跨四省、20市、147縣(市、區)的經濟合作組織。區內人口1.2億,面積17.9萬平方公里。 但蔡承認,“合作是相對的,而競爭是絕對的”。 最讓徐州人頭疼的是北面的山東(魯南),一來在眾多對手中,山東的經濟實力最強;二來,據說,江蘇的政策遠不如山東的靈活。 這樣的爭奪體現在市場經濟要素的各層面:原材料、資金、市場,人才、政策(如稅收)等等。 徐州師范大學城市和環境學院副院長沈正平最近做了一個調查,這個調查沒有得出非常確切的數據—因為“很多東西都體現在行動中,卻找不到落到紙上的文字”。但是調查得到了很多事實,這些事實基本上可以涵蓋一個經濟鏈條中的各個環節: 魯南的電價要比蘇北便宜近0.1元。這是因為山東是獨立的山東電網(而江蘇則屬于統一的華東電網),山東省有支配權,它可以齊心協力,支持魯南的發展,降低電價不在話下; 本來成本就低的山東水泥,在銷售到江蘇境內以后,還可以享受當地政府類似“出口退稅”一類的優惠政策(包括減免、補貼、退稅等方式,幅度從幾十元/噸到上百元/噸不等)。蘇北的小水泥在實行關停破產,而魯南的小水泥,則迅速南向靠攏,以低成本搶占江蘇市場。 在山東飛速發展的小水泥、小造紙、小化工——很多時候造成的污染,往往會由蘇北來承擔后果。由于地理上北高南低,在山東省沿沂河、沭河排放的污水,最終經由邳(州)蒼(山)分洪道到達江蘇。據說,在2003年,這種“外來的”污染造成了徐州市一個多月城市供水的困局。 還有,魯南的很多企業(尤其是消費類企業如啤酒),在做市場開發時,更喜歡到蘇北聘請“顧問”,因為蘇北的人更了解蘇北的市場,也更熟悉蘇北的“套路”…… 所以,當山東的日照市以“亞歐大陸橋東端橋頭堡”自居之時,早在十幾年前就自稱是“亞歐大陸橋東端橋頭堡”的連云港除了爭執和苦笑,別無他法。當然,外國友人們甚至大多數的中國人,也弄不清楚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橋頭堡”。 日照和連云港是“冤家”,這只是其中的小題目。據說,同位于淮海經濟區的“兄弟城市”,魯南對江蘇實施的“一對一”的“盯防戰術”,“捉對”的“冤家”分別是,濟寧、棗莊對徐州,臨沂對新沂(徐州市下屬的一個經濟相對發達的縣級市),臨沂、日照對連云港,策略當然是:產品打過去,投資(項目)搶過來。當然,具體的策略,都在實踐中操作,卻沒有任何文字落到紙面上。 戰線拉得很長,就是沿著那個并不規則,相對扁平的“V”形的兩省省界。 徐州(包括整個蘇北)當然也有類似的策略,例如,江蘇的煤炭運往山東、河南、安徽,就要比在省內增收附加費用,但是他們更多時候感到的是力不從心。因為,當山東人齊心協力發展魯南的時候,蘇北在江蘇,依然還是個“女兒地區”。政策上“遠沒有山東靈活”,江蘇省政府給予的支持,也似乎小得多。 徐州是江蘇“女兒地區”、“殖民地”。在記者的采訪過程中,這兩個詞多次出現在徐州本地的官員、學者口中。老百姓沒有這樣的結論,但是他們有最直觀的感受:徐州的發展太慢。 徐州的道路很窄,這些路中最好的還是上個世紀90年代末,現任商務部副部長于廣洲任徐州市長時候留下的,它成了徐州的“人心工程”。 1953年以前的徐州屬山東省所轄(“鐵道游擊隊”的原形即是歷史上活動在這一帶的“魯南鐵道隊”),當年劃歸江蘇,是因為江蘇省內沒有產煤區,徐州是最近的煤炭產地。 這就決定了徐州在江蘇的歷史地位。徐州當地的一位官員至今依然記得上世紀80年代一位江蘇省長官在徐州視察時說的話,“他說,你們徐州只要提供足夠的煤炭、糧食,其他的就不必管了。” 這樣的地位現在“在改變,但是沒有根本得到改變”。結果是,徐州出產的糧食、棉花、煤炭等原材料源源不斷運往蘇南:“蘇北做了貢獻,蘇南產生了效益”。 能夠看見的數據是,1984年,蘇南、蘇北人國民生產總值(GDP)的比例為2.23:1,到了2002年,這個數字變成了3.74:1。同期,中國東、西部這一比例為2.58:1。“蘇北就是江蘇的西部,比西部還西部。” 促進蘇北發展的思路是為了配合國家“西部大開發”戰略實施的,2001年,江蘇省政府召開了“蘇北區域發展座談會”,并下發了《關于進一步加快蘇北地區發展的意見》,但是“該戰略尚未全面付諸實施,就提出了沿江開發戰略。” 實際上,促進蘇北發展戰略的嘎然而止,還是由于在整體上蘇南優于蘇北的“傳統”:在長三角承接來自世界各地的制造業轉移,并日益成為世界工廠的一個巨大車間時,蘇北,由于其區位的、歷史的、發展階段的不足,很難在同等投入下,看到同等的產出。 “徐州都市圈” 一位江蘇省的高官在徐州視察時講過一個笑話。他說,對于加速推進地方經濟的發展,蘇南是在“發狂”,蘇中是在“發急”,而蘇北是在“發呆”。 這也有“歷史傳統”:早在明末,蘇南地區就已經萌發出了中國市場經濟的第一棵幼苗;而蘇北,那是中國傳統文化(農業文明)積淀最厚重的地方,徐州就因為是漢高祖劉邦的故鄉而出名。 但蘇北人還是覺得很委屈:可能很少人會相信,徐州是至今江蘇省三個沒有對外開放的城市之一(其余兩個分別為淮安、宿遷)。所以,當原本盛傳一時的“徐州都市圈”戰略規劃嘎然夭折,被“沿江開發戰略”取代時,徐州人就感覺到了巨大的落寞。 “三大都市圈”的戰略規劃,是在2001年江蘇決定促進蘇北發展之后緊接著提出的。這一戰略的藍圖是,在江蘇南部、西南部和北部分別建設以蘇州、南京和徐州(最初包括連云港)為中心的三大都市圈,形成以都市圈帶動周邊區域共同發展的格局。 但是,當上海市在2003年4月正式實施其“173計劃”,把蘇南的蘇州、昆山作為明確的競爭對象之后,6月,江蘇隨即提出了“沿江開發戰略”,促進蘇北發展以及建設三大都市圈的計劃,也隨之煙消云散。 與“沿江開發”戰略配套的、是在蘇北實施“東隴海產業帶” 的開發戰略,即以徐州、連云港為中心,在隴海鐵路東段江蘇省內形成資源產業、海洋產業等地區性的產業群落。 在徐州人看來,這顯然又是一個在給予蘇南“機遇”之后,給蘇北地區的一個安慰性的安排。當規劃中的這個產業帶形成之后,它對江蘇省的輻射范圍(北面)也只能局限在這短短的20-50公里之內。江蘇省會愿意把這里作為它的經濟發展的戰略中心嗎? 在朱傳耿的報告中,有一個“沿江戰略”對蘇北經濟發展的影響分析,“長遠來看,正面效應大于負面效應,但短期內,則是負面效應大于正面效應。” 他所看到的正面效應多是“虛效應”,包括激發蘇北發展活力、增強其競爭意識、激活其創新能力以及吸收沿江的經濟外溢和產業轉移;負面效應則似乎就實實在在地擺在蘇北人面前:可能造成蘇北發展機遇的喪失、導致生產力要素不合理的流動和聚集、蘇北的失業、社會不穩定因素的波及效應、地方保護主義的強化以及非理性的招商引資等等。 一組數字或許可以說明蘇北的困局:自今而后,即使在蘇南停止發展的情況下,蘇北以10%的發展速度進行追趕,那么,兩地經濟水平持平需要14年;假使蘇南的發展速度為8%,蘇北仍為10%,蘇北追趕蘇南,需要72年,即使蘇北以15%的高速度發展,仍舊需要21年。 “徐淮省”與“徐-連直轄” 也許打破現有區劃鉗制是惟一理性的選擇。 朱傳耿用四個“一致性”來描述淮海經濟區的特征:資源的一致性(都是煤炭、糧食的主要產區)、產業結構的一致性、發展階段的一致性,以及在淮海區內區域條件的一致性(都在東部沿海,擁有連云港、日照兩個海港)。沈正平則又補充了一個:人文積淀的一致性(文化、風俗)。 在專家的眼中,這個區內的五個“一致性”實際上把淮海區黏結成了一個完整的社會板塊。但是現實的條件,尤其是那幾條省界的存在卻把這些一致性割裂開來,最終形成的即是:生產要素難以正常流動,惡性競爭層出不窮。正如徐州人所說的,在徐州,從來都是“只有都市沒有圈”。 最終的結果,就是在一個本來各種條件都相對優越的地區,造就了中國東部沿海經濟發展的一個低谷。同時,蘇北、魯南、豫東、皖東北也恰恰是所在省GDP波浪線上的低點,這正是專家們所說的“邊緣效應”。 所以,當網絡上配合“50個省”的合理設置出現了許多版本的方案以后,在每一個方案中,“徐淮省(淮海省)”都位列其中。關于設立徐淮省的傳言在徐州已經有了至少三四年的歷史。細心一點的人可以發現,無論是哪個版本的“徐淮省”,都和已經存在了18年的淮海經濟區大體吻合。 其中一個方案出現是這樣設計的:“淮海省,由現江蘇省徐州市、連云港市、濱海、響水、灌南、宿遷市、現安徽省淮北市、蚌埠市、宿州市、亳州市、現河南省商丘市、現山東省日照市、臨沂市、濟寧市、荷澤市組成,省會徐州。” 另一份方案則強調,“新淮海省的成立將大大促進這一地區的發展,并將激活連云港作為新歐亞大陸橋橋頭堡的龍頭作用,極大帶動黃淮海地區的發展。” 不過,多數專家和民政部的官員都強調,省級行政區劃不可能貿然推進,所以近期的改革可能需要從局部展開,而合理的安排,是增設直轄市。在之前媒體所提及的增設直轄市名單中,江蘇南部的蘇州是一個“熱門”。但在中國行政學院教授杜鋼建的構想中,位于蘇北的“徐州-連云港”也應列入這個名單。 在他的構想中,未來的徐州和連云港可類比為現在的北京和天津,一個是地區中心,一個是對外門戶,正可以相得益障。不同之處在于,北京和天津是兩個直轄市,而徐州和連云港則會劃為一個直轄市。兩個直轄市的設置以及更多情況下側重北京、冷落天津的傾向,是造成現在天津發展相對滯后的重要原因。在一個直轄市框架下的徐州和連云港則不存此憂。 “未必一定要一個中心,關鍵是跨區域的,能夠帶動周邊地區的發展,”杜鋼建說,“還要顧及到區域的平衡,并非一定要在東部的發達地區。” 杜鋼建和徐州地方接受采訪的官員、學者都認為,這一地區存在整合的可能性。其最顯著的功效,無疑是打破了這一地區嚴重存在的行政壁壘,重新整合其行政資源、市場資源,為激活在中國東部沿海經濟版圖中最難看的這個“東部欠發達地區”的經濟提供條件。“把自然經濟的一致性和區域規劃的一致性,也就是行政資源的一致性統一起來,形成合力。” 和比較熱門的蘇州、青島比較起來,這樣的選擇似乎更具有現實意義,因為它所涉及的地區無疑都是所在省經濟相對落后的地區,“動起來影響和震動不會那么大,不會涉及更多、更復雜的利益矛盾。”朱傳耿這樣強調,“風險也就小了很多。”而首先設直轄市,相對而言,其風險就更加小了一些。 在他看來,未來的中國經濟版圖應該是個“π”的形狀,上面的一“橫”是沿海地區,下面右邊一“勾”是沿長江流域,而左邊的一“撇”則恰恰應該在以魯南、蘇北為東端的隴海沿線,唯如此,以東部帶動西部,東西部共同發展的戰略方可完整。而現在,這個關鍵的一“撇”恰恰成了這個“π”最短、輻射能力最低的一線。 |